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伊森捏著藥瓶離開藥房時,巴扎莉安依舊坐在首飾店的櫥窗下,雙手抱著膝蓋,用充滿探究的目光注視著那扇被伊森推開的木門。
然而綠洲城的街道卻發生了變化。
入夜了,街上就連一個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首飾店也關了門,門上掛著“暫時閉店”的招牌。
時間發生了跳轉。
他和超級小凜冬的談話滿打滿算也不超過兩個小時,然而門外的世界卻仿佛跳過了一天。
“你跑到哪兒去了?”
待伊森走近,巴扎莉安先發制人,主動開口問道,順便還提醒他,“你的小女友還有那只黑貓都來這找過你,還把這間屋子的原主人給趕了出去。”
巴扎莉安覺得伊森真是個有趣的男人,總是能帶給她許多意想不到的樂趣。
她坐在街對面首飾店的櫥窗下研究了這么久,也沒搞明白為什么伊森在進門后就突然消失了。
當后來的人進門時,里面只是一間普通的民宅,屋里的家具簡陋到了極點,更重要的是,里面沒有伊森的蹤影,甚至沒有留下他進去過的痕跡。
“先驅者科技第173層的一間豪華公寓。”
伊森答道。
他一直和超級小凜冬待在臥室,沒來得及身臨其境地參觀女友在圣城的豪宅。
他接著問道,“我走了多久?”
綠洲城的下城區安靜得多過于反常了,不只街上沒人,就連房屋里也沒有了光亮,仿佛整個城市都隨著夜幕降臨而睡了過去。
“快到三天了。”
巴扎莉安抬頭望著他,“如果你現在動身,興許還能趕上審判,他們都去了上城區。”
伊森失蹤了,但瑪麗的工作卻仍然要繼續下去,綠洲城舉城上下都在等待教廷的圣女對于哈菲茲市長進行最終的審判。
“等一下,安子。”
伊森剛向前邁出一步,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停下了腳步,“你該不會在這里一直坐了三天吧?”
“我很閑。”
巴扎莉安說道,反正她的朋友們也不在這里。
即將到來的審判讓永恒劇院的話劇也陷入了停擺——當市政廳的官員們被捕入獄后,劇團頓時失去了他們重要的觀眾和金主,這讓她更沒地方去了。
永恒劇院本是“另一個她”生命末期最喜歡光顧的地方,那時的她搬來了綠洲城,在信徒們的簇擁下安然度過了晚年。
因此這成為了她在“復活”后第一個想到的地方,坐在劇院的觀眾席上,欣賞著“另一個她”生前最喜歡的藝術,扭曲的掠奪感能讓她興奮。
然而這樣的興奮終究是短暫的,就如舞臺上為了迎合綠洲城的官員們而變得虛偽諂媚的演出一樣。
這個城市的人類、藝術,乃至城市本身都失去了靈魂。
“今晚是審判日。”
伊森提醒巴扎莉安,“你之前說過,拉里斯和他的黨羽們將會在審判進行時發動襲擊。”
今晚之后,這場浩浩蕩蕩的、長達一周的市長競選或許就要落下帷幕了。
在與超級小凜冬見面后,伊森對于這場市長競選產生了不同的看法。
它的意義絕非僅限于角逐出生命神教新的領袖,又或是將瑪麗推上神壇,而是一場“毀滅日”到來前的預演。
能讓伊森窺見當“毀滅日”真正降臨時的眾生相。
“那又如何?”
巴扎莉安挑了挑眉。
“這對你來說可是決定了…你已經不在乎了。”
伊森一愣,脫口而出。
巴扎莉安的轉變出乎伊森的意料,若是放在一周前,對方堅信自己將會是勝利的一方,會迫不及待地趕赴審判現場嘲笑瑪麗和他們的失敗。
在世界散播混亂,這似乎成為了巴扎莉安在蘇醒后的目標。
“我得提醒你。”伊森說道,“一旦輸掉了這場競選,失去的可就不是綠洲城,說不定整個生命神教的信仰都會改旗易幟。”
他相信巴扎莉安一定知道后果,因為她了解人性,了解以拉里斯為代表的下城區居民的仇恨,她輕易地利用了這一點,在上城區踐行著她的血腥藝術。
正因如此,她自然能看出瑪麗一切努力的本質。
從一個人類,蛻變成神靈。
一個不再存在于圣典中,而是真實存在,來到他們身邊親自審判罪惡的新神。
比起虛無縹緲的傳說,人們渴望一個能夠被看見,隨時都可能出現在他們身邊的新神——彌撒亞的誕生正是最好的證明。
家族的領袖們都清楚祂誕生于數據之中,卻依舊成為了圣城的主宰。
重點在于,這位新神能為他們帶來什么?
