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近三萬口,臨州八千余口,渭州一萬七千余口。”
“若是算上五泉,差不多六萬八千口,其中參軍者三千六百人。”
十月初,在長安準備調遣罪犯,安插間客進入隴西的時候,隴西三州的摸底也差不多結束了。
擺在劉繼隆面前的是民口六萬五,軍口三千六,除此之外,各州縣倉、庫和幾次戰勝的繳獲也算了個清楚。
坐在隴西縣衙正堂的主位,劉繼隆看著手中文冊,繼續說道:
“這次收復渭州,我們俘獲甲胄三千二百套,軍馬七百八十五匹,挽馬近九千,黃牛一萬二千余。”
“除此之外,還有羊、駝、驢等七萬四千余,以及二十七萬余石糧食和三萬石豆料,錢六千余貫,麩金四百余兩,絹五百余匹,麻布近五千匹,石脂…”
劉繼隆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其中包括了他們攻下河州,收割河州的十二萬石糧食。
“這么多糧食和豆料牧群,我們這次還真是一戰暴富啊。”
張昶忍不住笑了起來,其余諸將也跟著笑了起來。
對此,劉繼隆雖然臉上掛著笑意,但依舊保持著平靜道:
“二十七萬石糧食雖然多,但你們別忘了,我們多了三州五萬多張嘴。”
“我算了算,差不多可以吃到來年秋收,但我們此戰犧牲、傷殘的將士也不少。”
劉繼隆提起了犧牲、傷殘的那些將士,張昶他們聞言連忙收起笑臉。
“犧牲四百五十六名將士,傷殘退役者二百五十七名,合計七百一十三名。”
“五泉的兄弟,如今僅存二千一百八十七名…”
隨著劉繼隆說出犧牲、傷殘弟兄的數量,正堂內眾人氣氛萎靡。
他們過往所熟悉的人,幾乎每四個人,就有一個人犧牲、傷殘退役。
在這串數字面前,先前所有的繳獲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望著低迷的諸將,劉繼隆深吸一口氣道:
“三州的土地丈量還沒有來得及做,等三州土地丈量之后,犧牲、傷殘的弟兄,其本人或烈屬授撫恤田百畝,牛五頭,糧五十石及麻布十匹。”
“此戰活下來的老營弟兄,授職田五十畝,牛兩頭,糧十石,錢三貫。”
隨著劉繼隆說完,十八萬畝土地及八千頭牛被劃分,除此之外還有近六萬石糧食和六千多貫錢和七千多匹布。
他在完成當初許下撫恤的同時,還額外賞賜了麻布和錢。
“刺史,這些犧牲的弟兄,有兩百多人是獨身,他們的撫恤怎么辦…”
從渭源返回的陳靖崇沉聲詢問,而這涉及到了隴西軍的構成。
隴西軍中,有近六成都是獨身,沒有父母兄弟和子嗣。
他們戰死后,所相應的撫恤也無人領取。
對此,劉繼隆也早已有了安排,他拿起一本文冊道:
“這是三州九城中沒了父母的孤兒,有一千六百余名。”
“我準備將這些娃娃過繼到這二百六十四個弟兄的名下,讓他們改姓認這些弟兄為父親,統一在狄道生活。”
“傷殘的那些兄弟,日后也會集中到狄道,負責教導這些娃娃騎射、讀書。”
“這些娃娃成丁前,統一住在學堂里,由衙門養著他們。”
“成丁后,由學堂的教習舉薦他們前往合適的地方,亦或者擔任直白,亦或者參軍。”
“若是他們不愿意,便發他們“父輩”的撫恤田給他們渡過下半輩子。”
過繼這種事情,在這個時代還是比較常見的,雖說這些娃娃與犧牲的將士沒有血緣關系,但只要認了祖宗就等于傳宗接代了。
劉繼隆此舉,那些活下來的將士也能接受,因此陳靖崇他們紛紛點頭。
“對了,兄弟們的骨灰都妥善安置好了嗎?”
