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月纖薄,星光稀疏。
今天晚上的光照條件不好。
洛陽城內的所有房屋,不管酒樓商鋪佛塔,大宅小院民房,都只有暗淡的輪廓。
剛才城墻上時不時炸起的火光,倒可以充作臨時的光源。
但是,楚天舒把那批炮彈轉向城外,一輪轟炸之后。
城區內失去了那多余的光源,倒顯得比之前更暗。
孫鳳安就是這個時候,疾馳而至,一腳踏上了前方的小橋。
這座灰白色的石質拱橋,橫跨在小河之上,橋身斑駁,多有臟污之處,欄桿還殘缺了幾塊。
以孫鳳安的移動速度,基本只需要在這橋上踏一腳,就可以掠過整個橋身。
可他這只右腳剛踏上來的時候,只覺周圍環境,忽然暗得出奇,而水聲驟然變得刺耳。
橋面突兀拱起,石板有破裂之兆。
“喔?!”
孫鳳安原已身形前傾,要向前沖刺,猛然腰部扭轉。
嗚的一聲,他整個身子如陀螺般旋轉,斜飛到右側欄桿之上。
橋面上的大塊石板,徹底向上崩碎飛濺,露出一個從水里飛撲上來的骷髏身影。
這只骷髏,沒有頭部,整具骨頭架子已經泛黃,渾身上下貼了幾十張朱砂黃符,剛才潛在水下,符紙卻一點不濕。
撞穿橋面之后,骷髏居然浮在半空,憑虛而立。
明明沒有血肉,沒有衣物。
但它那修長的肢體,尤其是纖潤如玉的雙手骨骼,配著符紙飄動之象,還有身邊翻卷的水霧。
赫然擁有一種吳帶當風,大袖拂動如云的氣質。
孫鳳安從沒有見過這具骷髏,心中卻本能的閃過一個名字。
“于吉老兄啊。”
孫鳳安穩穩的站在欄桿上,從袖中摸出折扇。
“我又不是真的孫策,你應該找到破你墓穴,挖你骨頭的人先報仇才對!”
骷髏身上貼著的符紙,全都是由內向外,烈烈飄動。
這尊古代大術士的亡骸,死后也不知道是門人在墓穴之中,做了什么布置,聚集了極精純的陰氣。
五猖法教將其挖掘出來,又屢經祭煉,被圣女操縱,妙用極多。
原本如果用在詛咒方面,注定所耗的時間要長一些,但是那股無形的效力,會無視目標的防御手段。
讓目標的生機,跟這股詛咒,進行毫無花哨的對耗,日日消磨,藥石難救。
如今局勢丕變,用于詛咒,顯然是不合適了。
圣女曹瑩一有決斷,索性將這骷髏的精粹,都在今夜引發出來。
古老的陰氣從骷髏身上散發時,并不像尋常陰氣一樣,帶著幾分腥味,乃至顯化成黑色,反而像是一股無色無相的朔風。
可周圍的光線,自然而然就被稀釋變暗。
空氣中的水分則急速拔升。
孫鳳安也只說了兩句話,空氣里已然砸下了豆大的雨點。
嘩啦啦啦!!
就像是從離地數十米的空中,降落下來的雨水。
降雨范圍,僅比這座橋略大一點。
可孫鳳安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鎖定。
他毫不懷疑,自己如果脫離這座橋,這片雨水,也會跟著他移動。
呼!!
那骷髏就像是一塊跟孫鳳安強烈相吸的磁鐵,霎時就順著雨水潮氣,凌空滑到孫鳳安面前。
微黃的指骨如尖刺般,插向孫鳳安的胸膛。
合攏的折扇,從下方探出,頂在骷髏手腕。
一秒之內,這把折扇就跟骷髏的雙手碰撞了三十多次。
孫鳳安發力之猛,發力之疾,讓他滿頭發絲豎立如針,渾身衣衫向外震蕩。
雨水一時竟然靠近不了他的身體。
雨幕之下,依著他的身形,出現了一塊明顯的空缺。
“不識好歹的爛骷髏!”
