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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謊言之城

  “感覺如何?”

  卡爾聽見了動靜,見伊森合上了羊皮書,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真理之城》早在亨利三世時期就成為了帝國禁書,大多數人都認為真理之城從未真正存在過,即使在真理學社內部,信徒們也分為了好幾個派系,如今最主流的看法認為所謂的“夢境”其實是圣者本人對于未來的想象,他用自己的后半生用文字建立了一個理想國。

  與盲目的狂信者不同,真理之神的信徒相信客觀存在的事物,他們對于圣者保持著尊敬,但絕不會將他們當作真理。

  卡爾在學社中屬于少數派。

  他不認為書中如此細致入微的描繪是出自于想象,他相信書中的故事,也相信真理之城的人們派出了一艘星艦,只是出于某些未知的原因,星艦沒能成功抵達帝國。

  說罷,卡爾瞄了一眼凜冬,盡管之前后者沒有明確表態,但卡爾能看出她屬于學社的多數派。

  “你不必隱瞞,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即可。”

  卡爾覺得這沒什么難以啟齒的,從客觀的角度上來講,多數派的推論也能自圓其說,那位圣者曾希望輔佐亨利一世建立一個理想國,但最終卻以失敗告終,這樣的故事每一個紀元、每一個王國都在發生。

  “它真實存在過。”

  伊森的回答讓卡爾猛然一愣,他老態龍鐘的身子顫了顫,說話時嘴唇都變得有些抖,“你…相信?我的意思是我很高興你這么認為,但文斯她,連她也不相信這本書里的故事。”

  “我去過類似的地方,只有到過那里的人才能描繪出相同的風景。”

  “啪嗒。”

  卡爾手中的羊皮書落在地上,許久之后,他激動地握住了伊森的胳膊,“你去過那里?你也見過真理之城?”

  “是一個相似的城市。”

  伊森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不過我和那位先哲有著不同看法,我不認為那里是真正的理想國。”

  尤其是書本的最后,在故事即將戛然而止的時候,那個與他所了解的現代科技水平相當的城市突然間建造出了一艘星艦,這是只存在于科幻作品里的星際航行技術。

  “卡爾教授,你應該聽說過先入為主的概念。”

  “愿聞其詳。”

  卡爾的表情近乎于肅穆,他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伊森對面,甚至還拿起一本空白的羊皮書,他念動咒語,一支羽毛筆飛快地飄向了他的身側。

  “先哲認為民主議會不遺余力地幫助他們,他們是熱情、友善的象征,書中多次使用了‘不求回報’這個詞語,這不是一個會時常出現在政治場合的詞語。”

  在伊森看來,當撰寫者無法用符合現實的邏輯來解釋民主議會的諸多做法時,便只能把他們想象成不求回報的大善人,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對待帝國和他的態度。

  如果撰寫者在真理之城遇到的是一位路邊的短褲少年,倒還能勉強用這樣的詞語來解釋他們的熱心腸,可書中詳細地解釋了民主議會之于真理之城的關系,他們是城市的最高統治者,他們的每一項決定都將影響到無數居民的生活。

  “在第43頁,那里描繪了一場民主議會的峰會,他有幸以外交大使的身份參與其中,在會議上他詳細地向議會闡明了帝國的超凡道途,他講述到了最主流的正位神與中位神,他還提到了巴扎托斯與幾位邪神的存在。”

  當帝國人談及舊神的存在時,便少不了“毀滅日”這一概念。

  它是懸在所有人頭頂上的鋒刃,哪怕正位神們最狂熱的信徒,也認定當“毀滅日”到來的那一刻,便是人類文明瀕臨毀滅的時刻。

  “假設你是民主議會的議員,在聽見了邪神與‘毀滅日’的存在后,真的會繼續推動交流繼續下去么?”

  在過去的三年里,卡爾無數次重讀過這本書,他自然也思考過伊森提出的問題,事實上這也是多數派質疑真理之城合理性的原因。

  “人道主義精神——在第46頁,他做出了批注。”

  “可民主議會也多次提到過真理之城建立于第三次戰爭之后,那場戰爭幾乎毀滅了整個世界,他們已經沒有余力來應對更嚴重的災難。”

  伊森覺得這就是在現代社會生活過的好處,這讓他對政客們說的漂亮話產生了抗體,他絕不會相信民主議會真的只是高舉人道主義大旗,與來自“異世界”的外鄉人們齊心協力共同抗擊舊神。

