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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功名難成

  “呼呼…”

  大風凜冽,吹得地上飛沙走石,遮蔽了許多人的眼睛。

  祁連山范圍內氣候變化無常,剛才還只是陰天的祁連峽口,僅僅過了一個時辰,便刮起了山風。

  這山風刮的突然,陣中的尚延心忽的覺得有些不安。

  見摩祿贊率軍護器械而歸,他便眼看著摩祿贊策馬來到自己身前,在其翻身下馬后詢問道:“如何了?”

  “回乞利本…”摩祿贊行禮道:

  “昨夜確實有漢奴的騎兵出城,末將也按照您的意思,放他們去張掖求援了。”

  “嗯。”尚延心頷首:“西北道路上的塘騎都布置了嗎?”

  “放出十里,若有軍情便會來告。”摩祿贊老實回應。

  一番對話,打消了尚延心的不安,他開始吩咐道:“大軍埋鍋造飯,午后留三千兵馬圍困此地,其余人隨我去搶糧!”

  “末將領命!!”

  諸將應下,四千余河湟騎兵有條不紊的開始了埋鍋造飯。

  時間一點點過去,從日上三竿到午后,千余河湟騎兵整裝待發,祁連城內的張淮溶卻喚來了劉繼隆。

  劉繼隆匆匆從城外返回城樓,便是見到張淮溶坐在主位,尚婢婢坐在一旁。

  “張司馬…”

  他作揖行禮,張淮溶卻面露愁容:“這番賊怕是要入寇甘州了,你有何見解?”

  張淮溶的話讓劉繼隆心里一沉,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們已經做了所能做的一切,除了趁尚延心輕視他們,破陣奪得了尚延心的大纛,其余時候他們都無法左右戰場。

  面對四千余披甲騎兵,饒是他們再怎么玩出花來,也不過是雞蛋碰石頭罷了,昨日那戰便是教訓。

  “當下之局面,唯有城門據兵,觀察番賊動向。”

  “倘若張刺史率援兵前來,那我軍才能及時策應張刺史。”

  劉繼隆話音落下,一道身影便急匆匆走入城樓內。

  “別將!番賊的塘騎有動靜!”

  酒居延的話讓眾人立馬望向他,劉繼隆更是直接走出城樓,來到女墻背后向城外看去。

  只見數十名河湟塘騎從城西方向撤回,疾馳途中還不斷吹響木哨。

  “來了!”

  劉繼隆心里松了一口氣,同時連忙對酒居延下令:“走,出城!”

  一時間,祁連城上下軍民紛紛浮現喜色,劉繼隆他們也急匆匆出城,嚴整了隊伍。

  同時,尚延心也見到了疾馳而歸的塘騎。

  他們從遠處疾馳而來,沿著陣中道路策馬到牙帳前,翻身下馬后連忙小跑而來。

  “乞利本,西北七里外出現唐軍,規模不下二千人,大多都是甲兵!”

  “…”聞言,尚延心臉色不免難看起來。

  他故意放祁連城的騎兵出城,為的就是圍點打援,可他沒想到會來那么多援兵,而且都是甲兵。

  要知道,昔日吐蕃治甘時,甘州也不過兩千余甲兵罷了。

  如今祁連城出現數百名甲兵也就算了,張掖還能派出兩千甲兵馳援。

  一時間,尚延心有些吃不準自己是否要繼續打下去。

  他不是擔心打不過,而是擔心傷亡太多兵馬,致使自己在河隴地位下降。

  這樣的想法不止是他一人所想,而是全軍其余五名節兒都在這么想。

  他們面面相覷,最后分別看向尚延心。

  “乞利本,尚婢婢這廝提前一日到來,想來甘州也有準備,說不定已經搶收完畢。”

  “我軍此戰殺叛賊千余,又殺唐軍數百,獲甲數百。”

  “此等功勞,便是大論知道了,也不太好苛責我們,不如先回去鄯城,與大論從長計議?”

  一名節兒倒是給尚延心找了個臺階,尚延心聞言故作矜持:“這般走了,莫不是讓他們漢奴嘲笑我不敢戰?”

  “乞利本這是哪里的話,明明是這群漢奴龜縮城內,想要把我們熬到大雪時,現在不走,反倒是中了漢奴的詭計。”

  “沒錯!”

