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咸通十年臘月中旬,當黃巢麾下兵馬席卷兵力空虛的河淮之地時,整個天下都因此變動了起來。
唐廷的官員沒想到,黃巢這個泥腿子竟然能在東西交鋒的情況下,異軍突起的殺向中原,只能手忙腳亂的安排起了唐軍堅守諸縣。
除此之外,便只有調遣康承訓及高駢來充當救星了。
本是遠離中原的黔中地區,此刻卻充斥著不輸中原戰場的戰火與硝煙,濃稠的陰云讓整個黔中都見不到一縷陽光。
臘月初七,張璘、藺茹真將傷重不治而亡,諸多黔中酋長也清楚高駢征召他們的意圖,故此大多不奉政令。
對于趕來播州的小酋長,高駢要求其清丈田畝,編戶造冊,依唐律繳納賦稅。
對于不奉政令的那些酋長,高駢則是派出了軍隊,對黔中諸部開始了搜山檢谷的捕殺。
撤入黔中道的四萬多唐軍雖然不敵漢軍,但若是用來收拾西南諸蠻卻綽綽有余。
半個月的時間,高駢派并平其寨七十余所,設鄉八十六處,安置百姓二十五萬。
例如義泉縣(貴陽),原本只有三千余口百姓,縣內較為平坦的地區都被諸蠻占據。
唐軍搜山檢谷后,將投降的普通蠻人與從三川帶來的漢人安置當地,義泉戶籍自此驟增五萬余。
義泉縣不過是黔中道在高駢治下的縮影,盡管已經有二十五萬遷入百姓得到安置,但還有更多的百姓沒有得到安置。
正因如此,高駢將張璘與藺茹真將病卒的怒火,撒在了不服管教的黔中諸蠻身上。
在這樣的局面下,當洛陽方向歷經千辛萬苦,將朝廷旨意送抵高駢手中時,高駢也不得不平息怒火,重新應對起了如今局面。
“臣高駢,接旨…”
遵義縣衙內,高駢從天使手中接過圣旨,而作為天使的宦官則是劫后余生的露出笑容,同時小心翼翼催促道:
“高王,如今天下局勢危急,您與康使君、王使君皆乃圣人肱股之臣,不知何時可出兵討滅湖南、嶺東賊寇?”
站在高駢身后的高欽還未見過天使如此失態的時候,因此他也能猜想到朝廷如今的局面有多緊急。
對此,剛剛接旨的高駢緩緩抬起頭來。
明明不過半個多月的時間,他卻仿佛蒼老了好幾歲,聲音宛若干枯摩擦的木頭般。
“吾麾下大將張璘、藺茹真將剛剛陣歿不久,黔中尚不安穩,實在不便出兵。”
“然朝廷受難,臣子不可不救,吾愿催促梁纘、王重任等節度使出兵討擊湖南、嶺東,用兵四萬…”
天使并不在意高駢的情況,他只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東西。
“如此甚好!想來諸位相公與至尊也會高興的!”
