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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鄯州尚婢婢

  “哞…”

  正午、山丹城外,一千多軍民此刻沉默無語,所有人都在低頭搶收。

  大量粟米、秸稈被收集起來運往城內,而草原上也有專門的人收割發黃的野草。

  耕牛與挽馬拉拽著粟米、秸稈、野草先后進入城內,不多時又出來繼續,如此反復。

  遠處的樹林被砍伐一片,擔心不夠的劉繼隆還組織人去附近的煤礦挖煤,將挖到的煤炭堆放在城內西南角的倉庫中,遠離糧倉。

  此刻的山丹城,無論軍民都不敢停歇,哪怕是七八歲的孩子都被發動到了田間干活。

  “三日時間,這城外糧食也收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豆、麻估計還需要三日才能收完。”

  山丹衙門內,崔恕稟告著城外的秋收情況,同時預估道:

  “按照如今的情況,今年應該能收獲二萬二三千石粟米。”

  “哪怕去殼后會減重三成,卻依舊有一萬五六千石成米。”

  “光是這批糧食,就足夠山丹城內三千三百多軍民吃七個月了。”

  崔恕說罷,坐在主位的劉繼隆卻沉默著沒有回應,只是手指不斷在桌面上敲打。

  “張掖和祁連城有消息了嗎?”

  “并未!”

  沉吟許久后,劉繼隆開口詢問,下方的張淮滿搖了搖頭。

  見狀,劉繼隆深吸一口氣:“龍首山的那二百男丁調回來沒有?”

  “昨夜便回來了,今早還參加了收割。”張淮滿交代著。

  沉默許久,劉繼隆沒了什么想要交代的,便只能示意眾人各司其職去了。

  只是時間還未到正午,城西便出現了一伙塘騎,眾人也再次聚集起來。

  “奉張刺史軍令,山丹別將劉繼隆接令!”

  “劉繼隆接令…”

  衙門廳堂內,張掖的伙長雙手呈上軍令,劉繼隆也走下主位,雙手接過軍令查看起來。

  軍令下壓著的信紙被拆開,其中內容被劉繼隆一目十行的收入眼底。

  他眉頭微皺,沒有立即討論內容,而是抬頭示意耿明:“耿明,送這些弟兄下去休息。”

  “是!”耿明作揖應下,親自帶著張掖塘騎們退出了衙門。

  在他們走后,劉繼隆才將信中內容交代出來。

  “張刺史命我率兵押運三千石糧草前往祁連城,務必在初五趕到。”

  “初五?!”張淮滿失聲道:“今日已經是初二,那豈不是說只有四天不到了?”

  崔恕也是眉頭緊皺:“從山丹前往祁連城,大軍起碼要走兩天半,現在還要押運糧草,卻只給四天時間,這…”

  他沒敢繼續說下去,可意思十分明顯。

  相比較他們的擔心,劉繼隆則是擔心山丹城的安危:“祁連城恐怕是遇到大的戰事了。”

  “只是我若帶著一旅兵馬押運糧草前往祁連城,哪怕按照軍令上內容,調回龍首山八十名弟兄,這城內也不過一百八十名弟兄。”

  “倘若北邊的回鶻趁機來襲,山丹恐怕難以保全…”

  他面色難看,卻依舊在呼吸間想到了辦法,目光看向了崔恕:“府庫內還有多少甲胄兵器?”

  “五十四套甲胄,兵器和弓箭倒是有上百套。”崔恕解釋著。

  聞言,劉繼隆沉聲吩咐道:“你現在立馬派人去龍首山,調回八十名弟兄。”

  “另外,你親自去谷倉,調三千石糧草去南門。”

  “是!”崔恕應下,轉身向外走去。

  瞧著他離去,劉繼隆立馬看向張淮滿:“我帶一旅弟兄出發祁連城,給他們每個人都配上一匹馬。”

  “只要糧草送到,我會視情況帶兵返回山丹,倘若我回不來,這山丹就由你做主駐守!”

  “是…末將…領命。”張淮滿艱難吞咽著口水。

  瞧他那模樣,劉繼隆心里升起一絲擔心。

  這群豪強子弟,也不全都是人中龍鳳,大部分人還是能力平平。

  “你先退下吧!”

  劉繼隆吩咐著,張淮滿也腳步虛浮的離開了廳堂。

  瞧著他離去,劉繼隆還沒開口,陳靖崇和馬成便走了上來,二人面露擔憂。

  “別將,我跟隨您一起去!”

  “我也一樣!”

  二人先后開口,劉繼隆卻搖頭道:“你們二人留守山丹城。”

  “這…”他們試圖爭辯,可劉繼隆抬斷。

  “張淮滿志大才疏,留他駐守,只是因為他是校尉罷了。”

  “為了防止山丹丟失,我要你們在山丹好好盯著他,如果有什么不對的,立馬向祁連城派出加急!”

