“朕承天景命,告諭萬方:”
“夫天道無常,惟德是輔。李唐失道,昏主在位,閹豎弄權。內廷豺狼當道,外州虎狼橫行。重賦苛征,剝膚椎髓;嚴刑峻法,民不聊生。”
“餓殍盈野而朱門酒臭,凍骨塞途而金闕笙歌。此非天厭唐德,而何?”
“朕本布衣,起于草澤,親睹蒼生倒懸,痛憤奸佞盈朝。故振臂一呼,豪杰響應;揭竿而起,義師云集。非為一己之私,實為天下公義!”
“今我王師所向,唐軍望風披靡;義旗所指,黎庶簞食壺漿。此非天命所歸,而何?”
“稽諸讖緯,唐運當終。土德既衰,金運當興。今文武大臣,有司眾庶合辭勸進,尊朕為天子,以主黔黎,勉循輿情。”
“今于舊歷二月二十六日即天子位于南郊,定有全國之號日齊;以今歲為金統元年,是日恭詣太廟,追尊四代考妣為天子皇后,立太社太稷于洛陽,公告全國咸使聞知…”
咸通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伴隨著黃巢發布檄文,并讓麾下兵卒將檄文射入諸州縣內,其登基稱帝的行為也開始擴散開來。
李漼得到消息時,他氣得再度兩眼一黑,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正午。
他不僅錯過了接見蕭溝等人的朝會,更是錯過了第一時間的應對。
黃巢發出的檄文,讓臨近黃巢勢力范圍的不少州縣都知道了黃巢稱帝的事情。
自古天無二日,若是唐廷無法快速剿滅黃巢的大齊朝廷,那唐廷僅存的威嚴也將掃地。
正因如此,李漼也顧不得他那可憐的微薄顏面,急忙面見了蕭溝等長安官員。
“臣蕭溝,參見陛下,陛下千萬歲…”
簡陋的河陰縣衙內,蕭溝及韋莊、皮日休等人恭恭敬敬對坐在主位的李漼行禮。
哪怕此地無比簡陋,但在幾人看來,只要李漼坐在主位,此地便依舊具有天子氣的威嚴堂皇。
眼見李漼瘦了一圈,蕭溝低垂面孔,不多時便有啜泣聲傳來。
“陛下匆匆東狩,定忍受了不少饑寒,臣車馬所帶之物雖不多,亦愿盡數捐獻朝廷,為陛下解圍。”
蕭溝一邊說一邊哭,聽得李漼都不由動容三分,寬慰道:
“蕭侍郎不必如此,朕不過一時不察,這才致使賊寇侵入東都。”
“汝等在長安所做之事,路相已經與朕說過。”
“若無汝等義士,不知朝廷又將耗費多少心力,丟失多少州縣。”
“如今朝廷無法制賊,唯靠汝等忠義之士,暫且穩住劉牧之,故此才能為朝廷贏取時間。”
李漼話音落下,齊元簡卻突然站出來作揖道:“陛下,蕭侍郎等人忠心耿耿,然幾次軍情皆有失誤,故此臣想詢問蕭侍郎,這幾次失誤是劉牧之故意為之,還是另有所圖?”
“軍情失誤?”蕭溝錯愕不解,他給的那些軍情都是普通糧草輜重調遣,能有什么失誤。
“沒錯!”齊元簡頷首看向蕭溝,心里充滿了對蕭溝等人的懷疑。
當下他便把蕭溝等人傳遞的一些軍情失誤給說了出來,例如劉繼隆進攻河東,結果無事發生,還有劉繼隆兵分多路進攻關東,結果只有一路進攻三川而去等等…
蕭溝聞言臉色驟變,他可不記得自己給過這些軍情。
一時間,他只覺得頭皮發麻,冷汗不斷冒出。
他只是消息閉塞,卻并不愚笨。
眼見齊元簡說的頭頭是道,而且路巖等人也目光帶有幾分審視,他立馬為自己辯解了起來。
“陛下,臣從未在軍情之中寫有這些消息,不知原文是否能交給臣過目?”
