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天際雷閃電轟,下了一場透雨。
江南的一座古鎮,白墻黑瓦,青石小路,在雨水吹打中越發顯出英秀挺拔之態。
若從高空俯瞰,分布在鎮上的七個大水塘,在雨水中也顯得生機蓬勃。
不時有魚兒冒頭,甚至躍出水面,濺起浪花,引得附近人家的頑童嬉笑大呼。
這里就是七星塘。
據說,早在北宋時期,此處古鎮已經非常繁華,但是到了宋末之時,分明地處江南,鎮上卻旱澇頻發,瘟疫橫行,民不聊生。
慕容家的先祖在這里相土嘗水,堪輿地勢,號令一群江湖人士,將小鎮東面的直溪改為曲溪,形如太極之弧線。
他們又在鎮上修整水塘古井,最后共有七口大塘,各與水脈相連,任憑水漲水落,蓄水取水,再無旱澇之患。
慕容家因此扎根下來,漸成世家,雖然宗家府邸只在小鎮之上,頗具隱士風度,以示從不忘本。
實則最近幾代以來,慕容一門聲望日隆,附近十余州縣大城中,皆有慕容家產業,在京城也有他家族人操辦的江南詩社。
鎮上庶民,早對慕容家敬畏有加,本身也甚是卑微,沒有什么能夠冒犯到他家的地方,慕容家待之亦頗為寬柔。
而在江湖上,慕容世家卻越來越有劍士鋒芒,凜然不可輕觸。
凡是稍有冒犯慕容世家的,必遭雷霆一擊。
當代家主慕容世節,頭戴玉冠,眉宇陰刻,三縷黑須垂在胸前,正在府中西南角,一座陰涼大屋里查看事物。
這屋中停放了兩口冰棺,其中一人是個老嫗,仰面朝上時,渾身似乎看不出半點傷痕。
另一人是個侏儒老者,面相怨毒中又帶著一股驚駭,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震驚之事。
這兩人是慕容家暗堂里一對很得力的殺手,卻在永春縣亂墳崗中被草草埋葬。
不久前才被慕容家的人查到線索,挖掘出來,重新整理遺容,以冰棺運回慕容家。
“已經確認,那一戰中同時身亡的,還有巨鯨幫幫主,海沙派掌門,海南劍派四長老,陰風三煞。”
暗堂管事說道,“他們是因為火神秘訣追蹤到永春,如今火神秘訣卻出現在南少林。”
“那個殺死他們的年輕人,似乎還是硬功高手,必與南少林關系匪淺。”
慕容世杰撫著長須:“南少林,早已經是群狼環伺之局,想要靠火神秘訣破局嗎?只會引來更多覬覦罷了,實為不智。”
暗堂管事說道:“族中在南少林附近本來也有一樁產業,這幾年,陸續加派了不少有武藝的人手。”
“本就是想在南少林倒后分一杯羹,是否要讓他們重點關注火神秘訣?”
慕容世節點頭:“他們敢舉起抗倭的旗號,我料定倭寇方面不久必有動作…”
他說到這里,略作沉吟。
“那姓楚的小子,還自稱海外散人,哼,多半就在南少林中。”
“殺了我們家苦心培養多年的人手,不可輕放了。”
“待我親自去泉州坐鎮,把握局勢。”
暗堂管事眼中閃過一絲激動,道:“上回家主親自動手,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
慕容世節悠然道:“長劍兇器,妄動非我所愿,但又豈可多年束之高閣?”
“也到了讓它再飲一回高手鮮血的時候了。”
慕容世節耳尖微動,聽出門外衣袂破風之聲。
一道輕快身影,急急穿過院落,來到門前。
暗堂管事也有察覺,不等外面叩門,已從容回身,開門接過一張信紙。
可是等他目光在信紙上一掃,身子忽然僵住。
慕容世節蹙眉:“怎么?”
暗堂管事轉過身來,還有點愣神:“陳祖七今天就攻打了南少林…”
慕容世節詫異道:“南少林今日就破滅了嗎?我還沒有來得及動身,事先安排的人手,恐怕搶占不到多少好處了。”
暗堂管事只覺嗓子眼里有些干澀,啞聲說道:“不!陳祖七他、他死了!!”
慕容世節神色一變,接過信紙。
南少林…天居士…
信紙上說的很清楚,倭寇放火燒山,引起動亂。
陳祖七襲擊大雄寶殿,卻被南少林居士楚天舒,誅殺!
