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飛山把眾人帶到南少林的山門前。
既然是代表夏侯山莊來的,當然要從前門上去,光明正大的拜訪。
夏侯飛山給了這么一個說辭,自己卻帶著魯雙燕,直接繞到后山去了。
后山腳下有一座涼亭,亭中似乎有人,但看不分明。
因為亭子周圍,足足有上百匹駿馬,百余號人在等候。
人與馬錯落有致,從亭子兩側,一直分布到遠處樹林之間。
馬拴在樹上,隱隱能聽到不滿的馬嘶。
但所有在這里等候的人,都沒有發出任何雜音。
魯雙燕有些好奇的看著這些人,其中除了少量僧人之外,大多數看衣著打扮,非富即貴。
有些人更是明顯穿著官靴,挺著肚皮,神態卻頗為緊張。
“沿海各個衙門里,通倭的實在不少,問罪之后,也需要有人頂上他們的位置。”
夏侯飛山解釋道,“這些人原本就在南少林的舉薦名單里面,但是楚天舒讓這些人分批過來一趟,給他瞧瞧,再確定升遷的事情。”
魯雙燕有點驚訝:“能等著升官,就是說,他們原本已有一定的地位,多半該算南少林從前的盟友,竟然如此恭順聽話,說來就來?”
夏侯飛山嘿聲笑道:“畢竟他們是看著自家上司掉腦袋的。”
“而且朝廷升遷的旨意,又都拿捏在楚天舒手上。”
“兩邊的東西合在一處,他們也沒有做墻頭草的機會。”
魯雙燕了然:“他們這算是分批過來述職吧,同僚之間照個面,也算是鞏固權威?”
有了這一趟行程,這些人更能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不再是盟友,而是部下。
夏侯飛山聲音忽然低了些:“如果只是為了這么點作用,楚天舒未必會大張旗鼓,我想,他肯定還有別的用意。”
魯雙燕細看過去,卻見每個人到了涼亭里面,似乎也用不了幾句話的時間,就被打發離開。
二人初來的時候,看著林間還有百余人。
也不過是一個多時辰,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見面如此倉促,就算有什么別的用意,真來得及發揮效果嗎?
涼亭里面,楚天舒每見一人,就在手里的名單上落筆。
人走完之后,楚天舒把名單遞給旁邊的妙空、妙果。
妙果粗略一看,只見大多人被朱筆打了個勾,卻有幾個被圈了出來。
另外還有十余人,被打了叉。
打勾的就是勉強能用,圈出來的,是既有才干,亦有德行。
打叉的,就是必須換掉。
原本給這十幾人的職位,也要重新選人了。
“真正是神乎其技,只是見個面,三兩句話,就能夠知道這些人的底細。”
妙果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名單,心中仍然震撼不已。
妙空也在旁邊點頭贊同。
楚天舒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妙空等人,心中實則將信將疑。
能在舉薦名單上的,多年以來都跟南少林打過交道。
但是人太多,南少林不可能每一個都深挖,以前只求生意暢通,也沒有那種深挖的動機。
楚天舒第一批名單上刪掉的幾個人,數量不算多,南少林就集中人手,仔細查證一番。
結果那幾個人,竟然真的有貓膩,藏的還挺好。
要不是先假定了他們有問題,故意去查,恐怕根本查不出來。
“這里面七八成的人,也只是將就著用,以后的重點,還是要從民間選拔新的人才。”
楚天舒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神態很輕松。
那副模樣,并不像是竭盡心力,才能這么快揣摩出百余人的性格、能力。
倒像是隨意的觀賞了一些畫卷。
不但不覺得累,反而當成練功之余的放松時間。
楚天舒自從跟陳祖七一戰之后,最近盡心鉆研“煉神化氣”的訣竅,對《縱橫秘祝》和煙霞界層頗多探索。
逐漸被他發現,那套“煙霞望氣術”,能反映的東西,比他預想的更多。
雖然當今世上,能主動感受到煙霞界層的人,少之又少,但天下人其實都受到這個界層的影響。
一個人身上與煙霞界層之間產生的互動,跟這人的半生經歷是息息相關的。
此人做過的好事多,還是壞事多,曾使多少人脫困,又使多少人陷危,也許可以沽名釣譽,瞞過世俗人眼,甚至連這人自己,也未必有個清晰的判斷。
畢竟在官場上,除了明知自己為善為惡的人,那些糊涂蛋,也從來不罕見。
但是,這些都瞞不過煙霞界層的感應。
楚天舒當初以洞察之法,借煙霞之氣觀人,只能看到一個人當時的心情波動。
而今,他卻可以通過分辨光色,大致知道這個人半生的功過。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神奇。
能夠直接看出麾下職員的能力水平和陣營傾向。
簡直像是在玩一個古代背景的經營游戲。
“兩廣之地有一大頭才子,名叫倫文敘,武藝非凡,當年也曾考中鄉魁,只是跟東廠爪牙有過沖突,隱姓埋名了幾年。”
妙空禪師說道,“此人近日來信自薦,言語中透露,他這幾年游歷數省,有諸多好友。”
“我們自辦科舉的事情,畢竟還需要細細籌備,天居士若是有暇,倒是可以約個日子,先來見見這些人。”
楚天舒點頭:“可以啊。”
任何時代都不缺人才,缺的只是讓他們冒頭,繼續成長的機會。
咕!!
