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伯昆急著來救元宰,有其必要性。
曹英早就吃過交梨,又跟交梨祖師的信物融合。
郭保之更是供奉鬼王好些年,一年多以前,就得到鬼王賞賜的神通,與鬼王相伴離開巴蜀。
那兩尊鬼神,又都處在極衰弱的狀態,神力附體顯靈,自然無可厚非。
而曹伯昆,可沒有信奉過五猖神,純屬是臨時抱佛腳。
就算五猖最近也遭了重創,曹伯昆的心性地位,又萬分符合五猖的根本意境。
二者之間,也很難進行多深的共鳴。
必須要有元宰作為中轉。
但從另一個層面說,曹伯昆對待某些人的時候,確實是有幾分誠摯的。
他的四弟、七弟、侄女,還有元宰。
他絕對相信,以今日之境況,元宰會竭力助他,而不會棄他逃遁。
咚!咚!!
元宰盯著法臺上對拼的二人,正要邁步,忽被遠處兩個重物墜地的聲音,驚得心頭一顫,扭頭看去。
原來是兩個灰衣遮頭的捻軍法師,被毒針射殺,跌下樹來。
另一個方向,還有樹葉撲簌響動的聲音。
楚天舒甩射毒針的那一劍,沒有揮出一個整圓。
三名捻軍法師中,就有一個人成了漏網之魚。
此時那邊的樹冠,一個接一個的抖動,越去越遠。
幸存的一名捻軍法師,居然逃了。
元宰捂著胸口,定了定神,卻還是覺得眼皮亂跳。
他再度看向法臺,沒有直接沖去施法,側行兩步,沖到一棵樹旁邊。
念力如刀,并指一劃。
他一筆連頭到尾,在樹皮上劃出了一個簡略的人形,指尖滲血,在人形之中,寫下“楚天舒”三個字。
元宰下筆飛快,只花了兩秒而已。
曹伯昆卻已經等得不耐,勉強開口。
“還等、什么…念力直接、轟他…”
楚天舒繼續運功,青光已從手背的毛孔中透射出來,面部略微轉動,看向元宰。
元宰看到了那張雙眸全青的面孔,又恨又驚,從腰間抽出匕首,一刀戳在樹皮人形上。
楚天舒心口處,被內力加持的衣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纖維被切開,暴露出皮膚,皮膚也凹了下去。
元宰的“目中有影、指名毀物”之法,連一口小銅鐘,都能夠切成兩半。
但楚天舒這時忽然換手。
一瞬間的事情。
他的左掌拍在三七神劍的劍柄上,右手對著元宰隔空一抓。
元宰的匕首上,忽然飛出數百個銀白光點。
這柄他精煉過的法器,嘎嘣一聲,竟然折斷在樹上。
斷掉的匕首,已經布滿了銹跡。
元宰心頭狂跳,陡然意識到不對,閃身就走。
他不是逃,而是想要拉開更遠的距離。
可是他另一只手上的鬼神面具,像西洋的旋轉門一樣,急速轉動起來,朝楚天舒飛去。
元宰急忙抓住面具,卻看到面具上,也有大量的光點飛出。
“本來還想,等你主動靠近,拿根基跟我對拼的時候,付出一些代價,滅了你,吸了面具。”
“結果你連這點勇氣都沒了。”
楚天舒的右手上,吸附著大量銀白光點,在掌心里凝聚成銀白色的四葉印。
四葉印旋轉,吸力更加狂暴。
“你這個樣子,還能夠貼合五猖神兵禍夭亡的根本意境嗎?”
元宰已經失去法臺,心境被破,念力動搖。
對鬼神面具,他根本沒剩下多少控制力。
即使他雙手一起抓住面具,面具上的光點,依然不斷被吸走。
五猖之神的信物,飛快變得銹跡斑斑。
曹伯昆已經感到不妙。
鬼神信物一旦被毀,就算元宰還活著,提供的中轉效果,也會極速跌落。
到時候,曹伯昆體內的神力,同樣會大幅度衰減。
在這種近身互拼根基的狀況下,一旦神力大幅衰減,下場不言而喻。
那真是要連逃遁周旋,都成奢望了。
這樣看來,互拼根基并不是楚天舒的莽撞。
而是一個陷阱。
“可恨,我在個人武力拼斗上的天賦,終究是比不上我的軍事能力!!”
