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饒過四人。”
覆海大圣語氣猶如寒冰,讓剛剛還心存僥幸的陳業遍體生寒。
不對,剛才不是聊得還算融洽么?
陳業還以為,這位上古大妖還挺好說話的。陳業還盤算著,能不能從這位口中探聽到一些上古秘聞。
例如,為何諸天神佛都已經隱去,為何他會被二郎神困于歸墟。
為何這世上連真佛的名字都沒有流傳下來。
都已經準備好了打聽這些關乎天下的大事,怎么話鋒一轉就要殺人了?
而且,只讓他救四個?
“大圣…這…”
陳業抬頭,看向遠處那片被定格的世界。海中的修士何止百人,他們都是因他陳業一念而匯聚于此,為了所謂的天下安危。
讓他從這些人中選出四個活口,其他人盡數赴死?
這根本不可能選。
覆海大圣似乎看穿了陳業內心的絕望,繼續催促道:“若是現在選不出來,倒也無妨。這四份人情你可以留著。等日后我殺人之時,你若看不過眼,再用也不遲。”
這話語中的隨意,比直接動手還要令人心寒。
陳業感覺一股怒火直沖腦門。
眾人阻止他脫困,他要殺人泄憤,這還勉強說得過去。
可日后呢?
難道他還要在世間游蕩,看誰不順眼便隨手殺掉,以此來彰顯他妖族大圣的威風嗎?
陳業只覺得氣血上涌,忍不住就要與這位大圣拼命,哪怕是死也不能讓他得意。
但這怒火才剛剛燃起,卻又突然消散了大半。
陳業仿佛想通了某些事情,竟然露出一絲笑容。
“大圣,當真讓晚輩來選?”
“不錯,你有四次機會。”
“那好。”陳業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晚輩便請大圣,饒過這世間的男女老少,正好四人。”
覆海大圣用剩下的眼眸盯著陳業,陳業便覺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壓力臨身,比之前還要可怕。
“小子,你以為,我是在與你開玩笑嗎?”
覆海大圣語氣森然,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重錘,砸在陳業的神魂之上。
但這一次,陳業卻沒有絲毫的退縮。
他迎著那股壓力,一字一句地說道:“當然是大圣在與晚輩開玩笑。若大圣真要殺人,何須等到晚輩歸來?若大圣真要泄憤,恐怕在您脫困的第一時間這里早已血流成河,又怎會只是將他們定在原地?”
說出這番話的瞬間,陳業看到覆海大圣臉上的表情有些許變化,而身上的壓力也減少大半。
很顯然,陳業猜對了。
陳業不得不承認,自己剛才確實被嚇破了膽。
畢竟,直面一位妖族大圣,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保持絕對的冷靜。
當覆海大圣說出“只留四個”時,他的大腦確實一片空白。
但正是那句“人情可以留著以后用”,讓他在恐懼與憤怒中感覺有些不對勁。
以后再用?
你一個堂堂妖族大圣,殺了這么多人,還要帶著我這么個小小的通玄境修士一起上路?去哪兒?去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是非要我這么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幫忙不可?
就算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偏偏要在此時此刻,跟我結下這種血海深仇?
妖族行事或許乖張,但絕不愚蠢。
這種用力過猛的威脅,反而暴露了其中的不合理之處。
這位大圣如果真的想殺人,根本不需要自己點頭。甚至,他脫困時都不知道陳業的存在,又何需等他回來再動手?
所以,無論自己是否出現,無論自己是否賣好了,覆海大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大開殺戒。否則,眼前這些人就不是被定住,而是早就化為齏粉了。
于是,陳業也回敬了一個玩笑。
若是覆海大圣愿意接下,那便代表著所有人都有一線生機。
覆海大圣用僅剩的眼睛盯著陳業看了許久,最終,他像是無奈般地搖了搖頭。
“是我小看了你。若是你蠢笨一些,或者膽子再小一些,剛才被吾嚇破了膽,或許還能少受些苦。”
“膽子小?受苦?”