“你沒寫過?”李漼表情微變,他本以為這些軍情是蕭溝等人探錯了,卻不想蕭溝根本沒送出過這些軍情。
李漼下意識看向了路巖,路巖此刻也滿臉不可置信。
眼見眾人將目光投向自己,路巖連忙作揖道:“陛下,此計恐怕是劉牧之刻意為之。”
“劉繼隆…”
聽到路巖的解釋,眾人這才后知后覺反應了過來,心道怪不得每次軍情都能妥善送到朝廷手中,原來這是劉繼隆刻意為之,為的就是聲東擊西。
“若是如此,劉繼隆為何派蕭侍郎等人到關東出使,不怕朝廷與蕭侍郎辨明問題真偽嗎?”
李漼只覺得自己被劉繼隆玩弄股掌間,蕭溝聞言則是沉聲道:“恐怕、劉牧之是看到了朝廷無法拒絕,這才派臣前來。”
“一是為了讓朝廷信任他,二是為了向朝廷展示實力…”
蕭溝的話令堂內眾人沉默,李漼則是被蕭溝所說的第二點給氣得面皮抽搐,但卻無可奈何。
劉繼隆把蕭溝送來給他們對賬,幾乎是明擺著告訴他們,朝廷的一舉一動他都知曉,也不怕朝廷繼續安排人手。
“陛下,臣以為當務之急,還是盡早告示天下,敕封劉繼隆漢中郡王一事。”
蕭溝知道自己被劉繼隆拋棄了,于是他開始向李漼表明自己的價值,避免遭到冷落。
他的反應令李漼忍不住看向他,繼而詢問道:“劉繼隆是真心歸降,還是緩兵之計?”
“陛下。”路巖站了出來:“不管劉牧之懷揣什么心思,如今朝廷急需與劉牧之和解,隨后利用劉牧之歸降之勢來穩住各地藩鎮。”
“沒錯,陛下。”齊元簡雖然質疑蕭溝等人送來的情報,但對于劉繼隆與朝廷和解之事,他卻不敢耽誤。
再不能穩住天下藩鎮,大唐距離傾覆也不遠了。
面對二人如此姿態,李漼雖然想要發作,但最后還是按耐住了,因為眼下地位顛倒,他若是再拒絕劉繼隆遞出的臺階,恐怕會步憲宗、文宗及宣宗等人后路。
想到這里,李漼沉聲說道:“制以劉繼隆京畿尹、長安留守、尚書令,進封漢中郡王,食邑五千戶,改興元府為漢中府,賜忠貞平難功臣,隴右、關內、劍南、山南西等處諸道節度使,驃騎大將軍…”
“傳令,著其恪守諸道,防賊入內。”
“臣領旨謝恩。”蕭溝還是按照流程走了一趟,而李漼也看向蕭溝道:
“以蕭溝為同平章事、領禮部尚書…”
李漼不傻,既然劉繼隆刻意曝光蕭溝,那就說明蕭溝對劉繼隆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
盡管蕭溝在劉繼隆麾下當過差,但這也讓蕭溝十分了解劉繼隆麾下的內部情況。
如今相位空缺,蕭溝剛才也展現了自己的機智,那讓蕭溝補上宰相之位,與路巖分庭抗禮,更方便自己制衡南衙。
“臣叩首謝恩,上千萬歲…”
得知自己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宰相,蕭溝只是片刻失神,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并順勢提出建議道:
“陛下,臣以為如今應該速速派遣韋莊、陸龜蒙等人返回長安,將敕封之事廣而告之天下人。”
“此外,請陛下派出旨意,令劉繼隆出兵收復山南東道,解南陽之圍。”
“什么?”李漼眉頭緊鎖,路巖也拔高聲音道:“陛下不可。”
“若是令劉繼隆收復山南東道,那劉繼隆必然會趁勢占據山南東道的商州、鄧州,于朝廷不利。”
“陛下!”蕭溝眼見路巖反駁,他也立馬拔高聲音道:
“如今關西大旱,劉繼隆能派遣的兵馬并不多,且山南東道百姓,早就因為黃賊入寇而四散逃離。”