劉繼隆詢問陳靖崇,陳靖崇連忙道:“李驥、斛斯光去安排了,按照您所繪的圖紙,都葬在了狄道的國殤墓園里。”
國殤墓園是李驥選址,劉繼隆繪圖而成的陵園。
其主體建筑由神道、忠烈祠、烈士墓三處組成,同列布于沿東北至西南的主軸線上,松、杉、竹、柏、杜鵑、山茶映襯其間。
當然,這是理想的狀態,現實中隴西的實力,還不足以移植那么多樹木,所以只能栽種樹苗,等待它們長大。
“日后犧牲在隴西的弟兄,統一安葬在狄道的國殤墓園,每年中元節,所有在狄道的官員、將士、學子都需要前往祭奠。”
劉繼隆拍案決定,眾人也沒有什么異議,只感覺到了自豪。
過往朝代,從未有人為他們這群泥腿子出身的兵卒修建墓園,更別提固定祭奠這種事情了。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記載的死去,就好像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在世界上過。
國殤墓園的出現,讓那些最普通的兵卒,都似乎不再畏懼死亡了。
至少他們死后,有人能到國殤墓園看到自己的墓碑,了解自己的生平,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死。
“好了,撫恤的事情敲定,那就說說治理的事情吧。”
劉繼隆身子前傾,目光掃視眾人說道:“馬成擔任河州刺史,陳靖崇為渭州刺史,張昶為臨州刺史。”
“此外,雖然隴南七州沒有收復,但我也事前和你們說好了由誰擔任刺史,畢竟我已經向朝廷請表了。”
“尚鐸羅為洮州刺史,李驥為岷州刺史,耿明為成州刺史,厝本為疊州刺史,斛斯光為松州刺史,”
“竇敬崇為宕州刺史、王思奉為武州刺史、劉英諺為五泉縣令、竇斌為隴西縣令,王…”
收復了三州之地后,劉繼隆先把三州刺史和未來的七州刺史給定下,隨后又詳細定下了如今他手中四州十縣的各個縣令。
待這些都安排好后,他不等眾人慶祝便繼續道:
“任命下達后,得到任命的各州刺史率領麾下縣令及縣令手中團兵前往各地治理。”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說一說擴軍的事情。”
劉繼隆看向眾人道:“現在我軍有二千一百八十七名老卒,一千四百一十三名新卒。”
“除此之外,軍中還有二千五百套繳獲的甲胄,可以再募兵二千五百人。”
“眼下我軍坐擁四州十縣,各州具體的兵額,也應該制定下來了。”
“日后我坐鎮臨州狄道,臨州位于四周中心,方便馳援,因此留守五團精騎,十團甲兵。”
“河州人口最多,加上接壤磨禪川和廓州、鄯州,因此留守精騎三團,甲兵六團。”
“渭州面對秦州,正常來說不會有大的戰事,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留守精騎兩團,甲兵五團。”
“合計下來,隴西將有三十一個團,六千二百人。”
“其中一百人的空額,等三州鐵礦正常開采,打造出甲胄后再補充進臨州。”
把兵額的事情說清楚后,劉繼隆繼續道:
“這次我們進攻三州,想必你們也看出來了,夯土的城墻已經不適合當下的戰爭。”
“配重投石機雖然只掌握在河西和隴西兩支軍隊手中,但河西那邊遲早會泄密,因此我作如下部署。”
劉繼隆看向眾人,深吸一口氣道:“鳳林關、金城關、五泉縣、狄道縣、隴西縣、渭源縣等二關四城,都需要執行城墻夯土包裝的建設任務。”
“具體的圖紙,我會在之后下發給你們。”
“除此之外,各州縣的治理,我需要各州刺史、各縣縣令在春耕結束前交給我,由我提前做出改進,并在春耕之后執行。”
“耕地的丈量,必須在正旦前結束,隨后開始分田。”
“軍中積欠的軍餉,也應該在正旦前發放。”
針對以上這些,劉繼隆又詳細說明了十幾條,并讓人記錄下來,發給各州刺史及縣令。
總的來說,就是“高筑墻、廣積糧、興水利、強練軍、促手工”的十五字要訣。
加筑重要的城池和關隘,積蓄糧草,興修水利,強練兵馬,促進冶鐵、造紙、木工、制墨等手工業恢復。
三州收復后,擺在劉繼隆面前的還有隴南七州。
但對于這七州,劉繼隆并不打算一口氣攻略,而是準備徐徐圖之。
并且針對收復七州,劉繼隆也不打算自己親自帶兵出擊,而是準備用這七州來錘煉自己麾下將領。
想到這里,劉繼隆遣散了眾人,同時安靜等待著長安方面的消息。
他并不認為長安會給自己隴右節度使旌節,他之所以請表隴右節度使旌節,其實圖的就是一個破窗效應。
他要隴西節度使旌節,朝廷不給,那總得給個別的來安撫自己吧,例如他上表的隴西十二州刺史名單。
雖然朝廷不給也沒什么,但給了就是師出有名,就好像他此次收復河臨渭三州一樣。
不過對于自己收復三州的結果,長安那邊恐怕會很難接受,因為這代表關中周圍會再出現一個強藩。
正因如此,他十分好奇長安那邊會如何擢賞他。
倒是在他等著長安擢賞結果的時候,涼州的張淮深也知道了他收復三州的消息。
“這一前一后才兩年,他就收復了三州失地?”