他滿臉堆笑,與他對比的則是神色晦暗的高駢。
從政治角度來說,高駢在義賓和僰道所打的兩場戰役,無疑讓朝廷對其更為信任,而他也保存了足夠的實力去占據湖南及嶺東。
可是、如今的他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似乎每每思索,總能想到昔年他與張璘在神策軍中的嬉戲打鬧。
“四十三郎,天使乏了,帶天使下去休息吧。”
高駢忍不住轉身離去,交代高欽好好照顧天使。
天使笑容頓時僵硬下來,好在這時高欽連忙迎上,解釋道:“陣歿的張使君與家父相交莫逆,宛若兄弟。”
“如今兄弟新喪,不免心中難過,請天使見諒…”
“好說好說…”聽到高欽的解釋,再想到朝廷如今面臨的局面,這天使倒也不敢擺什么譜,堆笑著與高欽往寅賓館走去。
二人離去后不久,魯褥月被高駢召到了中堂。
“高王…”
魯褥月望著憔悴幾分的高駢,恭敬作揖行禮。
面對他的恭恭敬敬,高駢坐在主位,臉上毫無表情:“黔中諸蠻,清剿得如何了…”
魯褥月聞言回答道:“諸蠻躲于山中,不易搜捕。”
“黔中諸蠻大小二百余部,想要清剿,沒有數十年苦功,恐難成功。”
唐代的黔中道面積雖大,但由于農耕技術不如明清發達,故此當地的人口也不如明清那么多,土民不過五六十萬口罷了。
這五六十萬土民,分為大大小小二百多個部落,其中與漢人習性相當的,基本都進入了封建制。
靠近嶺西、大禮方向的,則是以部落聯盟制、封建領主制和殘留奴隸制為主,各個部落的科技水平也各有不同。
有的可以制作青銅器,有的則是還在使用石器,故此唐軍對付起他們來,只要能搜捕到,與砍瓜切菜無異。
只是問題在于,黔中道地域太廣,九山半水的地形極易躲藏。
即便高駢手里有數十萬三川百姓,但想要做到徹底的征服諸州群蠻,沒有數十年的苦功是無法做到的。
想到這里,高駢沉吟道:“留兵二萬給你慢慢收拾這群不服王化的群蠻,調兵二萬給王郎君,看看能否招降澧州、朗州的洞蠻和盜寇,隨后攻入湖南境內。”
“此外,告訴梁纘,不必收手,用最快的速度將嶺東的盜寇解決。”
“最后派兵告訴江陵府的蕭鄴,加強秭歸和夷陵的駐兵,絕不可讓劉繼隆占據江陵。”
“他若是兵馬不足,吾親令四十三郎率水師馳援秭歸、夷陵。”
高駢雖然有些頹廢,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在現在倒下。
大唐的局勢已經足夠危急,三川戰敗和黃巢入侵中原的消息若是傳開,且朝廷無力擊敗黃巢的話,那朝廷的威信恐怕會直接掃地。
屆時諸鎮四起,自己若不能及時掌控江南,后續再想拿下江南就困難了…
高駢這般想著,魯褥月卻欲言又止:“高王、時局如此,您何必…”
“好了,你退下吧!”
高駢顯然知道魯褥月準備說什么,但他有自知之明。
高欽無太大本事,且劉繼隆勢大還強壯,而自己年長劉繼隆十二有余。
自己若是為自家謀劃,且不說敗壞渤海高氏的名聲,單說自己身死后的高氏局面,恐怕不會比南北朝那些王公貴族好到哪去。
“末將告退…”
眼見高駢是真的沒有想法,魯褥月只能嘆氣離開。
往后幾日,黔中境內的唐軍開始在高駢的軍令下一分為二。
魯褥月率兩萬唐軍留在黔中圍剿諸蠻,王重任親率兩萬唐軍勸降澧州向瑰、朗州雷滿,并出兵攻打湖南。
除此之外,坐鎮嶺西的梁纘也留兵萬余駐守嶺西,率領余下三萬兵馬向嶺東攻打而去。
在高駢東進的同時,洪州的康承訓留兵一萬駐守洪州與盱水防線,率軍四萬兵馬渡過長江,北上占據滁州、壽州,沿著運河向武牢關防守而去。
“你說什么?!”
“黃王,康承訓那老匹夫率軍渡過長江,眼下在滁州、壽州駐兵,我軍幾次進攻都被擊退,如今康承訓正分兵往洛陽而去!”
“此外,高駢出兵突襲邵州、潭州,朗州雷滿與澧州向瑰投降高駢,與高駢一同夾擊我軍。”
“湖南、嶺東諸州縣的官吏豪強得知高駢率軍而來,紛紛開城投降,我軍已丟失數州之地!”