“據臣所了解,山南東道近半百姓逃亡河淮兩道,余下三成逃入山南西道,唯有兩成百姓留在原籍,且大多都是婦孺。”
“眼下朝廷失地頗多,必須以最快速度將黃賊剿滅才行。”
“長江以南有高千里,河淮兩道有康承訓,荊襄雖有蕭啟之,然蕭啟之不知兵,根本無法收復失地。”
“眼下若是從河東、河北調遣兵馬,必然不易。”
“唯有調遣劉繼隆,將黃巢后路截斷,這才能收復東都,還政洛陽,穩住天下藩鎮,繼而征討江南、齊魯等處叛鎮。”
“若不速戰速決,時間拖得越久,作亂的藩鎮便越多,得不償失。”
仿佛為了驗證蕭溝的話,此時此刻縣衙外疾步走入一名緋袍官員,雙手呈出奏表。
“陛下,忠武軍都將周岌殺伊闕留守監軍,占據伊闕關及伊闕、陸渾、伊陽三縣投降黃賊。”
“什么?”聽到用于牽制黃巢的三千多留守忠武軍在周岌率領下造反,李漼終于坐不住了。
“傳旨、令劉繼隆出兵山南東道,解南陽之圍。”
“再傳旨給南陽城劉瞻,著其率兵南下,收復山南東道江北失地。”
“臣領旨。”蕭溝連忙應下,口中卻不敢說什么英明。
說到底,誰都知道這么做是把商州和大半個鄧州讓給了劉繼隆,可他們沒有辦法。
劉繼隆不出兵,那還能派誰去解救被圍南陽的劉瞻?
劉瞻已經被包圍數月,此刻南陽城內,恐怕早就悲慘一片。
再不出兵,劉瞻和山南東道剩余的萬余兵馬,也不過死路一條。
若是能用兩個州換取劉瞻突圍,繼而收復南部三州失地,倒也無不可。
李漼此刻已經認命了,大勢就在眼前,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成為陳后主、隋恭帝。
至于其它的,他已經不再多想了。
“退下吧…咳咳!”
“上千萬歲壽…”
他咳嗽著由田允攙扶離開縣衙,眾人紛紛躬身唱禮。
待到李漼離去,路巖這才看向蕭溝:“劉繼隆運往同州的錢糧錦緞,是否真的愿意起運給朝廷?”
“應該不會作假。”蕭溝皺眉回應,接著又提醒道:
“不過河中、河陽等鎮牙兵跋扈,擅殺境內百姓,而陜州黃河水流峻急,漕船難行,加之黃賊掌控孟津關,劉牧之手中錢糧起運好說,但能運抵多少就難說了。”
“無礙,只要有糧食便可!”路巖松了口氣。
眼下河淮兩道抽不出錢糧,康承訓的兵馬更是缺糧半月有余,只能靠朝廷變賣宮中器物來勉強維持。
哪怕劉繼隆只運抵幾千石糧食,也足夠康承訓的兵馬吃飽喝足,西進與黃巢大戰數日了。
想到這里,路巖看向蕭溝身后的韋莊和皮日休。
盡管他什么都沒說,但韋莊和皮日休還是感受到了些許壓力。
路巖沒說什么,反倒是與齊元簡等人并肩離去。
待到他們走后,蕭溝這才看向二人,詢問道:“眼下老夫是無法返回長安了,汝二人返回驛館,詢問館中官員,看看有幾人愿意返回長安,幾人愿意留下報效朝廷。”
“是…”二人恭敬作揖,隨后退出了河陰縣衙。
河陰縣衙已經十分簡陋,但從縣衙離開后,縣衙外的景象更是慘不忍睹。
夯土的道路上滿是灰塵,時不時可見巡邏的神策軍和東畿兵馬。
待到韋莊、皮日休走遠,來到遠離縣衙的街道上時,不算寬闊的五丈街道上,居然橫七豎八的坐滿了百姓。
他們衣衫襤褸,瘦骨嶙峋,頭發干枯雜亂如野草般,胸骨高高隆起,宛若披著皮的骷髏。
縱使來時已經見過無數這樣的場景,但近距離下,還是令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們在兵卒護衛下前往驛館,時不時看到有百姓跪不住倒下,隨后附近十余人瞬間躁動起來,將他們往城外搬去。
“他們這是在干嘛?”