姑臧衙門的內堂中,張淮滿拿著由廣武送來的消息,滿臉的不敢置信。
堂內,張淮深坐在主位,眉頭微皺。
在他下首分別坐著酒居延、張淮澗、張淮滿和一張熟悉的面孔…昔日的昌松守將,哲多悉別。
“他收復三州失地的速度確實令我感到詫異,只是不知道此舉對我們而言是好是壞。”
張淮深眉頭微皺,相較一年多前老成了許多。
“淮深,這怎么能是壞事呢?應該是好事才對。”
張淮澗開口說道:“劉繼隆在隴西鬧個不停,朝廷便只能注意他那邊了,我們也更好馴服張直方。”
他提到了張直方,這個帶領三千赤水軍駐扎姑臧的家伙到來后,一直都不老實。
強納民女作妾,縱馬踐踏青苗,虐待姑臧軍將士…
這些都是他干出來的事情,而張淮深卻因為他朝廷的身份,不能責罰他,只能不斷上表朝廷,請求調走他。
對于他的請求,長安那邊總是回執安撫他,說京官奇缺,抽調不出人手更換張直方。
張淮深也明白,長安不是缺人,而是故意把張直方留在涼州給他搗亂。
張淮澗的意思也很明顯,那就是讓張淮深趁著朝廷無暇顧及河西,耍些手段教訓教訓張直方。
只是對于他的建議,張淮深卻始終有所顧忌,不敢實施。
“朝廷近來重啟漠南道,使得嗢末及甘州、西州、庭州、安西等地回鶻都有了和朝廷互市的資格。”
“朝廷倒是獲得了軍馬,但這些胡虜的實力也因此而增強。”
“這樣的局面,我們若是再鬧出些事情,恐怕會引得小人覬覦。”
張淮深站在大局考慮,并不想和朝廷撕破臉皮。
但他也知道,繼續這么下去,河西還是會被朝廷給拖垮,北方的胡虜也遲早有一天會南下。
他做不出決斷,只能繼續僵持著。
面對他的這番話,酒居延臉上浮現遲疑,末了才道:
“若是我們以雷霆手段驅逐張直方,控制赤水軍,那未必不能破局。”
“我何嘗不知…”張淮深長嘆一口氣道:
“只是這么做之后,朝廷若是斷絕商貿,那我們如何吸引中原百姓前來河西屯墾?”
“屯墾?”張淮澗不滿道:“朝廷那邊根本不放人!”
“我們打通與關內的官道已有兩年時間,可這兩年時間里,關內道僅有數百口百姓前來屯墾。”
“按照這種速度,恐怕等我們死了,涼州都不能恢復開元年間的人口。”
“要我說,還是我們太過保守了,看看那劉繼隆,他才收復三州,都敢向朝廷索要隴右節度使了!”
張淮澗說罷,張淮滿也氣憤道:“要我說,就該像劉繼隆一樣莽撞些,說不定我們強硬,朝廷就把張直方調走了!”
隨著劉繼隆在隴西的所作所為被李儀中探查回稟,眾人對朝廷的不滿也與日劇增。
他們搞不懂,為什么自己本本分分卻一波三折,反倒是前往隴西肆無忌憚的劉繼隆能平安無事。
日子久了,他們也想撒撒野,讓朝廷知道河西也不全是軟柿子。
只是對此,張議潮和張淮深都在極力壓制,因為他們并不想和長安撕破臉。
“這件事,容后再議…”
張淮深皺眉決斷,可聽后的張淮澗、張淮滿等人卻先后起身:“那我們就回去了!”