  “乞利本,我軍先返回鄯城補充箭矢糧草,待日后再來收拾這群漢奴。”

  “對啊,乞利本…”

  一時間,幾名節兒紛紛給足了尚延心臺階。

  尚延心聞言卻還不放心,掃視眾人詢問道:

  “此戰我們折損甲兵三百余,如果大論怪罪下來,那我們應該怎么辦?”

  面對他的問話,一名東本行禮道;

  “我們雖然折損三百多甲兵,但甲胄都在我們手上,而且還從戰場上繳獲了幾十套唐軍的甲胄。”

  “依靠這些甲胄,回去的時候抓些鄯州牧奴,讓他們穿上甲胄冒充甲兵就行。”

  “對對對…這是個辦法。”

  東本的建議引得眾人紛紛附和,尚延心見狀也放下心來。

  只要回去保持五千精騎的數額,至少不用擔心這五人有誰敢背刺自己,告狀給論恐熱了。

  “既然這樣,那就撤吧。”

  “乞利本英明!”

  他話音落下,幾名節兒便紛紛贊頌起了他,隨后開始指揮大軍攜帶戰利品撤退。

  “撤了!撤了!”

  城外,一些鄯州騎兵和山丹軍的兵卒高呼,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狂喜。

  此刻不論民族,他們紛紛激動對視,初次見面的隔閡也因此一戰而消弭。

  馬背上,劉繼隆松了一口氣,他最擔心尚延心要和他們死磕,但好在尚延心并沒有那樣的魄力。

  他目送尚延心率兵撤退,卻沒有下令讓將士們上前收攏昨日被折辱的將士尸體。

  “尚都護,勞煩你派些馬軍去看看,這尚延心是真撤退還是假撤退。”

  “如果是真的撤退,那估計是張掖的援軍到了!”

  “是!”

  劉繼隆沉聲吩咐,尚鐸羅也不假思索應下。

  很快,數十名騎兵出陣尾隨河湟騎兵而去,直到他們消失在天際邊,劉繼隆才開口吩咐將士們上前收攏昨日陣沒將士的尸首。

  上千具尸體經過昨日的放置,已然生出了不少味道。

  他們的扎甲、皮甲都被扒光,衣服也被河湟騎兵扒光,當做氈子去了。

  劉繼隆駐馬戰場上,目光所見都是昨日戰死被扒光的將士。

  不管是鄯州還是山丹的將士,此刻都有一種難掩的悲傷。

  一時間,氣氛不免低落下來,而劉繼隆沒有時間哀傷,他吩咐人將所有尸體就地掩埋,以免尸體暴尸荒野而遭禿鷲啃食。

  在他們收拾的同時,西北方向也忽的出現了一隊手持精騎的塘騎。

  “嗶嗶——”

  “備敵!!”

  哨聲作響,所有人紛紛松開手中尸體,執起長槍,團結一處。

  劉繼隆眼尖,很快便辨別出了這隊塘騎手中的旌旗面容。

  “是援軍!”

  他開口傳播,這讓眾人面露狂喜。

  “來了!!”

  “援軍來了!”

  隨著那隊塘騎靠近,不少看到三辰旗的山丹將士紛紛擁抱高呼。

  “奉甘州刺史令,敢問哪位是張司馬?!”

  七八名塘騎持三辰旗靠近山丹軍,劉繼隆策馬作揖:“張司馬在城內,我是山丹別將劉繼隆。”

  “劉別將!”

  塘騎聞言朝他作揖,隨后才道:“張刺史已經率援軍到十里外,請劉別將轉告張司馬,派出精騎接應我軍。”

  “尚延心已經撤走,我這就帶精騎接應!”劉繼隆頷首轉告,同時吩咐自己身后的李驥將消息帶去城內。

  與此同時,他向尚鐸羅借馬百余匹,率百余名甲士上馬前去接應張淮深。

  他們向西北快走一刻鐘有余,不多時便見到了西北方向出現塵煙。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一支裝備齊全的軍隊浩浩蕩蕩開拔而來。

  凜冽西北山風中,大唐的三辰旗獵獵作響,張掖兵馬以長蛇陣開拔而來。

  在大軍前進路上,數百名外放的甲兵塘騎格外顯眼。

  “止步!”

  劉繼隆率甲兵駐隊,沒有著急上前。

  此刻,雙方距離不過三四里,因此在一刻鐘后,張掖軍便來到了他們面前。

  兵卒們好奇的仰望他們,同時腳步不停的朝祁連城趕去。

  劉繼隆率軍駐馬道路一側,不多時便見張淮深等人從遠處策馬走出隊伍,示意軍隊繼續向祁連城開拔的同時,目光也看向了疾馳而來的劉繼隆。

  “張刺史!”