皮日休皺眉詢問,韋莊那略微慌亂的臉上也浮現好奇之色。
面對二人詢問,負責護衛他們的神策軍兵卒則是壓低聲音道:“如今斗米數千斤,官吏尚且吃不飽,何況乎百姓。”
“河南數年大旱,又兩遇蝗災,城外的樹皮都被吃了個干凈,更何況這人呢”
“你說什么?!”
皮日休與韋莊停下腳步,駭然看向這兩名兵卒,惹得這兩名兵卒連忙解釋:
“二位放心,某等還不至于吃那‘福肉’。”
“福肉…”聽著這個稱呼,皮日休和韋莊臉色可謂難看到了極點。
北方大旱,兩遇蝗災,他們自然是清楚的。
只不過在長安時,由于劉繼隆不斷派人修葺水利,加上劍南道和山南西道、隴右道不斷轉運糧食進入關中,所以關中百姓的日子并不困苦。
他們本以為關東也是如此,但如今看來,關東情況比關西糟了不止一星半點,竟然連人肉都不放過。
二人胃部一陣翻涌,只覺得四周百姓看向他們的眼神不似仰視,反而像是在觀察食物。
兩人壓著不適返回驛館,結果剛剛走入驛館,便見驛館內的陸龜蒙等人正在圍坐一桌,共食羊肉。
被屠宰的羊被掛起來,在皮日休與韋莊眼中卻根本不似羊,更似人。
“嘔——”
不出意外,二人奪門而出,扶門干嘔了起來。
館內眾人見狀錯愕,紛紛上前關心二人,二人倒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將蕭溝交代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隨著二人話音落下,館內頓時寂靜一片。
他們面面相覷,陸龜蒙見狀率先開口道:“這一路走來是個什么局面,諸位也看了個清楚。”
“我等出身不高者,即便留在此地,也不會得到朝廷重用,倒是長安雖然規矩繁多,但有了規矩,行事更為簡單。”
“故此,某自然還是要返回長安的,諸位呢?”
陸龜蒙話音落下,許多出身貧寒的官吏紛紛與他附和起來。
“魯望世代簪纓,尚且如此,我等貧寒之家,又如何出頭?”