  伊森保守地估計,如果拋開書中最后冷不丁冒出來的星艦,以撰寫者對于真理之城的描寫,根本無須毀滅日的降臨,單單一個老巴就足以把整個城市攪合得天翻地覆——那里人們既沒有對抗舊神的武器,也沒有與舊神信徒打交道的經驗。

  而書中對于真理之城安居樂業的描寫更是與他所了解的現代社會相距甚遠。

  撰寫者的視角就像是站在一棟摩天大樓上俯視整個城市,映入眼簾的便只有如同螞蟻般在這片鋼鐵森林中奔波著的人們,因此他才能在書中認定那是人類社會最理想的狀態,但在伊森記憶里的現代社會各種矛盾層出不窮。

  壓迫從未消失過,只不過是從過去的王室與貴族,變成了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壓迫。

  貧富差距,階級固化,日益攀升的犯罪率…

  邪神一定也能在那里如魚得水。

  撰寫者所看到的一切在伊森看來就像是民主議會故意讓他看見的,將所有的矛盾與罪惡壓下去粉飾太平。

  “這本書里民主議會從未提到過他們應對毀滅日的任何設想,不是么?”

  這一次面對伊森的提問,卡爾沒有回應,因為他知道伊森說的是事實。

  而僅憑書中所說的“大家團結在一起思考對策”沒法解決任何問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明白邪神的可怕,即使祂們封印在了世界以外,但祂們的影響卻依舊滲透到了大陸的每一個角落。

  卡爾低頭把伊森提出的疑點重新羅列在空白的羊皮書上。

  伊森安靜等待著他完成記錄工作,他也在整理思緒,因為對于一個在現代社會生活過的居民來說,這赫然是一本謊言之書,政客們冠冕堂皇的話術在書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但被話術粉飾的意圖終究會被他們的實際行動暴露出來。

  “他們真正想要得到的,是有關帝國的消息,而在故事的最后,他們認為他們得到了。”

  因此在撰寫者的最后一次訪問中,民主議會不再偽裝,他派出了一艘本不該存在于那個科技體系之下的星艦,而那上面載著的則未必是友好的外交使者,他們全副武裝,很可能還配備了能瞬間夷平整個城市的火力。

  至于星艦在航行的過程中究竟遭遇了什么,那就只有上面的船員知道了。

  “第三次戰爭,真理之城以外毀滅的世界,都是民主議會的一面之詞,實際上你們的先哲從未走出過城市,他甚至沒有站在城市邊緣的城墻上俯瞰一眼城市以外的區域。”

  伊森提出的每一個疑點,都如重錘敲擊在卡爾的內心。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但學社的多數派也從未給出能夠說服他的解釋。

  而現在,他理解了伊森提到的“先入為主”的意思——真理學社內部雖有分歧,但他們的出發點都建立在先哲希望建立起一個“理想國”之上,伊森則不同,他從一開始就對于民主議會的動機產生了懷疑,他似乎更傾向于先哲受到了民主議會的蒙騙。

  “很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觀點。”

  卡爾問道,“你認為民主議會的動機是什么?”

  “發動一場侵略戰爭,掠奪資源。”

  這樣的行為在現代社會屢見不鮮,而他們的那位先哲則幾乎把帝國的底都透露給了他們。

  蓄能水晶、符文技術,以及各種神秘學孕育出的產物。

  卡爾攥緊了羽毛筆,猶豫再三后,還是把伊森的看法記錄了上去。

  這是一項相當嚴厲的指控,從根本上否定了無數真理之神信徒心目中的“理想國”。

  “但不論如何,這段歷史都已經結束了。”

  伊森說道。

  記錄“真理之城”的撰寫者也許從未真正目睹過那個世界的全貌,在戰爭到來前,星艦與真理之城便遭遇了意外,但這本書里的故事仍然令人感到后怕,在伊森看來,他們曾經面對的是一個掌握了星際航行技術的超級文明。

  卡爾低著頭,陷入沉思。

  “當然,我也沒有直接的證據,我只是提出了我的個人看法。”

  “這對我很有幫助。”

  卡爾連忙說道,“但我沒法立刻向你做出答復,也許我需要重新讀一遍這本書——我上次翻看它已經是三個月之前的事了。”

  這一次,他閱讀方式將會發生改變。

  也許他該嘗試伊森提供的視角,試著將民主議會視作邪惡的一方,再以此看待他們在書本中的種種行為。

  “我們也該告辭了。”

  “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吧?”

