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泰的視野,變得有些凌亂。
顯然,他在四處轉換方位,飛快躲避那兩大強者戰斗的余波。
于荒墳用刀,好歹還能看見他的身影,在長空之間,如蒹葭蝴蝶,閃來閃去。
而那個長洲天官風絕,顯然是一個絕頂的法師,出手之前,直接掩去了自己的身形。
天上地下,根本看不見他的半點人影。
那個嗓音所在之處,也只是一個誤導。
于荒墳一條血紅刀氣,砍到那個位置的時候。
那片地方的空氣,驟然凝結,如同水晶一般,形成一個純白正圓球體,轟然向內收縮。
把那條刀氣,當場泯滅!
四面八方的天空中,到處都是鼻腔、胸腔、防風氏族人特有的體表氣孔,一起共鳴的聲音。
低沉的咒語高速吟唱,明明只是一個人的嗓音。
但,在第一個聲音念誦時,還有第二個聲音慢半拍的跟上,又有第三個恢宏的聲音追隨。
精神、元氣、法壇。
三個層面的咒語,看似分出了先后,不像方泰自己運用法壇之力的時候,融合的那么深。
其實,正是因為巧妙、可控的分出了先后。
三層力量,都得到了足夠的組合、反應的時間。
最后醞釀出來的咒語威能,遠比方泰更精深,更廣大。
隨著咒語發揮,氣流白線,如同傘骨一般,分布在半空。
又像是一個倒扣在大地上的碗,碗口半徑就有三十米。
轉瞬間,這個“碗”就開始旋轉。
劇烈的高溫,向“碗”內迫發而來,空氣中出現了亮紅的光芒,烈焰爆發。
方泰不是被咒語鎖定的目標,但也在駭然之間,想朝外硬闖。
就在他不顧一切,扭頭向外的時候,隱約聽見了一連串鬼笑。
是笑聲如刀。
還是出刀的時候,形成了這樣的心中鬼笑。
方泰無法分辨。
只是最后,他眼角余光瞥到,碗內高速運轉的那些烈焰氣流,突然都被砍了一刀。
像是斷了頭的蛇一樣,每一股氣流,都動力大減。
下一刻,他手臂上也被擦了一刀,破爆的咒語威能,更將他震暈過去。
“嘿我這…”
楚天舒雙眉倒豎,一把拍碎了手邊的茶碗。
無論長洲國的天官,還是水妖方面的鬼母族統帥,顯然都是勁敵。
楚天舒正看得入神,眼看著就要觀察到最有成色的一招對拼。
擔當攝像頭的方泰,他!逃了!
“逃個鬼呀,那天官明顯在護著剩余建筑,也是在護著他自己的法壇,你也被當成法壇的一部分了,這都看不懂嗎?”
楚天舒有點煩躁的抓了抓頭發。
方泰當時要是不逃,可能那一招對拼之后,他所受的傷,還要更輕一點。
白鶴看完這場戰斗之后,呼吸也不禁重了幾分。
“雖然本鶴猜到,能夠經營起這么多的法壇,天官地宰所得到的實力加持,決不會小,但這還是有點超出意料。”
“還有,那個鬼母族統帥,竟然能在天官的法壇之中,戰勝對手。”
鶴來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林出城,馮建華,云谷,煙霞客等人,都要暫時召集到申城,還有軍隊,預備管控接下來的事件。
但那么多人落入靈界,那么多靈界生物進入現實,還有世界各地可能因此聞訊而生的變化…
鶴來光是想想,都覺得自己目前本體和第二分魂加起來,一起頭大。
只怕要等哪天,長出九個腦袋,才略可承擔。
楚天舒還在琢磨剛才沒看完的刀招,忽然回神,瞥向白鶴。
這白鶴之身,現在半個身子都似乎沉浸在陰影里,低眉垂目,氣息異常沉重。
“鶴前輩是在做最壞的打算嗎?”
“不錯。”
白鶴輕嘆,“得知這當真是一尊鬼神,提前重聚智慧,安排的儀軌,本鶴就知道,這件事恐怕難以挽回了。”
“任何咒語,儀軌,都是具有慣性的,百年積累,發展大勢,大眾外貌皆有呼應,慣性已過于沉重。”
“別說核彈在靈界難以動用,就算能用,夠狠,把這里全炸上一遍,只怕倒影被毀,位置空缺后,也還是會形成勢差,出現吸力。”
“到時,頂多是沒有那么多靈界生物進入現實,而現實中的常住民,依然會墮入靈界。”
楚天舒臉色一變。
他在法術上不夠廣博,倒還沒有想到這一步。
但仔細一想,水妖大軍不會無緣無故,花費大力氣攻打長洲國。
那幫水妖是想搭順風車,前往現實?還是說,想坐等大批人類被運過來,好搶先大吃大掠一通?