  劉繼隆抬手作揖,目光也看到了跟在張淮深身后的索勛。

  “塘騎回稟尚延心撤退了,果否?”

  張淮深如昔日一樣冷靜,劉繼隆也鄭重點頭:“末將派出塘騎隨尚延心東走未歸,想來是撤了。”

  “嗯…”張淮深頷首,并未說什么,反倒是他身旁一人策馬上前。

  “劉別將,你見番賊撤去,為何不阻攔?”

  “嗯?”劉繼隆疑惑看向面前這出聲質問自己之人。

  他對這人一點印象也沒有,故此可以肯定自己和對方沒有什么矛盾。

  不等他開口詢問,張淮深也同樣皺眉向這人看去。

  “李別駕,我軍的目的是擊退尚延心,阻止他們入寇甘州,同時保護五州圖籍的安全。”

  張淮深開口提醒李渭,希望他別忘了此行目的。

  只是李渭聞言冷哼,目光打量劉繼隆,厲聲道:“刺史,這劉繼隆未曾請示便放走尚延心,我質問他有何不對?”

  “李別駕,劉別將備敵有功,你別太過了!”

  出聲的不是張淮深,而是看不下去的索勛。

  誠然,索勛十分嫉妒劉繼隆昨日的戰果,可他也清楚如果沒有劉繼隆昨日行為,那祁連城兵馬就只能困守城中,何來今日解圍一說。

  正因如此,他才會主動為劉繼隆辯解。

  “可我聽說,劉別將似乎在昨日陣上抗命不遵!”

  “荒謬!”

  李渭拔高聲音,這讓索勛臉色難看,辯駁的同時,下意識看向了劉繼隆。

  劉繼隆也隱晦看了一眼索勛,但他沒有覺得這件事是索勛說出來的。

  和索勛共事快兩個月了,他也十分了解索勛的脾氣。

  索勛極好面子,自然是不可能將自己在陣上抗命的事情說給張淮深他們聽的。

  山丹軍中,出身李氏的將領并不少,索勛帶去的那三百人中便有好幾人。

  不用多想,劉繼隆都能猜到是這群人把事情說出去的。

  “既然索果毅說沒有,那便不存在什么陣上抗命的事情。”

  張淮深冷著臉和稀泥,同時看向劉繼隆:“五州圖籍和尚婢婢何在?”

  “皆在城內!”劉繼隆作揖回應,張淮深也頷首道:“進城!”

  在張淮深和稀泥的手段下,李渭只能無奈咽下這口氣。

  索勛路過他身旁時,惡狠狠將他瞪了一眼,而李渭只能將目光投向劉繼隆。

  對此,劉繼隆只感覺莫名其妙。

  兩千張掖兵馬在城外駐蹕,警惕著尚婢婢所部的鄯州騎兵,而鄯州騎兵也十分緊張。

  不過在劉繼隆的號令下,他們漸漸平靜了下來。

  這一幕為張淮深等人所見,不過他們并未說什么,只是率三百山丹騎兵入了城。

  在他們進城的第一時間,張淮溶便與尚婢婢走下城樓迎接。

  “刺史!”

  外人面前,張淮溶還是稱呼張淮深官職的,哪怕他是張淮深的族兄。

  “這就是尚節度使了吧?”

  張淮深頷首示意,目光最終落在了尚婢婢身上。

  “不過是一個西逃之人罷了,張刺史客氣。”

  尚婢婢倒是清楚自己的位置,這讓張掖而來的眾多官員臉色好看了些。

  “劉別將,你負責大軍扎營吧。”

  張淮深轉身看向劉繼隆,劉繼隆自然沒有反駁,乖乖作揖。

  他站在城門口看著張淮深等人遠去,隨后便與城外的三名留駐校尉交涉,開始安排大軍扎營。

  與此同時,前往牙帳議事的眾人也在半盞茶后抵達牙帳,針對祁連城之戰討論了起來。

  “祁連城此戰,張司馬、索果毅指揮有功,我會在戰后向沙州為你二人邀功的。”

  “謝刺史…”