南陽城外,黃巢眼看自己包圍南陽近一個月還未拿下,反倒是讓康承訓、高駢有了偷襲自己的機會。
得知局勢漸漸不利于己方后,黃巢此刻不免有些慌亂,但他見到牙帳內眾將盡皆看向他,他便連忙假裝沉穩道:
“不過區區邊陲數州之地的得失,有什么可以計較的。”
“至于湖南、嶺東等處官員豪強作亂,想來尚讓他們會清楚該如何做。”
“吾雖不懼高駢,然南陽著實堅固,眼下若是繼續與劉瞻僵持,必然會丟失先機。”
“傳吾軍令,都虞侯霍存領湖南軍五千,民勇三萬,繼續包圍南陽城。”
“余下兵馬,明日盡數隨吾拔營,攻打汝州,殺入洛陽!”
“末將領命!!”
黃巢說到殺入洛陽時,整個人都不可避免的亢奮起來,而帳內的黃存、朱溫、葛從周等人也紛紛起身作揖,接下了軍令。
待軍令下達朱溫等人先后離開牙帳,只留下了黃巢與黃存。
眼見朱溫他們離去,黃巢臉色這才沉了下來,目光看向黃存道:
“快馬南下,告訴三叔和四叔,若是高駢舉眾來攻,立即撤回湖南,與尚讓堅守湖南。”
“若湖南守不住,便渡江北上,撤入淮南道!”
“是!”黃存聽后并無異議,而是立馬應下,同時躬身退出牙帳而去。
不多時,快馬從營盤走出,向南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河北、河東、河南、淮南及兩浙都知道了黃巢北上進犯洛陽的消息,各地糧價驟漲,百姓壓力愈發沉重。
一時間,不少牛鬼蛇神都冒了出來,許多盜寇甚至聚集數百人便敢于襲擊縣城,而更多的人則是選擇從軍來混口飯吃。
商州刺史王樞以“駐兵所食過多,州庫空竭,減百姓折糴錢”,百姓得知,憤而嘩亂,舉棍毆殺刺史王樞。
城外官軍得知,出兵鎮壓亂兵,上洛百姓死難半數。
斛斯光得知此事,親率五千馬步兵出藍田關,突襲上洛縣,占據上洛、商洛二縣,對峙武關唐軍。
臘月二十二日,天平都將張思泰、李承佑裂袖結義,舉兵驅逐天平軍節度使張裼,自稱留后。
種種大事接連上演,令身處成都的劉繼隆都看花了眼。
“這黃巢倒是會抓機會,好在我軍也占了便宜。”
成都府內,劉繼隆毫不吝嗇的稱贊黃巢,同時為斛斯光大膽出擊,奪取上洛二縣的行為感到高興。
不過高興歸高興,黃巢主動進攻洛陽,這的確打亂了他的計劃。
“殿下,這黃巢如今占據河淮十余州,若是再讓他攻破汝州,進駐洛陽,則更加勢不可擋。”
“末將以為,即便關中糧草不濟,眼下也必須出兵,必須搶在黃巢攻入洛陽前,先一步攻入洛陽!”
正堂內,王建主動起身對劉繼隆提出建議,而張武他們則是還未意識到有什么不多,可見王建的政治嗅覺還是靈敏的。
劉繼隆雖然沒準備出兵洛陽,可黃巢把局勢推到如此地步,已經不是他愿不愿意、準沒準備好的問題了。
真讓黃巢打入洛陽,斷絕李漼南下道路,那李漼只能北上太原,這對劉繼隆攻打河東不利。
河東河北必須群龍無首,所以李漼只能南下,不能北上。
想到這里,劉繼隆沉聲開口道:“傳令,令高淮加快腳程返回成都,二十四日以前必須抵達成都!”
“令都督高進達準備錢糧馬匹,盡數調往華陰!”
“是!!”聽到劉繼隆這么說,堂內眾將紛紛作揖應下。
“王建、李陽春、馬懿!”
“末將在!”
劉繼隆看向王建三人,三人連忙起身回應。
“你三人點齊南下的北軍將士,二十五日卯時三軍開拔北上。”
“末將領命!!”