孫鳳安低喝一聲,手里的折扇全力突刺,瞬間超出那片無水的范圍。
折扇在他手里,像是一截短短的槍頭,紫意暴烈,如電繚繞。
前方一滴碩大雨水,被折扇一擦,當場消失,像是不曾存在過。
比起完整的長槍,這用折扇模擬出來的短槍斷刃打法,散發出更加驚險兇悍的氣魄。
其實,這也是刺刀的打法。
當年孫鳳安去哥倫比亞大學進學的時候,他父親只送了他一把刺刀防身。
“這是用我國古代鋼錠,按當今天下刺刀的形制,打造出來,繼古問新,為你防身立志。”
之后因為在哥倫比亞,遇到土著冤魂作祟,不少同學變得如同行尸走肉。
孫鳳安用古錠刺刀超度了那些亡骸之后,刀身也多處折損不堪用。
他回國后,只把碎片帶在身邊,聊作紀念而已,后來因緣際會,在一處渡口,遇到身中奇毒的蔡山君。
經歷那一場會面,他才將碎片重鑄,將之化為扇骨,成就了這把折扇。
一味尋求刺刀鋒芒,不能成太平基業,殘山剩水下的鐵骨,才是他而今立世的準則。
扇面一片殘山剩水,扇中一把鐵骨如槍。
孫鳳安就算得到了孫策的原典,也真的沒把自己當過孫策。
那江東的小霸王,怎么會懂得像我父子一樣,先心懷生民,而后才求立業?
那三國的孫伯符,又怎么可能把諸葛當成良師益友?
可是,當年擋在孫策兄弟面前的,有四世三公的龐大舊勢力,也有骨子里只看利弊,飛速崛起的軍政怪物。
現在壓到孫鳳安面前的,似乎也是那樣根深蒂固,掃除不了的陰霾。
轟!!!
折扇轟擊在骷髏的鎖骨上,鎖骨上迸出裂紋。
那骷髏渾身大震,像一只斷線的風箏,忽然飄遠。
但又在剎那之中,帶著雨水飄了回來,雙手骨骼撕扯而來。
孫鳳安心中一沉,他是想擊斷骷髏的骨頭,而不是想把對方打退。
如果全力一擊,只能打退,而不能摧毀,那他恐怕要被一具連頭都沒有的骨頭架子糾纏住了。
徐老虎還沒有出現。
那個雖然不善經營,軍力潰散,但能夠屢次以寡擊眾,以個人勇武帶著手下殺出重圍的家伙…
鏘!!
折扇暴擊,再次高速與骷髏碰撞,炸出一片片拳頭大小的紫色亮芒。
百米開外,小橋斜對面的街道上。
霍明疾走而至,手上步槍對著骷髏剛一瞄準,突然心頭發毛,閃身躲避。
路面上立即出現六七個細小彈坑,來自四面八方。
霍明背靠墻壁,抬眼一望。
那幾個剛才在他正面至少兩百米外射擊的人,已經躲到屋脊后面,可霍明仍然開槍。
砰砰砰砰!!
槍口只略微移動,角度四變四射。
霍明射出去的彈頭,全都帶著弧線。
東南方,躲在屋脊后的槍手,怎么也沒料到,一縷藍芒,繞過屋脊,貫擊到他天靈蓋上。
四個槍手從屋頂上滾了下去,發出麻袋落地般的悶響。
死在霍明槍下的人,都是頭頂正中,中彈而亡。
霍明也只來得及開了四槍,就即刻閃人。
好幾枚子彈,橫著擦過他剛才的位置。
“這些人的眼力反應,是受到術法加持嘛,竟然個個都這么好?”