  眾人剛剛坐下,張淮深便將擊退尚延心的功勞給定了調。

  他的做法令山丹諸將面面相覷,哪怕張淮溶和索勛也一臉的欲言又止。

  張淮溶是主將,而索勛是副將,他們兩人有功勞實屬正常,但能阻擊尚延心,主要功勞還是劉繼隆。

  張淮深沒有提及劉繼隆,這讓張淮溶面露難色,反倒是索勛隱晦看了一眼李渭,心里大概想到了什么,可這依舊讓他臉色難看。

  “刺史,我部別將劉繼隆昨日率軍擊退尚延心,還斬獲尚延心大纛,理應獲功。”

  張淮溶以為張淮深等人不知道劉繼隆的功績,故此連忙解釋起來。

  “據我所聞,斬獲尚延心大纛的確實是他,可他陣上違抗軍令也是事實吧。”

  “李別駕!!”

  李渭一開口便是陰陽怪氣,這讓索勛都坐不住了,他怒目瞪著李渭。

  “末將剛才已經說過,不存在陣上抗命的事情!”

  “那就是索果毅下的軍令咯?”李渭輕笑,隨后對張淮深作揖:

  “索果毅下令破陣,斬獲尚延心大纛,按照軍中規矩,可拔擢二級!”

  “你…”索勛愣住了,他不明白李渭為什么為自己爭功。

  “理應如此”張淮深語氣平淡,隨后看向張淮溶與索勛,

  “按照軍中規矩,此戰你二人理應拔擢二級,至于山丹別將劉繼隆…”

  張淮深頓了頓,似乎在等待什么信號。

  過了幾個呼吸,眼看無人開口阻攔,張淮深這才開口道:“拔擢一級為上府別將,依舊就職山丹,暫代右果毅都尉,日后累功再授實職。”

  “刺史!”

  眼見立功最大的劉繼隆竟然只拔擢一級,并且依舊在山丹任職,酒居延忍不住站了出來,站在他身后的李驥更是隱晦看向了李渭。

  “放肆!你一旅帥,誰準許你諫言的!”

  李渭呵斥酒居延,酒居延臉色難看,李驥眼底更是露出兇光。

  “我…”酒居延攥緊拳頭準備再次開口,張淮深卻抬手道:“酒居延,坐下吧。”

  “末將…”酒居延不愿意就此坐下,可看到張淮深眉頭漸皺,他還是無奈坐下了。

  見他坐下,張淮深也舒緩了眉頭,而隊伍最末的李驥卻咬牙退出了牙帳。

  眾人并未注意他這個小小旅帥,而是繼續商議著封賞事宜。

  “山丹之功,便如此定下了,改日我會向沙州請功。”

  話音落下,他又將目光看向尚婢婢:“不知尚節度使有何安排,是準備如約定般前往甘、肅駐牧,亦或者另有打算。”

  “這廝…不簡單。”聽著張淮深的話,尚婢婢心里一緊。

  只要不是傻子,那都能在剛才大軍出現的時候,看到劉繼隆指揮鄯州騎兵駐扎。

  張淮深對自己的部眾有想法,這讓尚婢婢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過了半響,他這才訕笑道:“如今尚延心被擊退,短時間恐怕不會來了。”

  “我想我暫時不用前往甘州西陲,在張掖與山丹之間駐牧便可。”

  “荒…”李渭試圖拒絕,但張淮深的回答更果決:“好!”

  “既然如此,那就這么說定了…”

  張淮深舉起陶碗,對眾人示意一圈:“以水代酒,飲下這碗水后,此約定便成了!”

  在他的目光下,眾人先后拿起陶碗,將碗中清水一飲而盡。

  飲水過后,張淮深又討論了如何追擊尚延心的事情,直到兩刻鐘后才遣散了眾人。

  酒居延無奈走出牙帳,卻正好碰上了朝牙帳走來的李驥。

  “李驥?”

  酒居延愣了愣,他記得李驥明明在帳內,怎么突然出現在帳外了?

  “你…”

  他想和李驥說點什么,但張淮深卻走了出來,目光盯著酒居延:“酒居延,你去傳劉繼隆過來。”

  “是!”酒居延作揖應下,張淮深見狀頷首走回帳內。

  見張淮深離去,被打斷詢問的酒居延這才與李驥安慰道:“放心,刺史不會虧待別將的。”

  “嗯…”相比較剛才,此刻李驥的表現十分平淡。

  見他沒有生出什么怨氣,酒居延拍了拍他便往劉繼隆的牙帳走去了。

  李驥望著他的背影,又轉身看了看張淮深的牙帳,什么也沒說,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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