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覺得53號模擬之所以能順利進行，避難所能夠延續至今，只是他們足夠幸運。
因為本該處理好善后工作的009號觀察者在星艦上被捏成了碎片，這直接導致了在它們毀滅城市之后，放過了躲進避難所里的漏網之魚們，而委員會的成員們很清楚他們的處境，在53號模擬結束前，他們只能躲藏在地表之下，像老鼠一樣茍活。
這就是他們真實的身份。
重建地表勢必會引起“它們”的關注，很可能會招來一位新的觀察者。
從009的編號來看，和它一樣的存在還有許多。
莊曉目睹了觀察者破碎與隕落的全過程，它聚集的能量令人心悸，那幾乎相當于一位正位神的能量。
但他們仍然不知道53號實驗的具體內容，只能從迄今為止的研究與調查推測委員會將“抵達帝國”改變成了“探索黑洞之中的存在”。
一串真相又牽扯出了更多的謎團。
莊曉覺得自己依舊身處泥沼，在“夢境實驗”中所見證的一切只是讓她稍稍喘了一口氣，就好比她依舊不明白那個黑洞中的存在為什么后來變成了伊森。
在三人協力勸說下，陳啟暫時冷靜了下來。
勸說的方式是當陳啟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莊曉身上時，宋憲悄然無息地繞到了他的身后，給了他一記重重的背摔，他手中的槍被甩飛到了莊曉的腳下，在那之后，他們用從生物實驗室里找來的拘束道具把他固定在了長椅旁。
生物實驗室里充斥著這樣的道具，它們曾被運用對付那些不聽話的小孩。
陳啟的雙眼空洞，他聽見了梅林與莊曉之間的交談，但他根本不愿意承認“人偶論”，那聽起來太扯淡了，他每天都在為了生活和工作焦頭爛額，為了實現父親臨終前的愿望，他希望有朝一日人類能回到地表生活。
而現在，這個瘋女人闖進了實驗室里，告訴他這一切都是虛假且沒有意義的。
他們沒有靈魂，這就是他們無法踏上道途的原因。
舊神對于他們這些沒有靈魂木頭毫無興趣，自然也不會聆聽他們的祈禱。
你他媽才是被“夢境”洗腦了，分不清夢與現實的瘋子！
陳啟很想怒斥莊曉，但顯然梅林等人并不在乎他的看法，這群瘋子編造出了一個只有他們自己相信的故事，接著就像曾經的那個被處決的男人一樣發動了自以為是的“革命”。
沒有人會認可這三個瘋子編造的真相，他們沒法說服避難所里的任何人。
“這是我的看法。”
開口之前，梅林瞥了雙目失神的陳啟一眼，陳昭明顯然在死前向陳啟透露了許多秘密，以至于陳啟對于凜冬有著近乎于盲目的自信，即使種種跡象都在表明凜冬早就不在乎避難所的死活，并且還脫離了委員會的控制，但陳啟作為項目負責人卻像個鴕鳥一般無視了這一切。
現在梅林明白了。
因為“程序”就是這么寫的。
在委員會改變方針之前，陳啟作為被他們挑選出的“一等公民”，會義無反顧地將計劃執行到底。
“陳昭明的實驗成功了，凜冬就如他們所預期的那樣融合了神性因子，這賦予了她靈魂。”
這是三人目前達成的共識，但在梅林看來，更重要的是實驗成功之后的事。
因為那關乎到了他們。
作為“開荒團隊”被委員會選中，前往“異世界”嘗試在伊森的腦海里植入一個想法，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凜冬與神性因子的成功結合，梅林也意識到冷凍艙與“夢境實驗”的注射劑并非天外科技的產物，早在地表毀滅之后，那些來自天外的光團就停止了一切科技層面的援助。
這兩者都來源于凜冬，那是在融合了神性因子后所帶來的變化。
“委員會堅信神性因子與伊森存在著某種聯系，他們相信這種聯系會幫助后來者度過那片黑暗的地帶，事實證明他們這一次的判斷是正確的。”
凜冬的確成功跨越了黑洞，抵達了帝國所在的星系。
“但在另一方面，他們低估了信息素的影響。”
梅林依舊嘗試用科學來解釋凜冬與伊森之間的聯系，他認為這是兩者后來成為情侶的關鍵，因為從生物學角度上來看，當陳昭明“造神計劃”成功的那一刻起，凜冬就不再屬于人類的范疇了，她不止獲得了完整的靈魂，還與伊森成為了同類。
“從結果來看，伊森對她的吸引力要強烈得多。”
如果朝著最壞的情況考慮，當凜冬設法離開避難所，見到伊森的那一刻起，這里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了，而在“異世界”與他們的會面以及公會的建立，不過是她對于過去的施舍。
回想起來，“女神”從未把他們放在過心上。
不過這也是必然結果。