曹伯昆大吼一聲,放棄了心中的那絲警戒。
他一直對五猖之神懷有很深的戒心,所以即使跟元宰交情極好,也提防著五猖法教。
即使迫于形勢,要請五猖神力入體,也不肯提前請神。
只把元宰安排在外,真等出現變故,才準施法。
這并不是他不了解鬼神,恰恰相反,他年輕時就與五猖法教有來往,又好學,瀏覽很多典籍,遠比曹英之流,更了解鬼神附體的性質。
很多鬼神,并沒有自身明確的思維意識,只有一個大致的傾向。
神力附體之后,都是基于被附體者自身的性格,產生新的思維。
很多自以為得到鬼神啟示的人,其實也只是激發出了自身原本的原感。
這其實更可怕。
如果鬼神有一個明顯的意識,你還可以去抗拒它。
但如果是從你自身性格上,產生一個新的性格,把你替換掉,那才是無從下手,防不勝防。
所以,曹伯昆一直在戒備,一直在警惕。
當他現在被逼放棄了這一抹警惕。
忽然沒有了擔憂,也并沒有頹然。
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
還有一種火熱無比的殺心。
“哈!”
曹伯昆臉上的褶皺,陡然舒展開來,雙目一睜。
兩把劍明明處在硬拼根基的狀態,兩邊力量的猛烈糾纏,使雙劍接觸點,遠比焊接更加穩固。
奉天劍卻忽然一偏一撩。
這動作嫻熟,清逸到了極點,自由自在。
不是撩起楚天舒的劍,而是連奉天劍一起送上了天空。
嗆!!
兩條劍光,竟然飛起近百米高。
遙遠的夕陽,照著兩柄寶劍,仿佛是照著兩只沖天而起的神鳥。
自古以來的戲臺上,與兵戈之事相關的戲文,都要表現武藝。
而戲臺上表現武藝,最常見的形式,其實只有一個。
飛起兵器!
不管是拋飛,還是挑飛。
不管是武松,還是趙云,無論是哪吒還是悟空。
使刀使劍使槍,使大錘的,都以這個動作,來展現武藝。
曹伯昆剛才這一招,就像是把這一手絕活,足足練了幾百年。
楚天舒功力勁力與劍貫通,自己換手無妨,可這一下突然神劍脫手,宛如左手被扯斷了一截經脈。
雖然沒有那個痛感,卻有一種突兀的空虛。
曹伯昆的拳頭,也是這個時候按到他掌上。
就像是恰到好處,填補他的空虛,在尚未知曉抵抗的時候,順勢就想擊爆他的左臂。
可楚天舒從未放棄磨練肉身的敏銳程度,即便他自己心里還慢了一絲,左掌心卻已主動震蕩了一下。
掌心雷,青電迸發。
曹伯昆的拳頭,縮得卻更快,合身撞進楚天舒懷里。
楚天舒瞬間驚退,雙手如刀劍回防,穿插在兩人縫隙之間,毛孔噴勁如針,手掌邊緣似電鋸切割。
曹伯昆如影隨形,金紅色的神力,在他身上閃爍不定,忽然在頭,忽然在肩,忽然在肘。
神力以最短促的運轉方式,跟楚天舒的雙手碰撞。
曹伯昆整個人影,忽然貼到極盡,忽然拉遠。
空氣仿佛被他身上的金紅神力,擦亮了一下。
人影遠去時,卻有一腿,在光影異變下,踢到了楚天舒胸口。
楚天舒跌出法臺,雙足重重砸落地面。
曹伯昆直接穿林而去,射入樹冠。
“嚯?!”