陳業還沒明白這話里的意思,覆海大圣便已經替他給出了答案。
一片刺目的電光毫無征兆地出現,瞬間包裹了陳業全身。
那感覺就像是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從四面八方刺入他的身體,再從內部穿出。每一寸血肉,每一絲神魂,都在被一種極致的雷電之力反復灼燒、撕裂。
無法形容的劇痛淹沒了他所有的意識。
“啊——!”
陳業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就在他感覺自己即將被這股力量從里到外徹底烤焦時,那恐怖的電光又突兀地消失了。
覆海大圣收了手,語氣平淡。
“這一下,是替幽羅子還你的。如今幽羅子已逝,你受這一場折磨,便算兩清了。”
陳業一張嘴,吐出一團灰黑的霧氣,在海水中變成一堆泡泡。
剛才那道雷霆太恐怖了,或許跟地獄酷刑的效果也相差不大,不對,地獄酷刑痛而不傷,剛才這道雷霆若是再持續片刻,陳業就要當場化為灰燼了,八九玄功都救不了。
不過聽得覆海大圣所說,陳業驚訝道:“幽羅子死了?!”
那個能聆聽萬物之聲的魔女,那個一度讓他最為頭痛的對手,竟然已經死了?
覆海大圣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嘆息:“她本就壽元將盡,這方小世界,容不下真正的長生。可惜,這數萬年來,我一直喪魂失魄,無法回應分毫。直到脫困的那一刻,才聽到了她留下的最后一道聲音…”
就在逆辰星海大陣發動,將那黑犬帶走之后,失去了這個真正鎮壓歸墟的關鍵,那扇歸墟之門的封印便已經松動。
當時正道諸位忙著按照計劃,轉移歸墟中的蜃妖和一眾海獸,并未察覺到不對。
覆海大圣因為封印松動而恢復神智,黑犬也不在,無法及時調動禁制之力鎮壓,這位大圣自然就脫困而出了。
被囚禁萬載,覆海大圣對外界一無所知,誰料剛推開那扇歸墟之門,便聽到了一聲:“恭喜大王脫困。”
這是幽羅子給覆海大圣留下的遺言。
覆海大圣被囚禁數萬年,散發的氣息讓這歸墟之的小海螺化身為妖,幽羅子花費五千年時光,耗盡心力,終于用自己性命叩開歸墟之門。
只可惜,直到聽到那一聲“大王”,覆海大圣依舊不知道幽羅子是誰。
而幽羅子卻早已煙消云散。
覆海大圣神通廣大,追根溯源,推算過去,這對一位大圣來說不算什么難事,而且算的還只是區區一個小妖。即使幽羅子已然消亡,但只想復現之前的場景對這位大圣來說輕而易舉。
因為這一聲“大王”生出疑惑,覆海大圣便以水靈之力復現了歸墟中發生的一切。
他見到了幽羅子決絕沖向那哮天犬的決絕模樣,他還看到了這數千年來,每隔一些日子,幽羅子便會來到這歸墟深處,試著對自己說話的場景。
一開始,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妖,即使靠近歸墟之門也不會惹來黑犬的注意,實在太過渺小,像螻蟻般無法撼動禁制分毫。
那時候幽羅子還只是懵懂好奇,她知道歸墟深處的那位是她的大王,是那股蛟龍之氣讓她生出靈智,知曉何謂“自我”。
她想著與門內的覆海大圣交流,但永遠沒有回應。
只有每隔百來年,覆海大圣因為身上的傷勢而發出的幾聲痛苦龍吟。
每當這個時候,歸墟的海獸總是會被嚇跑大半。
有一次,幽羅子本來被歸墟中海獸追到絕境,差點就要成了海獸的口中餐,正巧覆海大圣發出一聲龍吟,嚇跑了這頭海獸。
這小小海螺精便覺得是自己的聲音已經傳到了覆海大圣的耳中,是這位仁慈的大王為她趕走了天敵。
后來,每當龍吟聲響起,幽羅子便覺得這是大王在喚她前去覲見。她便會歡天喜地地來到歸墟之門前,繼續隔著大門向“大王”請安,說著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
五千年時光,覆海大圣都不曾聽到半句,但她就這么斷斷續續地說了五千年,事無巨細,將自己所經歷之事都向這位素未謀面的“大王”一一細說。
即使每一次都聽不到回應,但幽羅子覺得覆海大圣既然沒有反對,便是喜歡聽自己說話,也是唯一能聽她說話的人。
直到后來,幽羅子的修為越來越高,黑犬不再對她無視,她便再也無法靠近那扇大門。
但即便如此,幽羅子還是會每隔百年便來歸墟一趟,用她的神通,將自己的話語傳入門內。只怕覆海大圣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一個人被囚禁在歸墟之中,怕是孤獨得很。
再后來,幽羅子便想著將她的大王救出來。
這一想,便是千年時光。
只可惜,念念不忘,最終也未能聽到回響。
等到覆海大圣知曉了幽羅子為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有了剛才這一幕。
既然陳業讓幽羅子吃了不少虧,剛才便算是小懲大誡。
“敢問大圣,為何要獨獨留下晚輩的性命?”