不管是哪種原因,都說明這群水妖很篤定,就算水妖大軍,已在長洲造成了這么多破壞,儀軌也還是會發動。
“百年的慣性嗎?”
楚天舒眉頭緊蹙,沉吟半晌。
“無論如何,我還是想先設法鏟除天地二宮。”
“一來,不能真讓他們得到什么兩界氣運眷顧。”
“二來,魍魎神君明明可以只憑迷霧,引導局勢,隨便用些手段,比如制造什么古洞石碑,傳下最初的技術。”
“偏偏還要選出一群信徒,花心思培養他們,也許,這就說明他們對魍魎神君的計劃,有存在的必要性。”
白鶴聽罷,稍一思忖,不禁點頭。
魍魎神君的手段,其實分為兩部分,一是執行互換,二是借這場互換,讓自己的真身移入淺層,再探入現實。
天地二宮的存在,很可能跟他真身的移動有關。
就算不能阻止大批人類被換入靈界,至少,別讓大家伙兒剛入靈界,就遇上鬼神本尊吧。
“那本鶴…還是先回趟現實。”
白鶴深呼吸,給自己鼓勁道,“哈,別亂了陣腳,本鶴也這么大歲數了,再大的壓力也扛過。”
“把小蛇送到種植園那邊,叫他們送入現實,本鶴再回來找你。”
楚天舒問道:“你孤身來回,認路嗎?”
白鶴道:“無妨,那鐵尺已被本鶴稍加祭煉,不愧是整個十八營城鎮的權柄所在,本鶴與此處生成感應,穿過迷霧再來,已不在話下。”
楚天舒把雙頭蛇遞過去,白鶴正要伸爪,小左嚇得縮了下脖子。
“鶴前輩,還是讓他們盤在你背上吧。”
白鶴伸爪抓住水壺,長喙一挑,把雙頭蛇放到背部。
小左不舍道:“刀神先生,你要小心啊。”
不白也舍不得這么好一張飯票,喊道:“先生保重,再會。”
楚天舒微微一笑,目送白鶴隱身而走。
“刀、神…”
他看向鐵尺光幕,輕聲念叨,“可惜我不是神。”
廢土世界的情形,浮現在他心頭。
他見到那個世界的時候,很多事情已成定局,可怕的傷亡,人口的劇烈削減,都成為了時光沖淡后的數字,只好接受。
但他絕不想自己這個世界,也被折騰成那個樣子。
“就算要改造世界,也是我們來改造,輪得到你們這些鬼東西嗎?”
楚天舒的心中,浮現起濃濃的不甘,眼皮一垂,斂去那些情緒,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沉厚的心意驅動勁力,傳入地下,傳遍附近的建筑,又反饋回來。
看似只是他的手指敲在桌面,又被彈起的這個過程,但這次已經不是在探測,而是在練功。
如果有人反應夠快,觀察夠細,就會發現。
楚天舒的手指每一次被桌面彈起的時候,一股勁力的細微波動,都從他的指尖,霎時傳遍全身。
動靜看似細微,其實是因為勁力都傳入體內深處。
森羅萬象,各具道妙。
心血武道的主流練法,就是朝萬象發力,以萬象之反饋,來淬煉自我。
在這個基礎上,衍生出各種流派,各自鉆研某幾類目標,讓自身得到的反饋淬煉,更為高效。
山崩水滅掌,本就以山水為目標,已經夠博大。
九泉山崩秘手,又略有優化。
十八營的建筑、地面,處處皆如法壇。
楚天舒以法壇為目標,反饋回來的勁力,比正常建筑物,還復雜得多。
五指輪彈間,篤篤篤篤篤,周而復始的輕響。
法壇的力量,被他引向筋骨細微之處。
最細小的那些血液,先被刺激,反復淬煉,然后向主要的血管匯聚。
楚天舒漸漸感受到,心胸間傳來一點涼爽。
不過,這一點涼爽誕生之后,身上別的部位,就傳來了更為燥熱的感覺。
涼爽越明顯,別處越燥熱。
僅僅是坐在那里,手指敲桌,居然令他額頭天眼,忍不住張開一絲細縫,滿臉漲紅。
頭臉脖子上,都出了細汗。
額頭的汗水,流到眉毛那里,被濃長的眉毛蓄住,流向眉尾,凝成汗珠。
身如血火,腹如飲冰。
滴!!