“推杯換盞非我心意,我還是更愿返回長安。”
“關東混亂,不如關西…”
在陸龜蒙的挑頭下,出使的官員中,大部分都不愿意留在關東,其中也包括許多曾經為蕭溝等人搜集情報的官員。
自長安到河陰,近千里路程中他們別的沒看清,河東河北的混亂,河南道的饑寒他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知道并了解“福肉”的事情,可不僅僅只有韋莊、皮日休兩人。
人雖然都曾幻想過自己在亂世中闖出一片天地,但當亂世真的來臨,看著那些與自己能力相當的人成為旁人的臺階,甚至成為他人鍋中食物后,他們便只想回歸太平。
劉繼隆治下的關西,便是如今尚且能維持太平的地方,如三川、隴右等地,說是太平治世也毫不為過。
更合理劉繼隆麾下俸祿給足,加上物價趨于平穩,哪怕是流外一年也有折錢十五貫的俸祿,能買二十石大米和五口所用的柴米醬醋鹽,另外還能每人湊身粗布衣裳,更別提有品階的官員了。
相比較之下,朝廷不僅拖欠俸祿,甚至物價飆漲,一貫錢連一斗米都買不起。
沿途走來,但凡明白自己是什么能力的人,心里早就想好了去處。
“如此甚好,明日若是有愿意報效朝廷的,暫且留下,等待蕭相安排。”
“余者可隨魯望兄返回長安,至于圣旨便交由魯望兄轉呈漢中王了。”
皮日休心里還是敬佩劉繼隆的,但他既然選擇了留下,自然不可能再口無遮攔的稱呼劉繼隆為漢王。
漢王和漢中王,看似沒有區別,但實際差距可大多了。
“既然如此,某等今日好好暢飲,日后希望還有再見時。”
陸龜蒙倒也不迂腐,果斷應下了皮日休的這番話。
是夜,驛館燈火通明,館外圍了不知道多少雙綠油油的眼睛。
若非有漢軍戒備,這些人恐怕早就沖入驛館之中了。
陸龜蒙倚著窗戶,看著窗外的那些身影。
皮日休端著酒杯走來,目光同樣看向窗外,回想起了白天的遭遇,不免道:“這世道,將好人逼成了惡鬼。”
“某想,這是朝廷逼的。”陸龜蒙與皮日休是好友,自然有什么說什么。
皮日休聽后苦笑,舉杯惆悵道:“我想陛下也沒想過,時局竟會如此。”
“呵呵…”陸龜蒙沒說什么,搖頭輕笑,接著一飲而盡。
待他放下酒杯,他這才看向皮日休道:“襲美,我們還會再見的,不會太久。”
“…”皮日休沉默下來,他知道陸龜蒙話里的意思是什么。
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亂世已至,能稱雄的只有劉繼隆。
陸龜蒙此言,無非在說皮日休等人如今投靠朝廷,但最終還是得歸順劉繼隆罷了。
皮日休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他只是覺得,太宗的大唐,不該落得無人幫扶的境地。
哪怕他能力不足,也想展露雙臂,試圖報效大唐。
“早些休息吧。”
陸龜蒙離開了窗臺,皮日休則是站在原地許久,直到半響后才關上了窗戶。
翌日,隨著天色微亮,九十七名官員選擇在漢軍護送下返回長安,只有不足三十人選擇留下。
他們大部分都是世家名望,亦或者受到重視的寒庶之人。
與之相比,跟隨陸龜蒙返回長安的,基本都是清楚了自身實力與出身的貧寒官員。
除了劉繼隆,天下沒有第二個人會如此重視他們這群貧寒之人,更不要說授予他們官職了。
哪怕就算是在洛陽攪個天翻地覆的黃巢,也不可能因為他們學識充足而授予高官厚祿。
更何況就他們一路東來所見所聞,他們也看不上黃巢這只知道流竄劫掠之人。
“耶耶們,給些吃的吧…”
“耶耶們,賞口吃的吧…”
隊伍走出河陰城門,所見的是數以萬計的流民。
他們不知從何處來,每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宛若阿鼻地獄中攀爬而出的惡鬼。
不少人眼睛赤紅,面部表情僵硬,皮膚甚至有些潰爛,牙齦萎縮…這是吃過人才有的癥狀。
漢軍兵卒如臨大敵,呵斥道:“再上前者,斬!!”
身材高大的漢軍開口威懾后,四周流民不敢再繼續靠上來,陸龜蒙雖然眼見如此多流民,止不住感到難受,但他也清楚自己救不了這些人。
哪怕他愿意讓這群人跟著,河陽、河中鎮的唐軍也不會放他們過去。
想到這里,陸龜蒙想到了圣旨上的內容,忍不住開口道:
“汝等若是信吾,且往山南東道鄧州、均州逃亡,漢中王兵馬很快便會收復兩州,開倉放糧!”