“這個教廷本就不是由我創造的。”
巴扎莉安滿不在乎地回應道。
“既然你很閑,一起去一趟上城區也沒什么影響吧?”
“你先去。”
巴扎莉安依舊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我一會兒就過來。”
“嗯。”
邁出兩步后,伊森又一次停下了腳步,一個回馬槍殺了回來,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巴扎莉安,那熾熱的眼神盯得巴扎莉安有些發毛。
“干嘛?”
為了掩蓋內心的慌亂,巴扎莉安氣勢洶洶地問道,宛如一只炸了毛的流浪貓。
“安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
“這里沒別人,你就實話實說吧。”
“說什么?”
她將目光移向另一邊,經伊森的實踐證明,女神和人類心虛時的反應沒什么區別。
“你的屁股,是不是又被凍住了?”
這是連伊森都不敢細想的嚴重問題——最差的情況是安子被凍在這里長達三天,但卻因為在綠洲城缺少朋友,又用了障眼咒語,導致根本沒人來幫她,而她極強的自尊心也讓她沒法主動向凜冬和小暗他們求助。
因為屁股被冰塊凍住,不得不坐在首飾店的櫥窗下面掛機了三天,伊森覺得這件事一旦傳出去,巴扎莉安的信徒很可能會主動轉投瑪麗一方。
“沒有。”
“那你起來我看看。”
大眼瞪小眼,死一般的沉寂在街上蔓延。
“不是冰塊。”
對峙持續了近二十秒,巴扎莉安敗下陣來。
“那是…?”
“長、長一起了。”
伊森眼前一片黑暗,這情況他還真沒見過,他甚至很難想象安子究竟干了些什么,才能讓自己像個植物一樣和下城區首飾店的臺階長在一起,這次的挑戰無異要比冰晶巨樹上困難得多,當時他讓冰元素精靈給了他一個面子,“釋放”了被扣押的巴扎莉安。
可這次呢?
伊森也不知道該怎么把一個長在臺階上的人從上面給薅下來,如果采取蠻力,萬一撕開一條傷口…
他只是稍稍往那個方面一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稍微解釋一下說不定會有幫助。”
“我很閑。”
“暫時沒看出這和你處境有什么直接關聯。”
“那天你進屋不久之后,我在街上遇到了一個神奇的黃頭發少女,她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嵌在地里,看起來像個黃色小土豆…這樣說的話,你應該明白了吧?”
“老實說,不太明白。”
“我說了,我很閑。”
伊森不明所以,只能繼續旁敲側擊,“那個黃色小土豆襲擊了你?”
他很確信自己沒有向黃色小土豆發布這種命令,而且他所了解的黃色小土豆雖然鬧騰,每天都在尋找寶藏的路上,但她和風元素少女不同,并不屬于好戰分子,甚至大多數時候都會避免和其他人發生沖突。
有怯戰蜥蜴屬性,伊森怎么都不相信黃色小土豆會主動襲擊巴扎莉安。
“沒有。”
巴扎莉安搖頭。
事件變得越來越匪夷所思了,簡直要比他在帝國圖書館里翻的近三十年未解懸案都要撲朔迷離,伊森只恨這年頭還沒發明攝像頭。
“她是土元素精靈。”
“我知道,森子,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巴扎莉安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她深吸一口氣,一副豁出去了模樣,“你看著她那樣自由自在穿梭的樣子,難道不想那樣嘗試一下么?”