陳祖七的尸體已經送到泉州府衙,還有欽差陪同見證。
當年這個海盜天王,屢次在沿海沖殺,都是沖在前頭,官府中早有人繪影圖形,將他真容記錄。
慕容家的人混在人群中觀望,尸體面貌,果然一致。
但更能證明海盜天王身份的,是那具尸體上散發的內力氣勢。
死了恐怕有兩三個時辰,尸體上竟然還有內力氣息,隱隱在散逸。
以此推之,那尸體臨死前一刻,所裹挾的內力之渾厚,實可謂驚世駭俗。
倭寇里面除了陳祖七本人,哪里還有這樣的絕頂高手?
“身死兩個時辰,內力氣息還未散盡…”
慕容世節喃喃的念著這一句話,臉色數變,眼神陰晴不定。
越是高手,越能體會到這種事情的可怕之處。
這樣的人,居然被殺了。
暗堂管事怔忪道:“家主,那還去不去泉州?”
他一語剛落,就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問了一句蠢話。
屬實是紙上消息給他震撼太大,言語失措了。
慕容世節聽到這句話,臉色果然更難看了兩分。
“長劍兇器,妄動必有不祥,且先束之高閣吧。”
慕容世節冷冷的吐出這句話,兀自有些難以釋懷,又把那封信紙從頭看了一遍。
“海外散人,難不成真是什么海外散人?南少林怎么可能有這樣的高手?”
慕容世節思索著,說道,“流云府的探子,應該也知道這個消息了吧。”
“但還是要表示一下態度,把我們家探聽到的消息,也加急報給流云府。”
太行山中,夏侯山莊。
最近清減不少的老人,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手上信紙。
震撼之后,他神色有些莫名的放松。
“這混小子,倒是因禍得福。”
夏侯莊主輕聲自語,但一想到二兒子當時離家的模樣,就覺得有些牙疼。
“混賬東西,幾年不回來,誰知道你喜歡的誰,人家女娃活該等你嗎?混賬!混賬!”
他一巴掌拍碎了信紙,氣憤難消,忽然心中一動,喚來管家。
“給我備上厚禮,注意挑選一番,這是要送到南少林的。”
老管家問道:“此番送禮,可有什么名目?”
“拜師禮!”
夏侯莊主抖擻精神,哈哈笑道,“多謝天居士,幫忙管教我家不成器的小子,我們夏侯家,自然應該補上這份拜師禮。”
幾日之間,陳祖七敗亡的消息,轟傳大江南北。
先是早就關注著南少林的各方勢力,各家宗派,收到自家探子的回報。
很快,他們的消息流傳出來,又互相印證,在江湖中掀起軒然大波。
說什么的人都有,南方武林中許多人物轉變了想法,急于去跟南少林打好關系。
但亦有人處在觀望之中,甚至因為南少林頂著抗倭這個名頭,絞殺了不少曾假冒海盜的幫派,更加感到威脅,動了要趕緊投靠別家的念頭。
直等到京城那邊傳出風聲,要宣揚倭寇之中這個最大頭目伏法受誅的事情。
由此,民間街頭也開始了熱議南少林抗倭之事。
楚天居士的形象,在街頭巷尾,演繹出數十種說法。
到此時,消息輾轉傳到關外。
關外苦寒之地,一年中有七個月河流封凍。
在某些江水狹窄處,水面寬僅數十丈,冰凍能厚達十余尺。
兩岸大屋木樓,彩帶飄揚,仿佛大軍的營寨,又像古老的部落。
野獸的皮毛,或封堵著門窗,或掛在高處。
彩漆的木頭,稍作雕刻,豎立在營寨內外,描繪著鬼神的面孔,充斥神秘野性的氣息。
這里是關外最好的一群刀匠聚居的地方,爐火紅熾,炊煙裊裊,似乎連風雪也要驚散。
這里也是赫赫有名的魔教中,一個最重要的堂口,笙歌歡宴,曲律悠揚,仿佛將人帶到鬼神的殿前,共歡共嘯。
裹著厚重狐裘的男人,側坐在火爐邊,大半張臉都隱在雪白的狐裘之下。
外人只能約略看到他尾端微白的雙眉,還有冷冽的眸子。
“斬殺陳祖七?”
他的聲音清朗有力,到末尾時卻帶著幾分蒼老嘶啞。
“查!查出這個天居士現跡江湖以來,所有的消息。”
“我要最詳細的。”
“還有,派人出海,前往東瀛,陳祖七既死,他扶植的人,只怕撐不起大擔子,東瀛又要亂起來了。”
“我們的原料、販賣之咽喉,不能一直被流云府拿捏著,正好在東瀛取利,讓他們越亂越好,越爭越好!”
陳祖七真身慘亡的消息,也即將在有心人的運作下,傳回東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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