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萬里無云。
是個適合打仗的好日子。
巳時初,每日正餐的時辰。
塢堡內的軍戶們逐漸聚集起來,排隊吃大鍋飯。
這頓正餐依舊是持續數日的豬肉燉粉條,土豆燉牛肉。
無人覺得吃膩,只覺得這是人間至尊美味。
用軍戶們的話來說就是“咱們跟皇帝吃的一樣。”
這可不是在吹牛。
周禮記載的清清楚楚,天子食牛,諸侯食羊。
能正大光明的吃上牛肉,在吃飯方面的確是與天子同級。
相比起前幾日的歡聲笑語,今天大鍋飯的現場氣氛,明顯凝重了許多。
喧嘩聲小了,面上的笑容也少了。
所有人都知道,吃完這頓飯,就該上戰場了。
“子厚無需擔憂。”
端著陶碗吃飯的秦朗,蹲在地上面帶堆笑“吃了你的飯,喝了你的酒,拿了你的東西,就該為你賣命!”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不露聲色的瞥了一眼林道。
他這話,并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畢竟以林道的豪邁做派,這哪里是什么收買軍心,這分明就是在養死士啊!
現代世界里,一個月三五千塊,包吃包住的那是打工牛馬。
只有資本家才會認為,這種待遇是養死士。
在乞活軍這兒,林道給出的這些東西,是他們用命都換不來的。
現在享受到了,那為林賈主效死,也是理所當然。
此時林道的心中,卻是只想滅羯胡。
他的心態,一直將自己當作永和時空的過客,就連晚上睡覺都是返回現代世界。
永和時空的世界,對他來說只是出差工作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林道并未聽懂秦朗話語之中的深層含義。
因為他的本心,就未曾往這方面去想過。
“這世上,最為寶貴的東西,就是性命。”
林道皺起眉頭“他們愿意因為我個人的意愿去拼命,那我就該支付相應的報酬。”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番話,讓秦朗的面色頓時有了變化。
看向林道的目光之中,滿是不可思議之色。
諸胡肆虐,天下大亂。
千里無雞鳴,白骨露于野。
這個該死的世道里,最不值錢的就是命。
子厚兄這兒,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搖搖頭,表示自己無法理解林道的思維。
林道拿出的這些物資,比乞活軍的命,更加貴重。
畢竟是相隔一千余年的觀念碰撞,難以理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待到眾人吃飽喝足,歇息一番。
秦朗向著林道微微頷首示意。
“諸位。”
林道起身,站在了改裝之后的三輪車上。
一腳踏在鋼板上,舉起手中的喇叭,放聲高呼“你們都是無雙猛士,愿意出城迎戰殘暴的羯胡。”
“天下百姓苦諸胡久矣,你們愿意出擊胡虜,那就是天下百姓們的英雄!”
“你們都是英雄,是時代的英雄!”
聚集起來的軍戶們,隱約傳出了嘈雜聲響。
從未有人夸贊過,他們是猛士,是英雄。
本心而論,不過是為了求活而已。
林道一番話,讓他們那干枯死寂的心,有了別樣的脈動。
英~~~雄?
“出戰羯胡是我林道提出來的。”
“既然是我提議之事,那我就有責任,解決你們的后顧之憂!”
“此次出戰。”
林道那帶著電子音的高聲,透過喇叭繼續傳出。
“斬獲一顆羯胡首級者,贈糧十石!布五匹!豚肉二十斤!油一桶!”
此言一出,之前的嘈雜聲響,瞬間化為轟然喧嘩。
別人這么說,軍戶們就當其是在放屁,沒人會相信。
在這個每天都會餓死人的世道里,沒人能拿得出這么多的東西來。
更加不可能拿出來,給他們這些乞活軍賣命用。
唯有證明過自己實力,也真正拿出來物資讓乞活軍享用的林道,他說出這等話語,眾人皆信!
“戰死者,傷殘者,家中皆贈糧百石!布五十匹!”
喧嘩聲響,化為不可思議的驚呼,熱血上涌的怒吼。
這年頭打仗,死了能有個蘆葦席子裹身下葬,就是命好了。
通常情況下,都是葬身荒野無人問津。
更可怕的是,被人拖走作為食材。
撫恤?燒埋錢?
做夢去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林道伸手指著不遠處,堆積如山的甲胄兵器等物資。
高聲疾呼“你們愿意聽從我的呼吁去打仗,那我就有責任為你們提供作戰物資。”
“武藝高超,身強體壯者出列,著甲!”