三人拔高聲音應下,劉繼隆則是側目看向張武:“眼下我軍剛剛奪取三川全境不久,南蠻必然會趁吾調兵北返時出兵。”
“若是南蠻來犯,不必自我束縛,盡可出兵討擊。”
“若是能收復嶲州失地,甚至奪取會川城,當記大功!”
張武不敢怠慢,連忙作揖:“殿下放心,區區南蠻,若是膽敢來犯,末將不介意飲馬牦牛河(金沙江)。”
“如此甚好!”劉繼隆見他信心十足,加上這次南下感覺到了張武成長不少,故此便放下心來。
他目光掃視堂內眾人,眼見無人提出疑問,故此便吩咐眾人各自退下休息,等待拔營北上。
三日時間恍惚而過,隨著南下的三萬多北軍隊伍踏上北返道路,這天下也愈發熱鬧了起來。
“殺!!”
“放!”
“嘭嘭嘭——”
臘月二十八日,黃巢天平忠孝軍及湖南軍三萬,裹挾民勇十萬強攻汝州。
此時駐守汝州的兵馬,主要是忠武軍和宣武軍的兩萬戍兵。
駐守魯陽關的忠武軍都將周岌(ji)眼見黃巢來勢洶洶,干脆舍棄魯陽關,東逃許州自守。
魯陽關失陷后,黃巢大軍勢如破竹,連續攻破魯山、龍興、襄城、郟縣、梁縣、臨汝等縣,距離洛陽不足百里。
伊闕關、大谷關、軒轅關等處還有神策、東畿及陜虢等處兩萬兵馬。
此時此刻,朝廷所面臨的局勢岌岌可危,李漼也無法保持朝會只開三刻鐘的習慣,幾乎每次朝會都要開一個時辰以上。
饒是如此,卻沒有更好的辦法來阻止黃巢大軍北上。
“陛下若是不棄,臣愿意率忠武、宣武等軍與賊軍決戰于伊闕。”
乾元殿內,看著上百臣工竟然無人開口,張議潮即使知道結果,卻還是忍不住向李漼毛遂自薦起了自己。
面對張議潮的毛遂自薦,這些原本還沉默寡言的臣工,此刻卻議論紛紛。
他們所議論的事情,無非就是張議潮和劉繼隆的關系,擔心張議潮掌握兵權后,于朝廷不利之類的話。
對此,張議潮雖有準備,卻還是感覺到了一陣疲憊。
若此次領兵前來的是劉繼隆,他自然不會毛遂自薦。
可如今領兵前來的是黃巢,一個借助劉繼隆名聲拉起隊伍,又立馬自立的人。
這樣的人,張議潮不認為他的兵馬能有劉繼隆麾下那般軍紀。
放任這樣的人進入洛陽,數十萬洛陽百姓只會遭受疾苦,這才是他毛遂自薦的原因。
“陛下,臣愿意領兵前往!”
在眾多議論聲中,楊復光上前一步,恭敬作揖道:
“如今忠武、宣武等鎮兵馬集結于伊闕縣,尚有一萬二千余精銳。”
“只要陛下準許臣便宜行事,臣即便無法擋住黃賊,也能為陛下東狩、北巡爭取時間!”
楊復光的話說罷,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啟用張議潮的李漼,此刻立馬堅定了起來。
他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口鼻,輕咳幾聲:“如此,那便以楊復光為天下兵馬都監,監督諸道大軍,鎮壓黃賊兵馬。”
“臣定不負圣恩!”
