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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瑪麗最熟悉的癥狀。
她人生的絕大多數時光,就是在與這場瘟疫的抗爭中度過的。
咳血意味著感染者的內臟已經發生潰爛,毫無血色的皮膚意味著患者正面臨著嚴重失血的痛苦。
這場紅色的雪帶來了更猛烈的疫病,病情惡化的速度要比她所熟悉的猩紅瘟迅速得多,廣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已病入膏肓,他們沒有一周左右的病發期,按照現在勢頭,今晚過后綠洲城就會的淪為一座死城。
他們的生命將會以另一種扭曲的形態繼續下去。
她曾見過許多徹底“壞死”的城鎮,街道之上映入眼簾的皆是蠕動的肉瘤,人的肢體無規則地拼湊在了一起,只有破碎的衣物隱約透露出他們病變前的身份,也向后來者訴說著猩紅瘟疫蔓延所帶來的絕望。
沒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該怎么抑制瘟疫的蔓延。
當務之急是將所有感染疫病的人進行隔離,盡管殘酷,但只能讓他們在痛苦與絕望中等死,為了防止瘟疫的傳染蔓延,則要在大多數人病死后一把火焚燒掉異變的怪物,可即便如此,也只能延緩瘟疫蔓延的速度。
因為總會有漏網之魚。
無論是高壓工作下所產生的紕漏,抑或是無法放任自己至親至愛的人離去,而違反了規定…總會有人成為突破口,而一旦當瘟疫在城市的封鎖中撕開一個缺口,就會在一夜之間將整個城市拖入地獄。
宣讀罪行的動作停止了。
瑪麗站在高臺上俯視著痛苦不堪的綠洲城居民,她見過太多這樣的景象,因此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城市已經完蛋了。
最理智的做法只剩下消除感染源,以確保瘟疫的源頭被徹底扼殺在綠洲城。
若想對抗猩紅瘟疫,就必須剔除人類的情感,成為別人眼中無情的機器。
如果換做過去的她,一定會立刻展開扼殺瘟疫源的行動了吧——從感染了猩紅瘟疫的那一刻,這些人就不再是他們的同胞,而是傳播感染的瘟疫使者。
同時目睹這一幕的還有身處地下水道,已然被薩里曼逼入絕境的拉里斯的同黨們。
那扭曲的肉體還殘留著最后的意識,透過地下水道刻板落下的紅色雪花讓“醫生”停下了無謂的戰斗,面目全非地面孔之下傳出來低沉含糊的絮語。
“太美了,實在是太美了。”
所有人都低估了拉里斯的決心。
只要能點燃這個城市,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作為柴火。
這場紅色的雪,就是由他點燃的一把火。
他的耳邊傳來了咳嗽聲,那個憑借蠻力與“金屬罐頭”對抗著的龐大身軀亦受到了紅色雪花的影響,他咳出一口鮮血,胸口的劇痛使他摔倒在地上,如同一只離水的魚,嘴巴一張一合,只能發出沙啞的呻吟。
只有死亡才能帶來絕對的平等,哪怕對于他們也不例外。
拉里斯的執念已融入到了這場雪里,散播到了綠洲城的每一個角落。
那連成一片的咳嗽與痛苦的哀嚎,就是拉里斯贈與他們的鎮魂曲,盡管直到最后他們也沒法阻擋住這個“金屬罐頭”前行的腳步,但他們成為了最大的贏家。
綠洲城的官員,下城區的人們,教廷的圣女,還有他們自己,所有人都會在死后歸于虛無。
幾天后,這場瘟疫將會蔓延至別人的城市,席卷整個極西之地,緊接著是帝國,接著隨著幾艘商船遠播西大陸,最終沒有人能幸免于難。
而這一次,他們要比猩紅紀元更進一步,完成猩紅之王也未曾實現的偉業。
第七紀元,名為死亡。