又一次,令人窒息的沉默席卷兩人。
巴扎莉安主動打破了死寂,“你沒有?只有我這么想么…”
“但是你不會土元素魔法。”
伊森終于看明白了問題的本質,這一刻,他直觀地理解了“我很閑”這三個字的份量,在他的認知里,巴扎莉安絕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不擅長元素魔法不能阻止她,再加上她的眼界,以及對于魔力最純粹的掌控,使她能接觸到魔法的本質…
“安子,我們要往好處想。”
他注意到了巴扎莉安空洞眼神,為她找補道,“只有這世上最強大的魔法師才能讓自己的屁股和臺階長在一起,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話,其實你已經成功了——你用你的權能解構了土元素魔法,達到了幾乎相同的效果。”
唯一的問題是,巴扎莉安沒法像黃色小土豆那樣挖地潛行。
“你只用了三天,就完成了學院教授畢生都無法實現的研究!”
當然,這些都是高情商的說法。
那些低情商的小黑子會把整件事總結為巴扎莉安挖了個坑,然后把自己給卡住了。
“森子,謝謝你。”
雖然巴扎莉安能看出伊森是在滿口跑火車,但也為她帶來了一絲心靈慰藉。
這森子很會安慰人了,“你是個好人。”
“你別著急,我去幫你把專家請來。”
伊森清了清嗓子,沖著夜幕深處喝道,“黃色小土豆何在?”
與此同時,地下酒館。
拉里斯走在隊伍之前,幾位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緊隨其后。
下城區幾乎所有的居民都應邀去了上城區,這場審判將會徹底改變綠洲城的未來,或許公正真的會降臨在人們之間,但那終究只是虛無的表象。
他們才是真正看清了本質的清醒之人。
打開暗道,沿著隱藏在酒館壁爐后的密道一路向下,混雜著血腥味的霉味使他們神清氣爽,火把照亮了前路,也照亮了墻壁上覆蓋著的肉壁,那一顆顆肉瘤如心臟般膨脹收縮著,散發著甜蜜的血腥氣。
“拉里斯,瑪麗成立了一個專門用于對付我們的部門,不過他們招人的成果并不理想。”
走在隊伍末端,皮膚慘白,看起來病懨懨的高瘦男人用戲謔的語氣說道,“他們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半只腳踩進棺材里的格雷夫,那天沒能殺掉他真是太可惜了。”
他們都來自相同的地方。
綠洲城的下城區,從有記憶的那一刻起就在最骯臟的角落里流浪,依靠垃圾箱里發餿腐壞的剩面包過活。
孤兒在這個城市很常見,畢竟隔三差五就會有人因為觸怒了官員和貴族們被關進監獄。
他們從小就聚在一起,拉幫結派,這能讓他們搶到更多的吃的,也免于遭到那些醉漢的欺負。
而現在,盡管他們有著相同的目標,但動機卻有著微妙的差別。
“真可惜馬歇爾看不到這一切了。”
病懨懨的男人很健談,一路上就沒停下過,“把那個典獄長交給我,我會親自送他去見馬歇爾。”
“如你所愿。”
一直沉默不言的拉里斯忽然停下腳步,在病懨懨男人疑惑的注視下,將手中那顆如心臟跳動的果實拋向了對方。
他用眼神示意所有人閉嘴,當聲音停下時,他們來時的路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病懨懨的男人臉上頓時浮現出了病態的笑容,他緊緊捏著手中的跳動著的“心臟”,嗜血地說道,“你們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跟上。”
拉里斯點了點頭,繼續朝著密道的更深處走去。
在動身前往審判會場之前,他還需要進行最后的準備。
事實上這三天他們的行動進展得并不順利,格雷夫的復活動搖了許多人,哪怕后來有一小部分人接受了他們贈予的果實,也只是把它當成了某種最后的手段,拉里斯能看出那些人的內心仍然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因此,他需要的不再僅限于一顆果實。
最好是毒氣,在上城區的市政廳廣場傳播,影響到每一個人。
“你想要的東西就在這扇門之后。”
與他并肩而行的是一個戴著面具,穿著破舊醫生制服的人,潔白的制服上沾滿了斑駁的血跡。
他并不是醫生,而這些血跡都是他在肢解上城區那位貪得無厭的黑心醫生時留下的。
將果實轉化為毒氣也是他的主意。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拉里斯繼續下去,當門被打開的剎那,他們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預想中振奮人心的景象并未出現。
屋里空無一物,有人在最顯眼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小旗子,仿佛在向他們宣告著自己的到來。
——你們的藏寶庫已經被我發現了!
——尋寶家土元素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