楊復光恭敬作揖,接著便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沒有索要軍餉,這讓李漼有些不安,臉色也不太好看。
故此李漼特意看向于琮,詢問道:“于相,眼下國庫之中還有多少錢糧可供調用。”
“回陛下…”于琮走出,臉色難看道:“今歲諸鎮起運甚少,加之天平軍亂,石鏡鎮將董昌作亂并占據杭州,諸道運抵錢糧甚少。”
“眼下國庫之中尚能調撥錢帛糧秣,均不足二百萬…”
“混賬!咳咳…”聽到天平軍和杭州出現亂兵,李漼氣得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瞧著他那副咳嗽且虛弱的模樣,殿上群臣都不免憂心忡忡。
盡管大唐還占據大半天下,可這大半天下似乎盡是麻煩,四分五裂。
“陛下,臣建議陛下趁賊兵尚未包圍武牢關,走武牢關東巡揚州而去。”
殿內,勸諫遷都的聲音響起,眾人聞聲看去,卻見是諫議大夫盧攜在諫言。
“糊涂,眼下三關盡在朝廷之手,河東又有數萬大軍,河北也有十余萬大軍可供朝廷調遣,何來遷都之說?”
“陛下,臣建議調河東王鐸、崔鉉率軍入朝,定能擊退黃賊!”
“陛下…”
原本還沉默寡言的群臣,此刻聽到盧攜的遷都言論后,紛紛運轉起了自己的腦子,向坐在金臺上的李漼提出了各類建議。
顯然,他們都不愿意遷都,畢竟他們才經歷過一場遷都,折損的財富至今還未回到手中。
如今再度遷都,那便代表他們這一年多來的謀劃,盡皆作廢。
事實上,這些世家官員也確實不如先祖聰慧,大部分都是因為門第才得以在科舉中脫穎而出。
他們并沒有什么才學,甚至許多人都目光短淺,不然也不會在洛陽購置那么多田宅。
真正的聰明人,如北司的四貴及南衙的許多重臣,他們早就猜到還會有下一次遷都,只是沒想到這次遷都,竟然是被一群泥腿子逼迫的。
劉繼隆雖然出身低微,但起碼是朝廷正統的軍將出身,也是朝廷任命過的隴右道節度使。
被節度使打入都城雖然丟臉,但大唐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若是被一群泥腿子打入都城,那還真是自西漢末年,綠林軍攻破長安以來的第一次了。
正因為覺得不可能,所以他們從來沒有這么想過,繼而在南方的布置上,主要以東西夾擊為主。
不曾想黃巢丟下湖南,直奔洛陽而來,而信誓旦旦能擋住劉繼隆的劉瞻,竟然落得被黃巢包圍南陽的結局。
想到這里,群臣臉色盡皆難看,而路巖雖然沒有置辦太多田宅,但也不想輕易拋棄洛陽。
因為他覺得高駢與康承訓還未成氣勢,若是現在就遷都南下,他并不好押寶。
“陛下,東畿還有六萬兵馬,何必擔心賊兵攻入洛陽?”
路巖不得不站出來穩住局面,同時說道;“叛軍兵馬,已經隨劉繼隆南下三川,而此前所謂的兵分多路也并未出現。”
“臣以為,所謂兵分多路,乃劉繼隆為迷惑朝廷,故意放給長安義士的消息。”
“劉繼隆的目的,本該就是三川,而今三川已經拿下,其目的已然達成,自然不會再重新兵分多路進攻河東和河淮。”
“眼下可抽調陜虢兩萬兵馬,駐守伊闕關、大谷關和軒轅關。”
“東邊的武牢關,理應調東畿兵馬接管。”
“賊兵雖然號稱三十萬,但善戰者不過三五萬,此前以多打少,方能取勝,而今朝廷以多擊少,自然取勝!”
路巖三言兩語間,倒是給足了那些不想遷都之人自信,他們紛紛根據路巖的這番言論附和起來。
李漼一時間也無法決斷,故而將目光投向于琮、亓元實、齊元簡等人。
“陛下,臣以為府庫還算充盈,暫且不必驚慌。”
于琮的話,如秤砣般穩住了李漼那動搖的心思。
“陛下,神策軍驍勇善戰,對付些許賊寇手到擒來。”
“賊軍若蝗蟲,不事耕種,全靠劫掠。”
“只要朝廷堅守月余,高千里及康敬辭二人,定然會將這支賊寇蕩平!”