口中帶血的楚天舒,表情瞬間變化,雙手十指的指甲,陡然模糊,隨即全身略一模糊。
垂天神功,鯤鵬之變。
嘴角的血都沒擦,他突然就出現在五猖面具旁邊。
元宰眼中倒映出這個模糊的人影,心頭大驚。
但曹伯昆不知道何時,已經轉移到了元宰背后,那棵大樹的樹冠里。
此人的身材原本就比楚天舒矮小,這時節,倏地穿過樹冠,一腳飛踢下來,快得不像個人。
元宰一時都沒感覺出,頭頂是什么東西,飛了過來。
只覺一個尖銳的影子,乍然砸落在面前的土地上。
楚天舒已經移位,但只移了兩尺,回身就是一記鞭手抽出去。
對面腳影暴起,手腳碰撞。
轟!!
好像晴天一個霹靂。
曹伯昆渾身衣物,裂開數十個細口,單腳沉陷,急忙一甩手。
五猖面具,被他一手擊飛到高空。
楚天舒現在渾身模糊震蕩,身邊每一處,都似帶著一股風雷般的罡氣。
一碰撞之下,力道必然會作用到曹伯昆全身上下。
曹伯昆不敢把面具帶在身邊。
兩柄長劍正從高空墜落。
面具飛天時,快速從兩劍之間擦過,去的更遠更高。
雙劍墜落的速度,逐漸加快,地面的景色,也就飛快放大。
那片空地之間,只有元宰惘然若失的站在原地。
周圍卻有兩條影子,閃電般折射來去,一青一黑。
他們像是在樹林大地上,畫出層層迭迭,每次都不重樣的幾何圖形。
“哈哈哈哈,你很好,殺了你,吃了你的血肉,就算沒有面具,我也能穩固神力!”
“到時候,京城就先送給他們,等我恢復全盛,再回來把他們全部干掉!”
法臺四周的樹木,轟轟轟轟,接連炸裂。
有的樹干,剛被一道青色掌力打穿,又被一條腿影擦過。
富含水分的樹干直接炸裂,碎片氣流轟鳴著,撞向青色的影子,卻被閃過,只能沖向樹林更遠處。
兩把劍越降越低,已經快要低于某棵樹的樹冠。
忽然,那把銀色的劍振鳴一聲。
一片如細小流星般的白光,從銀白長劍中飛出,直射高空。
布滿銹跡的面具,剛剛上升到最高點。
白芒一擦而過。
面具整整齊齊的,裂成兩半。
地面上的黑影猛然一滯。
楚天舒一拳轟過來,與他右腿相撞。
巨響聲如礁石炸裂,黑影狂暴倒退出去。
楚天舒重重的一震腳,瞬間追上。
他離開之后,周邊十米之內的三四棵大樹,才猛然炸斷,每一棵都炸成好幾截。
青影追上黑影,拳頭的殘像,如洶涌的海水般撲打過去。
曹伯昆瘋狂攔截,驀然胸口中了一拳,又擋了七招,再中一拳。
再度擋了五招,他起腳的時候,膝蓋直接被楚天舒截擊,一拳砸中,膝蓋骨周圍三個重要穴位,同時炸裂。
原本他用腳踝都可以跟楚天舒的拳頭對轟,此時膝蓋被砸中,卻傳出了膝蓋骨塌碎的痛苦。
“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曹伯昆的慘叫聲,像是風箱里被擠出來的最后一口氣。
這口氣被擠完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扁了。
渾身上下,不知道多少個拳印,粉碎了皮囊內的所有事物。
只剩下一張被碾平的皮相。
楚天舒冒著白煙的拳頭,從扁平的皮囊心口處移開。
“咳!!”
剛才受傷,沒來得及撫平的心血,從楚天舒嘴里嗆了出來。
“打架的時候,還廢話,還哈哈哈,這么猖狂…”
“你有神相助,我就沒有了嗎?”
皮囊緩緩飄落在地。
奉天劍和三七神劍的劍身,終于也在樹林的空地上,墜落下來,插在地面。
楚天舒抹了一把嘴上血漬,回頭看去。
天空中,小巧流星般的白芒墜落,融入明鏡般的劍身。
“我的劍中,也有神。”
我親自養出來的鋒芒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