楚天舒緩緩闔眼,驟然張開,兩滴汗珠,被眉尾挑碎。
寂靜的廳堂里,水珠被略微揚出,在半空破碎的聲音,都似乎清晰可聞。
廳外的花,不知光陰流去多久。
但白鶴已經送完小蛇,又飛回來了。
“咦,你剛才在練功?”
“我剛才在思考。”
楚天舒笑道,“前輩,你且在這里掌握鐵尺,控制方泰,搜尋失蹤過來的人類…”
白鶴反應極快,疑道:“你要孤身去天王宮?”
“天官地宰俱是高手,那里是他們的法壇,前輩你去,未必還隱藏得住。”
楚天舒指了下方泰,笑道,“而我去的話,就有很合適的理由。”
白鶴看向方泰,會意道:“天官也受了重傷,你能治好方泰,由方泰舉薦,去為天官診斷,自是順理成章。”
楚天舒道:“而且,水妖也不可忽視,前輩在這里經營一番,多鉆研法壇妙用,大有好處。”
白鶴斟酌許久,肅穆點頭。
“那本鶴這就誘導方泰傳訊,向天王宮那邊舉薦你。”
長洲丘陵之間,腹心之地。
八條穿山鐵軌,自八面而來,拱衛著整個長洲國,最繁華的地方。
這里的樓宇宮闕,最高最闊,這里的街道花樹,最寬最美。
這里每個人所擁有的府邸,都比外界寬松,哪怕只是一個金槍衛兵,他們不去值守時,也有自己的宅院。
天王宮和地梁宮,兩片宮殿群,中間只隔了一條街。
前陣子,這里的宮殿建筑受損不少,但很快就已經恢復。
此刻,地宰站在一座門戶緊閉的大殿前,正在仔細叮囑一名執事,煎藥之法。
倏然,地宰黃髯微動,左掌在面前空氣中,捉住了什么,連掐三個印訣之后,單手橫抹而過。
空氣里現出一行行字跡。
“水妖擾動迷霧,誤入長洲的外來者中,竟有一位夜游族的神醫?”
地宰面色微喜,當即回訊,讓方泰派人把那神醫護送過來。
他又對執事說道,“既有神醫,那藥你且備著,先停藥半日,以免亂了神醫的診斷。”
執事領命退下。
地宰轉身,走向大殿。
沉重的銅門描金滲綠,緩緩開啟,內里傳出一陣陣鬼笑。
殿中法臺上,坐著一個紅發紅須,額頭光禿,大眼鷹鼻的老者。
一條森冷刀傷,從他左肩斜劃而下,停在胸膛正中處。
刀傷附近的空氣扭動不定,閃著幽光,鬼笑正是從那里發出。
天官當日,倚仗法壇加持,能將鬼母族統帥敵住,也不過略遜半籌。
地宰本來想著,事后有自己相助,補上這一點差距,拔除他的刀傷,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知這刀傷帶毒,變化無窮,著實難纏,雖能壓制,卻難根除。
魍魎神君又沉浸在互換儀軌最后一段的慣性運轉中,地宰向深層區發動的祭祀聯絡,并無回應。
怕是只有專門在醫毒之道上,大有造詣的人物,才能治好天官。
天官撫須,說道:“我剛才聽你提到神醫?”
地宰點頭:“是我宮中的方…誰?!”
地宰豁然轉身。
門縫里鉆進的一縷無形水氣,被地宰隔空一把,攝拿過來。
這水氣本是純粹氣體,半空化成霧氣,最后凝成一只冰白的八爪魚,有大半人高。
“地宰大人,我乃白猿使者。”
地宰細看被自己擒拿的怪物,面露驚色。
“竟然是一只有智慧的海怪,是哪一只白猿,如此有能耐,竟能與海怪交配,產下孩兒來?”
天官沉聲道:“別把他掐死,聽聽他要說些什么。”
海怪桀桀道:“荒墳大人說,你們不錯,他一時砍不死,可以與你們和談,我家袁將軍也答應了。”
地宰氣笑道:“戰事未休,白猿在各地的潛伏破壞,也從未停止,這是要和談的模樣嗎?”
“邊打邊談嘛。”
海怪被地宰一瞪,也覺得壓力太大,不敢再笑。
“倘若你們愿意和談,袁將軍愿親自到來,以示誠心。”
地宰似在冷笑,但也沒真動手。
天官思忖良久,道:“袁將軍,是說你們那個練童子功的白猿大將?”
“好膽魄,不過這等大事,也不是一時口舌能成,那你就前去稟報,請他現身,我們派人迎接。”
“一切按禮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