北司的亓元實也在此刻給出了建議,這讓李漼心底那絲動搖徹底消失不見。
“好…好好…”
李漼不斷點著頭,稱贊道:“若非有諸位愛卿,朕恐怕已然受他人蠱惑了。”
“傳旨,調陜虢兵馬駐守三關,朕倒是要看看,區區草寇,如何攻破我大唐關隘!”
“陛下英明…”
李漼的這番話,贏得了所有不想遷都大臣的心,也讓諫言遷都的盧攜遭到了敵視。
盧攜見狀氣惱,但也不敢表明,只能隨大流的贊頌皇帝。
在李漼決定死守洛陽后,快馬很快從洛陽疾馳而出,向東西而去。
三萬陜虢兵馬被抽調二萬駐防洛陽南部三關,同時康承訓也接到了皇帝的催促,令其速速解決入寇中原的黃賊兵馬。
在李漼的鎮定下,實力不足的黃巢軍隊,果然在伊闕縣撞了個頭破血流。
“殺!!”
“砰砰砰——”
伊闕縣,作為伊闕關南部的城池,伊水從它東側流淌而去。
明明是正旦新春,然而歡迎咸通十一年的卻不是爆竹聲,而是喊殺聲。
正月初一,在新春佳節的時刻,伊闕城被里里外外包圍數里。
黃巢親自率領天平忠孝軍督戰,令湖南軍率領十萬民勇強攻這高不過二丈,厚不過三丈的伊闕小城。
然而面對這看似并不高大的城池,黃巢大軍卻根本無法逾越。
楊復光親率一萬兩千忠武、宣武兵馬死守伊闕縣,任憑那些民勇數量再多,卻仍舊無法攻上關來。
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初七,七天時間過去,南方不斷有軍碟傳來,看得黃巢目眥欲裂。
“黃王,梁纘率軍攻打我軍嶺東,黃使君不斷敗北。”
葛從周帶著快馬走到伊闕城外牙帳前,由快馬將嶺南的情況通稟說出。
黃巢起身走到門口,搶過軍碟查看,這才發現軍碟已經是半個月前的情報了。
如此說來,眼下黃揆即便沒有退到廣州,卻也差不多了。
“直娘賊的…”
黃巢暗罵一句,隨后遠眺北邊的伊闕城,仍舊可以看到自己麾下兵馬在不斷強攻,但這座城池卻依舊矗立此處。
“必須先攻入洛陽,若是被劉繼隆察覺,局勢就不妙了!”
黃巢臉色陰晴不定,仔細思索后看向葛從周:“傳令朱溫,著他親率天平忠孝軍頂上,三日內必須要拿下伊闕城!”
“末將領命!”葛從周不假思索應下,卻又在應下后主動說道:
“黃王,其實我軍可以直接舍棄伊闕、伊闕關這條路線,改去進攻大谷關和軒轅關。”
“嗯?”黃巢聞言皺眉,接著看向他道:“繼續說。”
“是”葛從周見黃巢同意自己繼續說下去,他心里松了口氣,同時解釋道:
“伊闕縣與伊闕關,自古以來便難以攻打,相反大谷關和軒轅關更容易攻打,且關隘并不高大,守軍也更少。”
“末將以為,可派兵強攻伊闕關,隨后等待大谷關和軒轅關抽調兵馬馳援時,分兵突襲兩關之一,或許能建奇功…”
葛從周說罷,忐忑的看向黃巢,黃巢則是琢磨了起來。
在他看來,葛從周所說可行,但他們兵力不夠突襲,想要突襲,只能從南邊調兵。
他略微思考,如今南邊有周威駐守淮南,林言他們根本攻不進去。
與其將兵力浪費在東線,不如集中力量,直接攻下洛陽,以壯聲勢。
想到這里,黃巢頷首道:“此事吾已經有思緒,你且去傳令吧。”
“末將告退…”
葛從周見黃巢心動,倒也沒有繼續勸說,而是點到為止的離開。
在他走后,黃巢則是看向葛從周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叔父!”