他話音落下,也不管這些流民是否相信,當即跟著漢軍離開了河陰縣。
他們沿路北上,方圓十余里不見一點綠色,道路兩旁躺滿了尸體,無人處理。
禿鷲在啄食尸體,蒼蠅飛得到處都是,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股惡臭,令人作嘔。
遠處,十余名流民正圍著一棵樹,不斷傳來慘叫聲,旁邊則是擺著一口陶缸,大火煮得鼎沸,只等“食物”下水。
“都戴上口罩,勿要觸碰這些尸體!”
在軍醫的提醒下,漢軍六百余名兵卒官吏戴上三層的粗布口罩,沉默著通過了這段官道。
只是剛才的場景不過是亂世下的縮影,比起此地更兇惡的地方比比皆是。
例如此刻的洛陽城內,隨著黃巢登基稱帝,他立馬開始大肆冊封麾下諸將。
他以尚讓為宰相,孟楷為左仆射,黃揆為淮南道節度使,黃鄴為河南道節度使,黃存為湖南防御使,葛從周為申州防御使,朱溫為汝州防御使。
其余官員,也基本都得到了相對應的封賞,只高不低。
隨著大肆封賞結束,黃巢也開始分兵試圖攻占武牢關、函谷關,同時調遣葛從周南下申州募兵。
朱溫分到了五千湖南軍,除此之外還有七千套甲胄和七千民勇。
黃巢下令讓他攻打高門關,最好走入盧氏縣,搶掠后撤回洛陽。
李罕之則是被委任進攻密縣,但密縣距離河陰不過八十余里,康承訓自然在此駐扎了不少兵馬。
與此同時,隨著黃揆與黃鄴、尚讓從湖南撤入淮南,高駢也停止了追擊,開始消化湖南的地盤,甚至將手伸到了江西袁州一帶。
前方軍情送抵夷州時,高駢就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在黔中道頹廢了。
他重新振作起來,雖然沒了曾經的銳氣,但當高欽與魯褥月來到縣衙時,還是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高王…”
魯褥月與高欽作揖,高駢聞言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二人:“諸州蠻寇征討如何?”
“進度不快。”魯褥月開門見山道:
“我軍的火器雖然能殺傷蠻寇,但蠻寇依托地形與溶洞躲藏,想要一味征討他們,得吃不少苦頭。”
“過去三個月,我軍死傷四千七百余人,平寨一百五十四所,平城二十七壘,殺俘蠻寇九萬有余。”
“被俘的蠻寇,都被安置在夷州西南(貴陽)開墾荒地,黔中道地勢平坦的地方不多,那地方還算平坦,應該能開墾不少荒地。”
魯褥月說罷,高駢滿意頷首,接著目光在高欽與魯褥月身上來回道:“湖南已經奪下,吾也該前往潭州坐鎮了。”
“四十三郎與你一同坐鎮黔中,暫時先不急于對付南邊和西南的蠻寇,先把東北和東邊不服管教的蠻寇給收拾就行了。”
“若是有蠻寇愿意投降,那便給他們定下貢賦,每年交出一定貢賦,獻出圖籍,便可保全土地與人口。”
高駢也清楚,完全靠武力是沒有辦法征服黔中道的,畢竟黔中道地形復雜,溶洞遍地。
正因如此,他選擇拉一派、打一派。
只要愿意獻出圖籍,每年定期繳納貢賦,那則享受官員待遇。
若是負隅頑抗,那就只能迎接唐軍的火器了。
“我軍眼下有多少兵馬?”