  經過劉繼隆一番解釋,二人這才冷靜了下來。

  “下去準備吧!”

  劉繼隆示意二人退下,而他則是返回了自己的院子,讓曹茂為他準備好出行所用衣甲。

  衣物甲胄被放到了一匹駑馬的馬鞍上,不過一個時辰,劉繼隆便騎著馬前往了南城。

  與此同時,南城外也不斷駛來挽馬車。

  這些挽馬車上放置甲胄、兵器與糧食。

  三千石糧食和一旅將士的甲胄兵器,這整整需要六百輛挽馬車。

  由于挽馬不足,劉繼隆只能抽調耕牛來拉拽板車。

  好不容易將物資和車輛湊齊,駕駛挽馬車又需要足夠的民夫,而此時城內十歲以上男子連四百人都湊不齊。

  加上還需要留男丁守城,劉繼隆只能征募了未滿十八歲的一百余中男來充當馬夫,同時令將士們將一些挽馬車和牛車連接起來。

  如此一來,便是兩三匹馬并排拉拽兩三千斤的物資,但只需要一名馬夫。

  從午時開始,劉繼隆他們這支糧隊總算在申時之前做好了所有準備。

  臨行之前,劉繼隆三申五令的交代張淮滿,讓他無論發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擅自做主,而是向祁連城派去塘騎請示。

  得到了張淮滿的保證后,劉繼隆這才放下心來,帶著隊伍往祁連山。

  九月初的山丹已經染上了秋意,西北風中更是帶著幾分寒冷。

  馬背上,劉繼隆策馬來到一處山丘之上,他先是掃視自己的這支糧隊,隨后又眺望遠處的山丹城。

  望著那矗立平原之上的山丹城,他心里不免升起一絲忐忑。

  只是忐忑許久后,他卻猛然驚醒,忍不住露出自嘲。

  “真是太平日子過久了,就連我自己都開始有些怕死了…”

  調轉馬頭,他重新整理了一番心情。

  伴隨著他抖動馬韁,他個人也匯入了隊伍之中,向南方的祁連城前進。

  與此同時,在劉繼隆出發后的一天。

  沉悶的馬蹄聲在南方祁連山脈的一處河谷內密集作響,數千人的隊伍正在沿著谷道的方向,往西北方緊趕慢趕。

  雖然這數千人都騎著馬匹,甚至隊伍中還有身著甲胄的數百甲騎,可他們的臉上卻寫滿了惶恐。

  隊伍之中藏著十余輛馬車,這其中有一輛馬車十分寬大,足夠容納七八人。

  馬車四周由甲騎拱衛,同時馬車車頂還插著一面巨大的旌旗,以此彰顯著它的地位。

  “鐸羅…”

  嘈雜的場景中,馬車內響起了一道聲音。

  面對聲音,馬車一側的一名將領放慢馬速,在與馬車同排時,馬車車窗方才打開。

  透過窗戶,坐在馬車內的是一名身材矮壯的吐蕃高官。

  車內除了他以外,還有兩名身材健壯的青年。

  “節度使…”

  將領在馬背上略微躬身請問,那矮壯的吐蕃高官咳嗽道:“距離谷口還有多少里?”

  “應該還有八十里,后天正午就能趕到。”將領回應著。

  聞言,這高官點了點頭,卻又不放心詢問道:“尚延心的騎兵距離我們還有多遠?”

  面對詢問,將領信心十足:

  “最少還有一百里,這三斜道地勢崎嶇,他們雖然都是騎兵,但也快不起來。”

  “在他們追上來前,我們應該能抵達谷口。”

  “沒盧東本已經派出了塘騎,相信很快就會有唐軍的消息了。”

  “好…好好…”聽到將領的話,這高官舒緩了一口氣。

  至于他的身份,那便是曾經的吐蕃鄯州節度使,如今落荒而逃的尚婢婢。

  “怪我不聽懷光的話,這才導致我現在局面,唉…”

  尚婢婢長嘆一聲,那將領聞言也沉默不語。

  時間往前推移,哪怕放在一年前,河隴的局勢也是以尚婢婢為大。

  誰曾想到,不過是一次輕敵,最后導致了論恐熱兵圍鄯州,尚婢婢無奈西逃。

  “只要能逃亡甘、肅二州,聯系上家族中的東岱們,我們就還有重回鄯州的機會…咳咳!”