  “這本書對我也很有啟發,我回去還有些事要處理。”

  伊森擺了擺手,拒絕了卡爾教授的好意,“我們離得很近,隨時都能交流。”

  聞言,卡爾也不再繼續挽留,他現在真正想做的,是把自己關在藏書館里,帶著剛才記錄下來的諸多疑問重新審視他們的真理之城。

  離開書本的世界,回到帝國街道上,映入眼簾的依舊是熟悉的景象。

  正午剛過,人們忙碌的生活仍在繼續。

  “你說,那艘星艦最后遭遇了什么?”

  一直保持沉默的凜冬忽然開口問道,走在兩人腳邊的黑貓也翹起了尾巴,豎起了耳朵傾聽起來。

  “誰知道呢?也許是一場亞空間風暴,又或是遭遇了黑洞。”

  伊森也只能通過科幻的術語來揣測星艦的遭遇。

  但不論過去如何,奇怪的“夢境”如今又出現了。

  他也和真理之城的撰寫者一樣陷入了奇怪的夢境,而在夢境的另一端是一個他所熟悉的,卻與真理之城高度相似的地方。

  更微妙的是,在他一覺醒來之前,先驅者科技的老板冷不丁地提出了“世界毀滅”的學說。

  等今晚入睡后,伊森有了新的目標。

  他朝著家的方向走去,在那之前他得養精蓄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問道,“對了,真理之神的名字叫什么來著?”

  他忽然想到自己身邊就有好幾位真理之神的信徒,但他卻對真理之神了解甚少。

  “祂沒有名字。”

  凜冬回答道,“信徒將祂描述為存在于黑暗中的光芒,當祂的追隨者們陷入無知的海洋時,真理之神便會為他們指引前路。”

  然而他們都知道這與事實不符。

  事實證明正位神與中位神都曾是舊神的信徒,他們是舊神最中意的那個人偶。

  “那真理之神信仰的舊神又是哪一位?”

  帶著這樣的疑問,伊森拜訪了安波利斯和巴扎托斯,還從屠宰場買來了獸骨,布置了一場簡易的召喚儀式,和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凱恩寒暄了幾句。

  他從這三位舊神口中得出了相同的答案:

  不知道。

  從來沒聽說過這號人。

  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

  與此同時,另一邊。

  “梅林,我一直都有一個問題。”

  辦公室里,莊曉握著一根針管,出神地望著針管里的溶液,“為什么我們只要打上一針,就能進入他人的‘夢境’?”

  這聽起來一點都不科學。

  還有“病房”的冷凍艙,他們進入“異世界”的方式,這些都無法用他們所擁有的科技來解釋。

  “我只能說,這是世界毀滅前留下的一些‘老古董’。”

  梅林說道,“不過我很高興你能這么問,這說明你還沒有放棄求知欲…我之前碰巧從舊地圖上看見了一處存放這些‘老古董’的設施,它位于城市西側,在世界毀滅前,它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服裝店。”

  莊曉根本不買他的帳,冷笑,“所以,你這次又想讓我替你去一趟地表上?”

  這是避難所的禁令——任何未經允許前往地表的避難所居民,都將被判處死刑。

  而他們剛剛捅了個簍子,不只陳啟部長,高層肯定也正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種時候跑到地表上的唯一結果就是他們連避難所的門都沒打開就被安保人員的重機槍打成篩子。

  她雖然答應了梅林的邀請,但并不意味著她能相信梅林的為人。

  在莊曉看來,梅林是一個為了自己的求知欲能將任何人置于險境的瘋子。

  “不,我當然不會這么做,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梅林無辜地聳了聳肩,“雖然我對于你的人身安全并沒有那么在意,但也不希望你毫無意義地送死。”

  “你剛才的那些暗示,聽起來就像想讓我去送死。”

  “那怪我沒有表述清楚。”

  梅林說道,“我所描述的設施位于城市西層,它外表看起來是一家高檔服裝店,店長是一個五十歲的男性,特征是是偏瘦,后脖頸處有一顆痣。”

  “所以呢?”

  “所以在你下一次入睡時,萬一在城市的西側找到了相同的服裝店,又巧合地遇到了這么一位店長,或許你能想辦法溜進服裝店的地下室——很遺憾,我沒法向你提供暗語和口信,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說到此處,梅林立刻又用輕松的語氣說道,“當然,你也可以當作什么都沒聽見,等到了另一邊之后好好享受生活,喝上幾杯奶茶,下班后去享受夜店的生活…”

  “如果讓我知道你又向我隱瞞了什么…”

  莊曉目露兇光,“下次醒來的時候,你就該吃槍子了,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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