說罷,二人氣憤離場,而酒居延也緩緩起身,作揖之后退出了內堂。
顯然,三人都對張淮深的決斷感到不滿,而張淮深則是將目光投向哲多悉別。
“哲多悉別,你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嗎?”
張淮深目光復雜,想從哲多悉別口中聽到答案,可哲多悉別之所以歸附張議潮,主要還是為了家族,所以他不可能站隊。
“末將不知道,全聽使君安排…”
哲多悉別拱手作揖,見狀張淮深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哲多悉別沒有逗留,立馬退出了內堂,而張淮深也在他們走后,將李儀中交來的情報,派人送往敦煌。
半個多月后,當輕騎將情報送到敦煌時,張議潮神色復雜,末了只能感嘆一句:“英雄出少年。”
相比較他們的優柔寡斷,劉繼隆卻根本不將朝廷放在心上。
駐扎在洛門川的薛逵、高駢曾幾次派遣輕騎邀請劉繼隆去洛門川,但都被劉繼隆拒絕了。
除非唐廷拿出切實的利益出來,不然劉繼隆才不會熱臉去貼唐廷的冷屁股。
他這種“跋扈”的行為,倒是讓薛逵等人不自信了起來。
時間進入臘月后,眼看朝廷遲遲不給予自己擢賞的圣旨,劉繼隆也有些著急了。
為了壯大聲勢,他特意將襄武、渭源的新卒都抽調到了隴西練兵,并命人多插旌旗,營造出人馬眾多的假象。
近四千甲兵在渭水河北練兵,聲勢大得連薛逵他們派出的輕騎都能看到。
對于見到的場景,輕騎們也老老實實的回稟給了薛逵和王宗會、高駢等人。
“你說他們在隴西練兵數千,還都是甲兵?”
“人馬眾多,恐不少于五千之眾,末將原本也不相信,可派塘兵登渭水南山后,所見其規模,不下于我軍,光是馬軍便不少于兩千…”
洛門川牙帳內,薛逵皺眉詢問,而輕騎旅帥也畢恭畢敬的回應了問題。
“五千甲兵?”
薛逵眉頭緊皺,王宗會也輕笑道:“渭州若是有五千甲兵,那蘭州、河州、臨州三州的甲兵也不會低于這個數,畢竟論恐熱屯兵磨禪川,隨時都有進犯河州的可能。”
“哼!”薛逵冷哼,不滿看向王宗會:“此子先前俘獲甲胄甚多,興許只是編練新卒。”
面對薛逵的不滿,王宗會輕飄飄道:“不管是不是編練新卒,總之他能在渭州拉出五千甲兵,足以證明他的實力。”
“這下,薛柱國應該不會再懷疑劉繼隆沒有近萬甲兵了吧?”
王宗會站起身來,輕蔑道:“劉繼隆在渭州練兵五千的事情,我會上奏北司。”
“至于薛柱國是否上奏南衙,這就看薛柱國您自己的了…”
話音落下,王宗會向外走去,而薛逵聞言攥緊了拳頭,倍覺憋屈。
高駢見狀站起身來朝他作揖:“柱國,且莫氣壞了身體,秦州還需要您主持大局。”
說出這話時,高駢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已經參與到了謀奪秦州刺史的事情中,現在再說這話,倒是顯得他有些偽君子。
薛逵并不了解自己的位置被人盯上了,眼見高駢這種出色的世家子弟還向著自己,他心中略微有些寬慰。
“千里,此事過后,我恐怕不能繼續在秦州為官了。”
“我觀軍中,唯有你有才干能鎮守秦州,若是我不幸退走,我會向朝廷舉薦你的。”
薛逵安撫著高駢,高駢聽后卻不是滋味,只能為薛逵唏噓:“柱國別作他想,朝廷不會忘記您的苦功的。”
“呵呵…苦功…”
薛逵苦笑起身,搖著頭向外走去,末了只留高駢一個人站在牙帳之中。
他本想向外走去,卻見薛逵桌上擺著的銅印,忍不住將目光停在了銅印之上。
“再過些日子,這枚銅印就是自己的了…”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