每一次當人類試圖掌控神靈的結果，最終都是以失敗和毀滅而告終，對此梅林認為莊曉就很有發言權，她曾用“女神”留下的封印控制住了阿爾戈斯，她用舊神的力量一步步將“樹冠”改造成了她希望的樣子。
然而在千年后，當阿爾戈斯擺脫封印的那一刻，便會毀滅一切她所珍視的事物，倘若不是伊森闖入了“樹冠”，留給那個位面的便只剩下一片焦土。
在梅林看來，發生在凜冬身上的那些實驗與阿爾戈斯并沒有本質區別。
她沒有在“成神”之后直接毀滅避難所，就已經算得上仁慈的體現。
他和宋憲剛才查找到了許多陳舊的實驗數據。
那是徹底意義上“實驗”，因為在手術開始前，研究人員們也不知道它將帶來怎樣的變化。
結果證明上百個孩子都在實驗中死去，其中不乏痛苦扭曲的變異過程，而研究人員為了提取足夠的數據，往往會放任變異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實驗體“自然死亡”。
事實上，凜冬身上也發生過一些研究人員預期之外的變化。
比如說她的頭發變成了白色，瞳孔變成了紅色，對于低溫產生了超越人體極限的耐受力，為了確認這些數據，他們曾將凜冬關在零下40度的冷凍室里長達三天，但結果證明寒冷似乎并不能對凜冬產生實質性影響。
幸運。
除此之外，梅林想不到詞語來描述發生在凜冬身上的實驗。
也正是這些“超人”的特性，讓陳昭明更加關注這個特殊的實驗個體，這從來都不是一個存在超能力概念的世界，能夠耐受零下40度的低溫就已經足夠特殊了。
說到此處，三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所有的討論與猜測都引向了一個無法忽視的問題。
這樣的避難所，還有被拯救的價值么？
一群沒有靈魂的木頭，在模擬中被循環使用的人體素材，他們甚至無法被稱之為真正的人類。
舊神對他們毫無興趣，而從種種跡象表明，伊森很可能也是祂們之中的一個，存在于未知位面的特殊個體。
三人都沒有開口，因為任何理智的分析都只能得到悲觀的答案。
伊森愿意配合他們進行“夢境實驗”也只是出于好奇心，就像是偶然間在路邊發現了一只小動物，心血來潮之下想看看它會走向何處。
也許它的家園正面臨著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這并不意味著他愿意從那些兇惡猛獸手中拯救它的家園。
即使在他們看來，這也沒有任何好處。
“看來，委員會的計劃又一次要落空了。”
良久，梅林反倒釋然地說道。
只是他不知道在53號模擬失敗后，避難所又將迎來怎樣的命運。
而他的目的已經實現了。
他知道了一切，其中還包括了他們誕生的方式——盡管這樣的事實對于避難所的人們來說毫無希望可言。
“看來無論重來多少次，你都會走上相同的道路啊。”
警衛們的腳步聲姍姍來遲，七位失聯已久的委員會似乎終于想起了他們還有未竟之事，這也是梅林等人第一次見到他們中的所有人。
從一開始就知曉了真相，被挑選出來的“特等公民”們。
開口的是那位熟悉的老者，正是他主持了53號模擬。
老者凝視著梅林，眼里滿是悲憫，“即使破碎后重組，基因序列變成了另一個人，你都會回到原點…這就是靈魂的作用么？”
感受到了梅林疑惑的眼神，老者繼續說道，“既然你們已經走到了這里，我就再告訴你們一些事吧，凜冬并不是從那場實驗中存活下來的唯一個體，她只是更完美的那一個，陳昭明認為應該把這些孩子安置在不同的環境下，從他們成長的過程中提取足夠的實驗數據…但他沒預料到的是賦予靈魂所帶來的危害性。”
說到此處，老者話鋒一轉，“這會使他們變得不再可控，其中一個被安置在平民區的孩子‘覺醒’了所謂的自由意志，對于避難所與委員會產生了懷疑，在他成年之后，在平民區發動了一場暴亂。”
“這是很有趣的實驗數據，因為我們發現在與那個孩子接觸的過程中，一些二等公民的程序也遭到了改寫，他們脫離了既定的運行軌跡，那個孩子變成了游蕩在避難所里的病毒，不停感染著他身邊的人。”
聽到此處，陳啟晦暗的眼神中又有了焦距。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電視上被處決的男人的名字。
實際上他也解釋不了自己為什么會記住一個暴徒的名字，還有暴徒在臨死前的吶喊。
“林覺。”
老者說出了那個曾經在所有避難所居民面前被處決男人的名字，“你比上一次走得更遠了一些，但這一次結果也不會改變。”
“你失敗了一次，而現在，你將會失敗第二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