高駢多日不管事,將政務交給高欽處理,高欽見他詢問,連忙作揖道:
“嶺南道四萬兵馬,披甲六分;湖南等處三萬兵馬,披甲七分;黔中三萬兵馬,披甲五分。”
整整十萬兵馬,這還是高駢沒有下令擴充兵馬的情況下。
不過高駢也清楚,自己所轄土地雖大,可人口卻不算多,最多不過二百萬罷了。
這點人口養兵十萬已經是極限,并且連十分滿甲都完不成。
十萬大軍,只有六萬披甲,真正對上劉繼隆,恐怕也不過三五場大戰罷了。
劉繼隆既然知曉自己可以使用火藥,必然會對自己生出防范,自己想要守住江南,就必須掌握江南,練兵二十萬才有可能護住大唐。
想到這里,高駢深吸口氣,緩緩起身道:“三日后吾便前往湖南,黔中道便交給四十三郎和魯郎了。”
“高王放心!”二人紛紛作揖,高駢也頷首轉身離開了正堂。
在他離開的同時,隨著朝廷敕封劉繼隆為漢中郡王的消息傳開,原本還隱隱不穩的河北、河東之地,瞬息間便似乎太平下來了。
朝廷的快馬比陸龜蒙等人的速度還快,撤回太原的王鐸得到這則消息后,立馬將前線除大同兵馬外的所有兵馬撤回了諸鎮,使得北都壓力驟減。
“阿爸!某聽說朝廷敕封劉繼隆為漢王了!”
吵鬧的聲音傳來,一只眼暗淡,一只眼明亮的李克用急匆匆走入一處富麗堂皇的宅邸內。
身穿錦緞的李國昌坐在主位,堂內左右位置上還有不少人。
他們見到李克用來了,紛紛起身,等待李克用坐下后,他們才紛紛坐下,可見李克用南下已經打出了威名。
如今他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在大同軍中,只屈居李國昌之下。
“朝廷冊封他為漢中郡王,節制他所占諸道。”
李國昌遞出王鐸派人送來的手書,李克用立馬接過翻看,十分認真。
待他看完,他便立馬抬頭說道:“劉繼隆如果編練十幾萬兵馬,那時朝廷就算討平黃巢也晚了。”
“我聽說南邊許多藩鎮都在伺機作亂,不如我們也趁機吞并義武鎮。”
“不行。”李國昌搖搖頭,李克用不解:“為何?”
“我看他們義武鎮的兵也不過如此,只要給我一萬兵馬,我最遲三個月就能將其拿下。”
李克用確實不明白,義武鎮雖然跋扈,但根本不如他們。
如今他們得王鐸助力,招募了七千兵馬,盡皆著甲,武庫中還有三千套扎甲還未裝備。
大同鎮內有不少被大唐安置過來的胡人,其中有吐谷渾人、突厥人、吐蕃人和沙陀人。
他們沙陀人要的錢不多,最容易操訓,價格也便宜。
只要李國昌開口,他們很快就能拉出兩三萬人。
義武鎮下轄易州和定州,足有三四十萬百姓。
如果能占據兩州,他們屆時還能擴招兵馬,繼續擴大實力。
面對李克用年少輕狂的魯莽,李國昌雖然也同樣魯莽自大,但他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有多尷尬。
“如果我們攻打義武鎮,先不說對不起河東的王使君,單說東邊的盧龍該怎么對付?”
“哪怕能擊退盧龍,可大同游奕的各部中,覬覦我們地位的不在少數,萬一他們作亂,又該怎么辦。”
“當然,我最擔心的還是劉繼隆,如果我們作亂,他會不會趁機討平我們?”
“飛虎子,你告訴我,你能對抗劉繼隆的兵馬嗎?”
李國昌一席話,瞬間讓李克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如果李國昌問的只是盧龍和河東,他都有話來反駁,但李國昌問的是劉繼隆。
劉繼隆當初把他們打得八百騎逃亡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他們現在最多能招募兩三萬人,拿什么和劉繼隆比拼?
想到這里,李克用不甘道:“某不甘心,若是能拿下義武和河東,某也不會差他多少!”
李國昌明白這是他的氣話,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安撫道:
“放心吧,很快就會有你嶄露頭角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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