“看來你低估了他的決心。”
巴扎莉安注視著市中心廣場上的人群,淡淡地說道。
他們都已病入膏肓,就連靈魂都在被扭曲著,即使瑪麗掌握了逆向權能,也遠趕不上瘟疫傳播的速度。
她可以像過去那些的人一樣將染病者焚燒殆盡,然而那些染病的動物、昆蟲已然在拉里斯意識的驅使下離開了城市,奔向了極西之地的各個城市。
他沒有猩紅之王的私心,并不打算建立起一個由感染體統治的帝國。
瘟疫只是達成他目的的手段,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從一開始就清晰明確——在世間傳播死亡。
“我贏了。”
巴扎莉安低聲說道。
事已至此,瑪麗已經無力回天了,“你真該采納我的建議。”
她借由拉里斯之手實現了蘇醒時的想法,在瘟疫的蔓延下,無序和死亡將會迅速席卷這個世界,她也得以親眼見證“另一個她”拼盡全力構造的秩序土崩瓦解的過程。
她應該欣喜若狂的,然而現在,那些痛苦的哀嚎卻無法讓她提起任何興趣。
就連死亡這個對于人類而言的終極概念也失去了意義。
或許只有伊森的反應才能讓她提起一丁點的興致,因為自從見到這個有趣的男人的那一刻起,伊森在她眼里就一直游刃有余,仿佛沒有什么事能超出他的掌握。
事實證明,森子也有玩脫了的時候。
巴扎莉安很好奇伊森接下來的反應——他會像其他人那樣氣得跳腳么?又或是勃然大怒地砸東西?
“安子,你開心么?”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伊森的語氣依舊平靜,仿佛對他來說這場迫近的死亡只不過是一場盛大的煙火表演,他甚至還有閑心來詢問同行者的觀看體驗。
“為什么這么問?”
“你想做的事實現了。”
沉默片刻,巴扎莉安才開口說道,“太簡單了,無趣。”
也只有“市長競選”剛開始的時候,能夠給她帶來那么一丁點的興奮,然而那一丁點的興奮也隨著她對于瑪麗的逐漸了解而消失了。
神會因為在競選中贏過了一個人類而欣喜若狂么?
事實上,不會產生任何的情緒波動。
這場競選的結果本該如此,她甚至還可以在事后安慰自己的競爭對手,作為一個人類,她已經很努力了。
“看來,你是真的太閑了。”
巴扎莉安的反應與伊森預料中相差無幾,為這個世界帶來毀滅,不過是她無聊生活中的調劑。
孤獨到了極點的靈魂,只能用將死亡作為尋求刺激的手段,可現在看起來,就連死亡本身對于巴扎莉安來說也失去了吸引力。
“現在不是關心我的時候吧。”
巴扎莉安提醒伊森,“說不定你們還能掙扎一下,我不介意你違反規則,拼盡全力地去影響這場競選的走向。”
“那樣一來,這場競選就失去了意義。”
伊森卻搖了搖頭,“無論輸贏,都希望你能心服口服。”
瑪麗希望為綠洲城帶來公正,如果她無法依靠遵守規則來實現自己的愿望,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一戳就破的泡沫。
幾乎同一時間,身處高臺之上的瑪麗也展開了行動。
“瑪麗大人,我感覺…不太舒服。”
這是由里昂親自挑選出的新市政廳的成員,盡管已病入膏肓,身體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仍盡力維持著體面,“也許我們該暫時停止審判,來治療下城區的居民,如果他們病死了,就算我們再審判一千個官員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仍希望保持客觀,然而那存在于紅色雪花中的執念已深入每一個人的大腦,將他們意識捆綁在一起,推向死亡的深淵。
這場瘟疫,已經沒有解藥了。
“喏,喝了它。”
瑪麗拿起水杯,遞給對方。
“…這是?”