忽的,突然出現的黃存讓黃巢驚醒,他轉頭看向咧嘴笑的黃存,臉上沒有什么變化,但心底卻忍不住皺眉。
黃存自稱小黃王的事情,他自然是清楚的,但他有自己的子嗣。
不管是此前送往隴右而失去聯系的大郎君,亦或者是在湖南玩弄女人時,生下的二郎君、三郎君,總之他們都是自己的子嗣。
正因如此,黃存這番僭越的自稱,讓他心底十分不高興。
但黃存畢竟是他侄子,他也不好說什么,至少在他能與劉繼隆這些人對抗前,他還不打算整肅軍中的內部問題。
“我們的糧草還夠吃多久?”
黃巢往牙帳內走去,黃存聞言跟上道:“最少五個月。”
“不過林言那邊傳來消息,他們的軍糧只夠三月食用。”
“嗯?”黃巢落座,疑惑看向黃存,黃存也趁勢說道:
“以往那些被我們和官軍搶過的地方,現在根本就沒有人煙,弟兄們能搶的地方極少。”
“再這么下去,除非拿下洛陽,亦或者攻破淮南的壽、滁二州,劫掠淮南富庶之地,不然我軍最多四個月就要斷糧了。”
黃存的話,讓黃巢眼皮忍不住跳了兩下。
他確實沒想到搶過的地方會成為白地,他還以為朝廷會蠲免百姓賦稅,重新安置百姓耕種那些熟地。
結果朝廷什么都沒做,導致他們根本沒得搶。
這樣下去,他們即便攻下洛陽,也撐不到夏收的時候。
黃巢只覺得頭疼,但還是盡力找補道:
“康承訓既然抽調兵馬北上,那留在洪州的兵馬肯定不會多。”
“你傳信給尚讓,告訴尚讓和三郎他們趁機走袁州東進江西,若是能攻入江東則更好!”
“江東富庶,開元年間便有六百余萬口,鮮少經歷戰事,定然有足夠的糧食。”
“屆時我軍占據湘水、潼關以東,黃河以南這肥沃之地,便是面對劉繼隆也有一戰之力。”
提起劉繼隆,黃巢后知后覺的降低了聲音,只因他不免想到了自己送往隴右的妻兒。
他們到底是落入了劉繼隆手里,還是死在了路上?
時局如此混亂,黃巢過去幾年根本來不及想這些。
如今洛陽城就在眼前,他只覺得自己大事可成,自然開始尋思這些事情了。
若是家人死在了半道上,他雖然痛苦,也還能承受。
但若是在劉繼隆手中,那他…
黃巢不知道自己應該怎么辦,興許到了那一步,他就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
總之天下就在他眼前,為了幾個婦孺而拋棄天下,這種事情他做不到。
想到這里,他眼神冷冽看向黃存,黃存被他這眼神看得口干舌燥。
“這幾年,三郎和四郎可曾與你提起過妻子的事情?”
黃巢幽幽開口,黃存聽后緩了口氣,搖搖頭道:“并未。”
“叔父您安排的去向,我等自然放心,更何況這些年也沒少玩弄那些世家名門的女子。”
“幾位嬸嬸,又如何比得了這些女子呢…”
他沒心沒肺笑著,黃巢卻十分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
“你說的不錯,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更別提子嗣了。”
“只要我們還活著,女人和孩子有的是。”
“你日后目光也要放的長遠些,吾家中子嗣尚幼,這黃氏還得你撐起來。”
黃存聞言,眼底忍不住閃過幾分期盼,卻又連忙低下頭道:“叔父莫要取笑某了,即便沒有某,還有林郎君呢…”
黃巢搖搖頭,嘆氣道:“林郎君雖是吾甥,然畢竟姓林,而非姓黃,與你是比不了的。”
他話音落下,黃存卻因他這句話,思緒混亂起來。
不等他理清思緒,卻見黃巢繼續拍了拍他的肩,低聲與他說道:
“諸子尚幼,汝當勉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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