霍明在這些小巷之間轉折急走,突然右手槍口一抬。
右邊屋檐上一個離他只有幾米的槍手,剛一探頭,正好被槍口頂住腦門。
砰的一聲,尸體墜落。
霍明縮在檐下,略作休息。
“光靠他們自己的配合,做不到這一步,是地形和通訊,有人事先拿到洛陽東城區的地圖,做好了規劃,而且還能遠程做出指揮。”
他看了一眼尸體。
尸體上沒有通訊器,那就只是靠法術嗎,靠法術做到這些事情,那要耗費多少施法材料。
霍明眸光微閃,他似乎也感覺到,像是一張巨大沉厚的羅網,籠罩在這東城區上。
東北方一個槍手剛剛就位,不假思索的一冒頭,就要對霍明那里扣動扳機。
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后方半空中,有青影一閃。
楚天舒一腳踩在他后背上,腳下傳出聲悶哼,這人已經暴斃。
從城墻上飛撲下來,楚天舒已經連殺了十二人。
擊斃這些槍手,花不了多少力氣,但是在如今兇險的東城區里,高速移動反殺,所費精力,著實不小。
“呼!!”
楚天舒也露出疲憊之態,橫走一步,背部肌肉舒展,身影閃竄出去,跳落到側面街道上。
以他之前的身法,來去之間,只能看到青影閃空而動。
剛才這一步,雖然還是一剎那橫移了十米多,但卻沒有散發出那么充盈的青氣。
他背部肌肉舒張,雙臂橫抬,配合整個身子橫移出去,墜落到街面的細節,都已經能夠被看到。
分明是通背拳里的活身橫跳步法。
此時他落下來的這片街道,兩邊大多都是商鋪,茶樓食肆,要比別的地方的民房高大一些。
投下來的影子也更重。
橫伸出來的酒旗、棚頂之流,同樣比別的地方更雜亂。
楚天舒一落地,那茶棚下的一塊陰影,突然活了。
原來是一個矮胖老頭,坐在那茶棚陰影里,渾身像是籠罩著一層奇異的陰暗氣息。
這讓他之前不動的時候,人就真像是一片平面的陰影。
此時一動,他身形突然隆起,人雖然還是蹲著,胖壯的身體,已顯得非常結實,飽滿,有力。
就這么蹲著一晃身子,他就到了楚天舒腳邊,手上更順勢砸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板凳,長不過二尺,高不過一尺,通體還包著幾層爛布,很不起眼。
可這凳子的棱角,撞向楚天舒小腿迎面骨的時候,連楚天舒都覺得汗毛一炸。
有種幻痛,比凳子的棱角還要更快一步抵達,深入骨髓。
楚天舒的小腿突兀后撤,一掌拍向這矮胖子的腦袋。
那板凳前端棱角沒打中目標,順勢一翻,后端棱角向上,截擊楚天舒的手腕。
這板凳往上抬的速度,竟然似乎不比楚天舒探手的速度慢。
空氣里只看到一條黑影爆閃上升。
這矮胖老者,名叫笑客,雖然其貌不揚,真名不詳,但卻曾經是紫禁城暗地里的頭號殺手。
他外出殺人的時候,只帶這么一張鐵板凳,殺起人來,卻往往是叫人四肢骨骼盡碎,胸腔塌陷,死狀慘不忍睹。
而且他喜歡在鬧市殺人。
街邊笑呵呵坐板凳的老頭,板凳一翻,瞬間完成磕撞鉤砸,帶著板凳就走,只剩下尸體涂在地上。
這回曹家人把他請出來。
五猖圣女更是派出兩位講經師,一起魂魄出竅,附在他身上。
兩大講經師的法器念力,自然而然配合他的筋骨血氣。
這一擊的威力,實在是他平生最強的一擊。
他感受到,空氣居然像層層沾濕的布匹那樣容易接觸到。
卻又像是腐朽的宣紙一樣。
就算前赴后繼,也被他的鐵板凳一擊輕易撕開。
楚天舒探出的手掌、手腕,像是那么脆弱的,懸浮在鐵板凳的上方。
但這只手忽然一縮,再放!
疲態驟無,殺意暴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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