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后,楚天舒孤身上岸,沒有直接去南少林的山門。
他跟路邊老農打聽,先去看了看南少林和尚們開墾出來的田地。
開墾荒地,化為農田。
南少林當年干這種事情,除了為求揚名,貼合朝廷的風向之外,也是出于部分實際需求。
但是,這些年下來,南少林早就不需要靠田地過活了。
他們開墾的田地規模,已經大到寺中人手管不過來,會將部分田地租給農戶。
然而,寺內還是會輪番派出和尚,管理剩下的田地。
種地可不是把種子一撒,干等到秋天就成事了,農家要管的事情太多。
所以基本還是天天都能在這些田地里,看到一些和尚的身影。
灰色的僧衣下擺撩起,塞在褲腰帶里,褲腿卷到膝蓋。
赤腳踩在田地里,尋找雜草,一一拔除。
楚天舒在田邊站了一會兒,看著他們的動作。
嵩山少林,號稱有七十二絕技,那些算不上絕技的武功,數量更多。
南少林則自稱有三十六絕技,又稱“三十六寶”。
三十六絕技中,部分是古早時從嵩山少林繼承而來。
還有部分則是歷代門人自創,或是江湖上搜集回來的武功改造而成。
作為一個堂堂武林大派,當然不能輕視武功。
南少林敢發展這么多副業,而不擔心荒廢武藝。
就是因為他們的絕學中,有幾門功夫,專能在種地、推磨之中,領會某種韻味,使體內功力流轉更加平和順暢。
而且南少林的硬功名聞天下,打鐵也是一種修行。
以楚天舒來看,這個世界所謂硬功,基本就是指練勁的范疇。
就算是把太極拳仙人勁拿過來,估計到這里,也會被歸為硬功。
但是,按江湖消息來說,這個世界的硬功,從未出現過如“三合一身”那種精妙層次。
甚至所有人,都把硬功當做一種粗糙的替代品。
大多江湖人,肉身還沒有三四百斤的力氣,就直接開練內功。
只有開練內功之后,始終練不出內力的人,還不甘心,才會去拼命苦練硬功。
相比之下,少林絕技中,竟然有好幾門都是專練硬功的路數,已經是跟其余門派有了極大的區分。
楚天舒觀望片刻之后,繞著田地邊緣走動,直走到田野和樹林的交界地。
南少林的方丈,每年秋后都會親自開墾一畝三分地。
這不是為了實利,而是為了規矩。
楚天舒站著的這片地方,就是去年南少林方丈妙凡大師開墾出來的田地。
不出意外的話,今年秋后,他還要接著往林地那邊推進。
沒有哪個和尚會事先幫方丈把那邊的樹木除掉。
這其實也是一個讓方丈展現實力的地方。
楚天舒看到有大塊山石,被翻到林子里面,便走了過去。
這些石頭色澤黝黑,質地堅固,常年埋在地下,即使已經被挖出來半年,也透著土腥氣。
小些的石頭表面,沒有什么明顯被人為破壞的痕跡。
但大些的石頭上,就有一些凹陷,缺角。
破損處布滿白痕裂紋,跟整塊石頭原本的色澤極不相稱。
最大的一塊石頭,比一口給成人用的上品棺材還大,形狀又多有累贅突起。
楚天舒停在這塊巨石邊,繞過去半圈。
這塊石頭上,留下了半個掌印,裂紋蔓延出去的痕跡最多、最長。
楚天舒瞧著這個發力痕跡,仿佛看到了半年前的一幕。
老和尚挽著袖口,彎下腰去,為了把這塊巨石從地下一口氣掀出去,手上已運滿了功力。
以至于發力成功的一剎,內力滿溢而出,在巨石上留下了這樣的印記。
“好渾厚的內力…”
楚天舒說到一半,聽見遠處一個緩緩靠近的腳步,心中微動,嘆息道,“可惜啊,可惜。”
他摸著那塊巨石,大搖其頭,好像真的是在看一口棺材,語氣里充滿了遺憾。
“太可惜了。”
“南無阿彌陀佛。”
背后響起一聲平緩的佛號。
楚天舒回頭看去。
只見一個老和尚相貌古拙,額頭高高凸起,眼窩深陷而眸光明亮,一把胡須黑白摻雜,卻理得很順。
灰色僧衣外面,披了一件黑色金線袈裟,頗具莊嚴氣象。
“老衲妙凡,敢問施主為何在這里嘆息?”
妙凡方丈是在禪房之中靜坐久了,看到小雨剛停,林中流風必然清新,特地出來走動賞景。
誰知剛走到這里,就看見有個年輕人圍著自己去年挖出來的大石頭,嘆來嘆去的…
“居然是妙凡方丈。”
楚天舒也有點驚訝,“在下楚天舒,原本準備到寺中給佛祖上根香,再拜訪諸位大師,想不到,在這里就遇見方丈了。”
妙凡方丈合掌笑道:“施主年紀輕輕,就有一顆禮佛之心,善哉,善哉。”
他仔細打量楚天舒,臉色微動。
楚天舒肌膚光潔,眼眸明亮,還可以說是保養得好。
可是這人呼吸之中,韻律悠長,居然聽不出一點雜音。
普通人就算身體比較健碩,呼吸換氣時,也會有微小的,流轉不暢的感覺。
常人聽不出來,卻逃不過高手的耳目。
像楚天舒這樣的情況,如果妙凡方丈閉上眼的話,卻可能根本聽不出前方有沒有人。
“阿彌陀佛,施主氣度非凡,看來也是一方高手。”
妙凡方丈笑道,“難怪要在這塊大石旁邊嘆息了。”
“想必施主看出,老衲當初內功運轉未能圓融如意,浪費了部分功力,以致留下這個裂紋四散的掌印。”
楚天舒搖搖頭:“這一點雖然算個瑕疵,但也不值得我連嘆數聲。”
“我是在想,嵩山少林的方丈,需不需要像妙凡方丈這樣,每年都在寺外表演一回自己的武功呢?”
妙凡方丈心中微凜,不動聲色道:“老衲并非是要夸耀武功,只是遵守寺規,每年親手開墾荒地。”
“武學與佛學一樣,是要在人生處處皆有修行,既然練了武,那開墾荒地的時候,順手也就用上了。”
他緩緩說道,“如此,而已。”
“方丈當真這么想?”
楚天舒忽然凝眸看他。
這年輕人的目光,剛才也從妙凡方丈身上掃過,卻只是輕飄飄的,眼神更多落在樹木和巖石。
此時突兀凝視過來,妙凡竟有一種眼皮微跳的感覺。
“如果方丈真的這么想,堂堂一寺之主,對如今格局,都只有這種見識。”
楚天舒語出驚人。
“那看來,南少林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而是危如累卵,覆滅在即了!”
妙凡神態鎮定:“施主如此危言聳聽,不知究竟是什么來歷?”
“哈哈哈,假如我只是危言聳聽,故弄玄虛,以南少林方丈的地位,何須理會這種話語?”
楚天舒笑道,“至于我的來歷…”
他神色端正起來。
“實話實說,我乃縱橫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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