  尚婢婢一邊安撫著身邊人,一邊忍不住咳嗽著。

  望著他這模樣,那將領也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這支隊伍。

  三千騎兵大多穿著簡單的皮甲,唯有五百人身穿扎甲。

  在隊伍中間,十幾輛馬車拉拽著尚婢婢的家眷和河湟五州的圖籍。

  這樣的一支隊伍,倘若河西的唐軍勢大,那還真是難說結果。

  現在看來,他們除了投靠河西唐軍,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前往邏些的道路被論恐熱所阻,他們只有從河西繞道前往邏些。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得先擺脫身后的追兵才行。

  “駕…”

  抖動韁繩,尚鐸羅只能在心底暗嘆一口氣,繼續護衛著尚婢婢前進。

  時間在流逝,鄯州兵馬除了夜間休息,其余時間都在埋頭趕路。

  一直到次日正午,鄯州兵馬的前軍塘騎傳來了消息。

  他們在前方二十里與唐軍交涉,唐軍同意他們出谷口談判。

  尚婢婢知道祁連城,不過他沒想到,唐軍竟然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修復祁連城。

  不過得知唐軍駐扎祁連城后,他也總算放心了。

  他麾下三千人加上祁連城的唐軍,應該足夠擊退身后的追兵。

  即便不敵,大不了堅守待援,畢竟眼下的河湟、河隴之地大旱缺糧,論恐熱的追兵也堅持不了多久就得退走。

  到時候自己也可以視情況返回鄯州,亦或者前往邏些了。

  想到這里,尚婢婢讓人加快了腳步…

  與此同時,押運糧草前往祁連城的劉繼隆也在四天的跋涉中抵達了祁連城。

  “這里就是祁連城嗎…”

  坐在馬背上,劉繼隆一行人顯得十分狼狽。

  他們朝著南邊的祁連城趕去,而祁連城的方向也有近百名騎兵疾馳而來。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他便看到了馬背上的張淮溶、索勛、酒居延、李驥等人。

  “奉張刺史軍令,押運三千石軍糧抵達祁連城,分毫不差…”

  劉繼隆對馬背上的眾人作揖,張淮溶見狀也策馬上前,伸出手扶了下他。

  “我已經聽塘騎說了,你現在來得正好,一個時辰前我們的人剛好和尚婢婢的人接觸到,大概再過一個時辰就能見到他們了。”

  “張刺史的人馬還沒有消息,想來也就是這兩日便能抵達。”

  張淮溶的話讓劉繼隆心里的猜想坐實,而索勛也接管了運糧隊,將糧食運往了祁連城。

  在前往祁連城的路上,張淮溶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劉繼隆。

  先是尚婢婢派人送信,以五州圖籍交換一個安身之所。

  然后就是張淮溶派人送信給山丹、張掖,而張淮深派人命劉繼隆運糧前來。

  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聽完,劉繼隆心里不免凝重起來。

  “尚婢婢說追擊他的人是河渭部落使尚延心,麾下有五千騎兵。”

  “既然山丹的糧草已經收獲,你便帶人留駐此地,抵御此賊!”

  張淮溶看著劉繼隆帶來的二百多人,心里十分高興。

  只是聽他這么說,劉繼隆的心情立馬沉入谷底。

  他們這里不過八百兵卒,八百余民夫,加起來也才一千六百多人。

  哪怕算上尚婢婢的人馬,恐怕也敵不過尚延心的兵馬。

  若是張淮深晚幾日到來,那他們這群人真能守住祁連城嗎?

  劉繼隆這樣的想法,在看到祁連城時,不免加重了幾分。

  祁連城的東、南兩面已經修葺好,可西面和北邊僅僅補了幾個缺口,而且還沒補好。

  萬一尚延心試圖強攻,這祁連城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這樣看來,或許他們便只有賭時間差,期待張淮深帶援兵及時抵達了。

  疲憊與饑餓困擾著劉繼隆,致使他這一路上都沒有什么心思說話。

  張淮溶和索勛也知道他比較疲憊,加上此番局面不容樂觀,于是在招呼城內軍民卸糧之后,便指揮所有人背負甲胄,朝著谷道口趕去。

  哪怕是劉繼隆,卻也沒有太多休息的時間。

  他穿戴上重扎甲,便與隊伍前往了谷道口。

  祁連城距離三斜道足有十余里,等他們來到谷道口,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后了。

  八百山丹軍矗立在三斜道的谷道口,長槍林立,所有人都穿上了重扎甲。

  在如此海拔下穿著重扎甲站立的舉動,讓許多人臉色發白,便是劉繼隆也只覺得胸口悶悶的。

  好在尚婢婢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谷道口內便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

  終于,在沉重的呼吸中,打著吐蕃旌旗的鄯州吐蕃隊伍從谷道口內冒頭,不急不緩的朝山丹軍走來。

  見此一幕,劉繼隆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尚婢婢,終究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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