林道帶來的甲胄,足有兩千余套。
不是加工廠的生產力跟不上,也不是他沒錢買不起。
加工廠那是要多少有多少,流水線生產,最不怕的就是訂單多。
付款的話,只需要支付定金,一萬套都夠。
唯一的緣由,就是塢堡內的軍戶們,能夠穿戴上這些重達數十斤的甲胄,還能夠繼續作戰的,只有三四千人。
略去馮盾以守城安危為名,留下的直屬甲士,剩下的也就是兩千多人。
長期處于半饑餓狀態的乞活軍,大部分人都是身形消瘦,身上沒幾斤肉。
甚至不少老弱婦孺,身形干瘦到肋骨都突出來了。
此時能有兩千余人穿得上甲作戰,還是得益于林道這些時日里,運送過來的糧食,養出來的力氣。
已然因功升為牙門將的秦朗,帶著他的人大聲呼喊招呼。
安排人手有序的穿戴甲胄。
林道帶來的甲胄,質量那是沒的說。
厚度高達兩三毫米,而且是現代冶金工業的產品。
石虎禁衛軍的飛騎重箭都難以破甲,除非是近距離用強弩抵近射擊。
除此之外,林道還為他們準備了兵器。
影視劇里,戰場上都是刀劍對砍,看的很是熱鬧。
可實際上,那就是在扯淡。
哪怕是劍圣來了,上了戰場也是用長兵,而且是越長越好。
林道沒買網上那些,做工華麗,色彩絢爛的刀劍。
他買的是,三棱破冰錐。
由加工廠開刃機加工打磨拋光,之后在破冰錐的后端,焊接上一段長鐵管。
這東西的穿透能力極強,用來對付羯胡的甲士,效果絕佳。
除此之外,軍戶們還領到了錘子。
平頭錘,羊角錘都有,掛在腰畔作為近戰武器。
此外,所有軍戶都領到了一面輕便的盾牌。
這是陣列式防暴盾,使用的是工程塑料。
有著很強的抗沖擊性,最重要的是輕便。
三輪車上的林道,再度怒吼。
“我只說一遍!”
“此戰不要俘虜!”
“我只要羯胡的腦袋!!”
“殺胡~~~”
“殺!殺!!殺!!!”
羯胡營地這邊,拽著女人們在營地前,向著塢堡內炫耀叫罵的羯胡。
見著塢堡城門大開,大批甲士涌了出來,立馬揮刀斬殺女人,轉身就跑。
大批甲士,潮水一般的涌出來。
排列成隊,前出之后坐下休息,等待后續兵馬列陣。
跟在他們身后的,是數量更多的輕兵。
輕兵之后,是秦朗帶著的百余騎。
最后出城的,是開著改裝三輪車的林道。
不是林道不愿意開焊接鋼板的重卡,實在是一來沒有駕照,二來重卡出不了城門。
塢堡畢竟是軍堡,城門很窄。
“郎主安心。”
站在林道身邊的孫大郎,手持盾牌神榮堅毅“奴必當以死護衛郎主安危!”
林道頓了頓,又想了想。
片刻之后面露微笑,頷首點頭“那就拜托你了。”
三輪車的四周,都焊接了鋼板。
林道自己也是一身的三層甲胄。
后面車斗上,站著幾個他的護衛,手持強弩目光警惕。
林道回首,瞥向身后的塢堡城頭。
塢帥馮盾,與他的幕僚們都站在那兒看著。
收回目光,林道并未多言。
他也能感受到,馮盾那邊的敵意。
畢竟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然是近乎于奪權了。
此時的塢堡之中,除了馮盾的家族子弟,親信門客之外,剩下的男丁幾乎都跟著林道出來了。
換做林道身處于馮盾的位置,恐怕已經在考慮,如何干掉奪權之人。
人馬過了萬,無邊又無沿。
單單是兵馬開出來,整頓隊列再出發前行,就耗費了許久的功夫。
待到真正開始向前壓的時候,都已經過了晌午。
羯胡那邊,也有著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圍困其他塢堡的兵馬不能調動。
一旦調動的話,別處塢堡內的乞活軍殺出來,立馬就是禍事。
真正應對的,就是圍困馮盾塢堡的李農大營。
觀戰臺上的李農,看著逐漸緩步推進的乞活軍,眼皮不斷抽動。
打頭的那些甲士,身上的甲胄在午后時分的陽光映照下,宛如金屬長城!
明晃晃的,甚是刺目。
鋼鐵洪流洶涌而來,羯胡這邊的士氣,明顯受到了壓制。
李農囑咐兩句,身邊軍司馬當即走向了旗手。
不大會的功夫,隨著旗幟揮舞,數百騎石虎禁衛軍,策馬洶涌而出。
他們以十騎為一隊,首尾相連。
來往縱橫向著乞活軍這邊拋射重箭。
這些飛騎用的都是強弓,射的都是破甲重箭。
與前燕慕容氏作戰的時候,曾經大展神威,殺的慕容垂狼狽不堪。
普通皮甲,除非是兕(犀牛)甲,否則根本扛不住。
哪怕是鐵甲,距離近了也能射穿。
接連不斷的‘噗噗’聲響之中,前排的乞活軍甲士,舉著的盾牌上已經插滿了箭矢。
甚至不少甲士的身上,也被射術精湛的飛騎射中。
然而結果卻是,乞活軍甲士,幾乎無人倒下。
禁衛軍飛騎,明顯不甘心。
他們策馬繞圈,再度飛奔而來。
這次拉近了距離,手中重箭激射。
與此同時,乞活軍甲士隊列的后方,弓弦聲大作。
弓弩手們箭矢齊發,宛如一片黑云席卷,罩住了一片飛騎。
人喊馬嘶,哀嚎聲響徹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