陳業強忍著神魂的刺痛,將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您若真要為幽羅子報仇,直接將晚輩殺了難道不是更加爽快些?既然大圣留我性命,難道晚輩還有什么用處?”
覆海大圣靜靜凝望陳業,過了許久才說:“你確實是個聰明人,你既然如此聰明,不妨猜猜我為何要與你說上這么多話。”
陳業感覺到覆海大圣的語氣有了些許變化,似乎…帶著幾分怨恨?
被關了幾萬年,心中有怨不奇怪,但這跟自己一個小小凡人有什么關系,他陳業才活了幾年啊?
覆海大圣顯然是沒有解釋的意思,他希望陳業自己能夠想通這一點。
這些前輩高人都那么喜歡說一半做一半么?
陳業無奈,就連妖族大圣都喜歡玩這一套啊?
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陳業只能陪這位大圣玩這個猜心思的游戲。
仔細琢磨了一陣,陳業才回答說:“大圣對我另眼相看,難道與我身上的佛寶有關?”
陳業記得覆海大圣提起旃檀功德佛時就放松了他身上的禁制,后來見到《地藏本愿經》之后,更是表情都變了。
這事,怕是跟佛門有些關聯。
但具體是何原因,陳業就真的猜不出來了。
覆海大圣聽到陳業的推測,眉頭皺起,疑惑地說:“確實不對勁,你身負地藏王菩薩的傳承,心智又遠超常人,地藏王為何不將一切告知,你怎會連我被關在歸墟都一無所知?
“當初,我們可以約定好了,地藏王一定會派人前來將禁制打開,放我自由。如今數萬載光陰已過,最好的時機早已化為塵埃。就算吾現在脫困,又還有何用?”
陳業徹底愣住了。
他的大腦,仿佛被這幾句話沖刷得一片空白。
地藏王菩薩…要救覆海大圣?
二郎神乃是天庭正神,應該是奉天庭之命,前來討伐妖族大圣。
就像是當初討伐平天大圣一樣,降妖除魔這事合情合理。陳業一直以為是二郎神討伐覆海大圣之時出了差錯,才會導致損失慘重,連哮天犬都死在這一戰中。
但后來為何諸天神佛都消失不見,就連神仙真名都沒有流傳下來?
陳業之前并沒有將兩件事聯系起來,總覺得是歸墟囚徒先被封印,然后這天地才出現變故,導致絕天地通,諸天神佛都消失不見,連文字記錄也遺失大半。
結果,覆海大圣跟地藏王菩薩有過約定,天庭降妖,佛門救人…陳業越想越覺得必有大事。
就算地藏王菩薩想換個坐騎了,也用不著這么迂回吧。
陳業鼓起勇氣,開口詢問道:“大圣,你所說的已經錯過的‘最好時機’,究竟是指哪一件大事?”
覆海大圣緩緩地閉上了那只眼睛,像是在追憶歲月久遠的往事。
良久,他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嘆息,那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蕭索與遺憾。
“你當真一無所知。”覆海大圣搖著頭道:“地藏王啊,我終究還是被你們這些禿驢給騙了,數萬載光陰,只留下這身殘軀。”
隨即,覆海大圣又咬牙切齒地說:“你問我是哪一件事,當然是誅仙滅佛,再造乾坤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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