男人面露疑惑,他很清楚這杯子里盛著的只是普通的水,他們特地為了防止瑪麗宣讀罪名口干舌燥而為她準備的。
“熱水。”
瑪麗平靜地說道,“生病了就要多喝熱水。”
盡管心中疑惑萬千,但男人卻依舊照做了。
因為瑪麗是這么說的。
隨著熱水入喉,溫暖的感覺頓時充盈他的全身,所有的痛苦都在熱流的沖洗下蕩然無存,緊接著,所有的疑問都變成了相信,他無法道明熱水一杯熱水就能治愈瘟疫的原理,但相信卻不需要理由。
這一刻,瑪麗的身影與那個偉大的存在仿佛重迭了在一起。
他們無需追問,因為答案從一開始就在他們眼前。
生命女神,如是說道。
“休息十分鐘,去接點熱水喝。”
沒有恐慌,沒有掙扎,面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紅色雪花,瑪麗只是平靜地讓在場的所有人去接杯熱水喝,“里昂和格雷夫為還為你們準備了一些精致的小點心。”
她甚至沒有把注意力聚焦在這場瘟疫本身上。
對瑪麗而言,這不過是入冬后的一聲噴嚏,沒有任何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
卻也正是如此平靜的態度,讓哀嚎著人們停了下來,當他們親眼目睹了喝下熱水的男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正常,身上的病痛仿佛也沒有那么嚴重了。
“他們準備了熱狗卷!”
不多時,人群中有人發出了驚喜的聲音,對于下城區許多吃不起肉的平民們而言,熱狗卷無疑是奢侈品,而此刻,它竟然和“免費領”這三個字聯系在了一起。
興奮的情緒在人群中迅速蔓延,直至所有的哀嚎消失不見。
瑪麗也找了一個椅子坐下,為自己接了一杯熱水,任由紅色的雪散落在她的肩頭。
她在這三天的時間里思考了許多,伊森“離奇失蹤”后,巴扎托斯一度成為了她的精神導師。
她徹底理解了人類與神之間的界限。
如果是過去的她,一定會立刻進行隔離,想盡一切辦法,用最合理的手段控制猩紅瘟疫的蔓延,哪怕她要為此背負許多人的憎恨,也要強迫自己的變得冷酷無情,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她變成一臺對抗瘟疫的機器。
然而現在,她只會建議他們多喝熱水。
不就是打個噴嚏,吐口血么?
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來我現在是你唯一的聽眾了。”
瑪麗攤開手,接住一瓣紅色的雪花,“作為人類,你做的還算不錯。”
高高在上的口吻,卻無異于對于失敗者莫大的嘲弄。
與整個世界對抗的執念,不惜為此犧牲自己的決定,在神靈面前卻抵不過一杯熱水的分量。
“毫無意義!”
拉里斯殘留的意識尚存,卻不得不接受瑪麗成為了他唯一聽眾的事實,她只用了一杯熱水就將他驅逐出了所有人的大腦,那些本已瀕臨死亡的人們都在冬日捧起了一杯熱水,有說有笑地談論著免費發放的熱狗卷。
“即使你能為他們帶來一時的公正又能如何?”
他質問瑪麗,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教廷曾用數千年證明了秩序的失敗!看看如今的極西之地吧,看看那些卑微掙扎著的人們!這就是由正位神們創造的世界!”
一個漫長,卻又腐朽到了根上的世界。
給人以虛假的希望。
“就算是號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正位神又能如何?”
“我不是祂。”
面對紅色雪花中不停傳來的質疑,瑪麗只是舉起水杯。
“咕嘟咕嘟。”
漫不經心的態度,仿佛根本沒有把他的絮語放在心上,直到那絮語停止許久,掌心的紅色雪花也快要融化,她才慢悠悠地說道,“我會超越祂們。”
不息的絮語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拉里斯不再叫囂,仿佛是在透過最后的意識,重新審視著瑪麗。
短短幾個字,就表達出了他難以想象的決心,對于一名信徒而言,這是對于其信仰的挑戰,其惡劣程度與叛教無異。
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自己失敗的原因。
他無比痛恨著這個由正位神們創造的世界,可直到最后一刻,他卻仍然需要依靠女神的權能來實現自己對于這個世界復仇。
何其諷刺?
然而眼前的女人,卻揚言將會超越所有正位神。
這是他連一次都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紅色的雪花中傳來了大笑。
拉里斯仿佛又回到了過去狂放不羈的態度。
“大言不慚!”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這行突如其來也接近了尾聲,“那就拭目以待吧,瑪麗!我會在地獄的盡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