楚天舒把剩下的大半杯熱茶一口干了,起身說道:“你們接著忙,我出去走走。”
他走出涼亭,直向林中而來,正是走向夏侯飛山和魯雙燕。
“天下修出神意的劍者,應該不多吧。”
楚天舒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那個擊敗夏侯的,專斬殺手的劍客?”
魯雙燕盯著他,神色奇妙:“是我。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輕得多。”
“彼此彼此,你看起來年紀也不算大。”
楚天舒邀請道,“這山腳下風景寡淡,山上有清泉漱石,寺廟內外,還有各種習武之人練功的器械,演武的痕跡。”
“一起上山坐坐吧?”
他轉身引路,神態悠閑之極,步伐慢得像是在散步。
魯雙燕也不急著說話,跟著走了半程。
夏侯飛山覺得無聊的路程,他們兩個倒是走得很舒心。
仿佛二人的衣袂神態,身心目光,飄蕩在這片登山的旅途中,隨著風景而流變。
才到半山腰,就能看到山路兩邊的樹林間,有不少和尚在練功。
他們在樹干上綁著稻草和牛皮,鍛煉掌功。
南少林的羅漢堂、達摩堂等地,都有武僧練功的場所,山下良田也有磨練心法的作用。
但是,南少林功法種類眾多,有的掌功,用天然生長的大樹來練習,是最合適的。
樹大根深,反震之力剛中帶韌。
等他們的功夫練到小成,一掌可以震落大量樹葉的時候,就會被叫到別的地方去練習。
把這些樹,留給下一輩的弟子。
那蒼勁繁茂的一棵大樹,樹身上老舊的皮革捆綁痕跡,可能已經見證了好幾代人的苦練。
“南少林絕技,雖然不如嵩山少林之多,勤懇苦練的心氣,卻一點也不遜于嵩山。”
魯雙燕說道,“這里本來可以成為武學上的一方凈土,可惜,和尚們從前世俗心太重,又不肯徹底轉向世俗,不上不下,白白浪費了后輩的苦練。”
“如今你將他們徹底導向世俗,也是件大好事。”
“縱然不能再成武學的凈土,卻可以徹底成為武學的熱土。”
楚天舒目光一亮,看向魯雙燕的眼神,大有不同。
稱雄一方,漸踞天下。
隨著沿海這股勢力的膨脹,以后不可能還讓一群和尚占據高位。
這跟禪宗的宗旨,本身就有極大的相悖之處。
妙果、妙高、妙積等人,將來多半是要還俗的,而新提拔起來的骨干,從根子上就沒當過和尚。
但是南少林的香火情,在民間積累下來的名聲,棄之也不妥。
楚天舒的想法,就是要把南少林,打造成一座武校、軍校。
他已經為此做出了很多引導,打好了基礎,但是就連妙凡等人,也因為身在局中,還沒有明確察覺出來。
眼前這個劍客,卻一下子就把握到了南少林正在轉變的風氣。
“原來…”
楚天舒恍然道,“你此來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武學而來?”
魯雙燕聞言,露出了笑容。
說來也怪,這個劍客并不是一個喜歡板著臉的人。
他找夏侯家的人搭車,跟夏侯飛山重逢,也露出過好幾回,像是微笑的神態。
但是那更像是他的表情,與周圍整體的氣氛相合,產生一種自然而然的變化。
所以,那些笑給別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深,只是跟當時的氣氛混同。
現在他笑的時候,卻像是整個人都從閑散的山風中獨立了出來。
黑鞘長劍握在他左手中,斜負于腰后。
蟬鳴,山風,林影,都不能像人類中的劍客這樣,造就如此勁直的一道斜痕。
“文,武,這是千秋萬載以來,人們一切成就的基礎所在。”
魯雙燕說道,“我并不精于文理學說,無法從中獲得樂趣,從小就只想成為研習武力的一份子。”
“見流云,去東瀛,我有七分是為武,三分是不悅。”
“但是來見你,我可以,全然為武。”
楚天舒欣然道:“我聽夏侯說過你的劍法,他說那是世上最適合殺人的劍,不知可有名目?”
“我為自己的劍招,想過很多名字,要么太長,要么太短,昨日覺得適合,明日又覺得矯情。”
魯雙燕想了想,“我論劍夏侯的時候,那劍法一共十三招,既然他說適合殺人。”
“那就叫殺人十三…嗯,還是叫《奪命十三劍》吧。”
楚天舒眨了眨眼:“奪命十三劍?”
他以前看電視,有一部電視劇,講述一個姓謝的,與一個姓燕的劍客,進行劍道對決。
其中就有這套劍法,被視為江湖絕頂。
說起來,武林四大世家中,好像有一家,正是姓謝。
不過謝家人丁單薄,比起夏侯慕容之流,顯得勢力疲弱,如今在江湖上,并沒有太大存在感。
“你…”
楚天舒還是問了出來,“你認識燕十三嗎?”
魯雙燕搖頭道:“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