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幻覺。”
成瞎子的五指一松一收,緊了一下手上的刀。
剛才他那種抓著烙鐵的感覺,在野兵魂崩散之后,立刻消失。
只是手上殘留的痛感,還是有點火辣辣的。
鄭回瞇著老眼,不斷抬袖拭淚,看著樹中尸身。
“一具尸體都還有這樣的實力,海東來把他們全殺了之后,恐怕也走不了太遠。”
鄭回朗聲對眾人說道,“眼睛都恢復一點了嗎?”
“四處找找,萬一他傷重倒在哪里,也好及時救治。”
楚天舒也再度審視戰場。
海東來殺完這些人之后,就沒有再留下多余的痕跡。
從現場根本看不出來,他是朝哪個方向走的。
就算受傷,這個內衛右司統領,該要抹除蹤跡的時候,也做得比誰都好。
楚天舒選了個方向,走出去兩三里地,沒有找到什么蹤跡,又走了回來。
其他人果然也沒有發現。
鄭回憂心道:“使節團殞身在此,已經是大麻煩,倘若內衛統領也在南詔境內出事…”
“不會的。”
楚天舒說道,“武藝練到了一定程度,只要當時還保持清醒,能夠走動,就可以封住傷勢,搬運氣血,靠自愈能力恢復一些。”
看海東來的戰斗風格,明顯也是在拳腳上十分厲害,氣力打熬得非常驚人。
不是成瞎子這種悟招流。
也不像鄭回那種,過于側重兵魂奇效的。
鄭回聽了楚天舒的判斷,放松些許。
“也對,內衛在南詔,應該有不少潛在的驛站,海東來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藏身之處,讓人幫他尋藥療傷。”
鄭回從之前的沖擊中清醒,腦子恢復平時的水平,找來一個護衛,吩咐了幾句。
“你帶著我的腰牌,去最近的府衙,調人過來,把這些尸體收拾一番,先不要聲張,偽裝成貨物,秘密的運到王城。”
護衛走后,鄭回撫著胡須,陷入沉思。
楚天舒看了一眼令牌。
熾日輪:雪山之頂,朝拜日光,入眼皆白,明光盡焰。
于兵主大戰之地,嗜血化為野兵魂。
特性,強光透射,幻焰灼體,嗜血之后,操控尸身作戰。
這“熾日輪”化為邪靈素材的體量,竟似比“雪河崩”多出一倍。
可惜兩個兵主都是武者,其一甚至是失去心臟,戰力大減的尸體,光靠兵魂,二者加起來,也比不上當初跟聶老頭打完之后的豐收。
但,也已經比一次推演所需的最低標準,多出了一大截。
考慮到三七神劍的念力,會以透明火焰的姿態呈現。
楚天舒這次基本不用遲疑,就選擇以“熾日輪”的特性為主。
…推演完成。
《少陽血河車》,日煉精氣遍體光明,血河搬運一陰返陽。
人有子午流注,感天日煉月煉。
殺伐之兵,血氣滋養,皆循陰而行,盡屬月煉,而孤陰不生,散而不堅。
當以日光火氣點化,使太陰之中,得少陽之質,則淬煉兵刃,事半功倍。
楚天舒腦海中得到大量迅息,心中翻覆千文,琢磨出無窮滋味,漸歸一片清亮。
好,我的劍,兵魂將成了!
南詔府衙里的人,帶著車馬趕到。
那一具具尸體被收斂起來,做好遮掩,從山間向南詔王城進發。
白燦的日光,掛上中天。
南詔王城中到了吃飯的時辰。
城里城外的各個酒家酒樓,都熱鬧非凡,可惜文家酒樓,這個城外最好的酒樓,最近閉門謝客。
城外的住戶路過,都要看一眼今天有沒有開門,然后有點遺憾的搖搖頭,走向別家。
“誒,這不是莫大娘嗎?”
路邊的老貨郎碰到一個熟臉,笑道,“你早先都是在文家那酒樓幫廚,可有日子沒見啦,這是又要開張了?”
“快了,快了,開張了一定知會你們。”
莫大娘正是在酒樓幫廚的那位大嬸,臉有些圓,身子微胖,笑呵呵的跟路邊的熟人們搭話。
褐色的頭巾,跟她的膚色有些相似。
當時鄭回一句話,是請了酒樓所有人都住到鄭府去。
這在清平官而言,只是小事。
但在酒樓的大伙心中,多少有點不太踏實,每天還是想回家看看。
好在他們也不是被刺殺的主要目標,出來走動,還算安全。
莫大娘沒有別的家人,但就是放心不下自家那個小屋,家里養的那幾只雞,每天都要回去撿蛋。
今天她回家,照舊先去雞舍里摸了幾個蛋出來,才推開屋門。
屋內一個黑影,令她大吃一驚。
“你誰…”
黑影背對著她,平伸出一只手。
紅繩掛著的翡翠色小巧令牌,從那人手上垂落。
莫大娘急忙回身關了屋門,半跪下來,雞蛋都放在了地上。
“屬下拜見統領。”
黑衣人回過頭來。
他外面披了一層寬大的黑色布料,連頭也罩住,內里卻是一套稍有破損的紅衣。
那張臉,眉目寡淡,并不格外英俊,膚色也不算太白,與紅衣本不相稱。
但他氣色憔悴,依然那么挺立在那里,艷俗的紅衣,在他身上也成了一種凜冽的煞氣。
“我是右司的海東來。”
海東來審視著眼前的婦人,“正如卷宗所述,你當真是一點武藝也沒有學過。”
內衛分左右二司,但人數遍布天下,有大半的基層成員,是不分左司還是右司的。
莫大娘就是這樣一個基層的成員。
很多人對內衛的印象都是監察百官的跋扈,諜報刺殺的狠辣。
但是,這種需要長期待在一個地方,隱藏身份的內衛,可能反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才最不容易被發現。
乃至于,某些基層內衛,本就是從當地人中選出來的。
“起來吧。”
海東來眼中似閃過很多思緒,語氣很淡。
“酒樓消息比較靈通,前幾年你傳回的密條,都稱你在一家酒樓幫廚,頗知時事,最近王城里有發生什么大事嗎?”
莫大娘起身,有些拘謹:“最近確實出了些事。”
她說出宇文家族殺手之事,背后可能是段家在配合傳謠,以及國君的反制。
“哦?一個被誤以為內衛的郎中?”
海東來聽罷,神色微動,“你說他的醫術真的很高?”
莫大娘詫異道:“楚郎中不是內衛嗎?我還以為他也是呢,只是按規矩,我沒有跟他聯絡。”
海東來睨了她一眼。
莫大娘醒覺,連忙回到正題,道:“楚郎中醫術真的很厲害,而且也是好人…”
海東來打斷她:“至少他站在唐人的立場,這一點,連鄭回那個老狐貍也是認可的,是嗎?”
莫大娘思考片刻,肯定的點頭:“對。”
海東來不知想了些什么,數息后,眼神落回莫大娘身上,神色逐漸變冷。
莫大娘后知后覺,才察覺出他神色中的冷意,不禁有些惶恐:“統領?”
“你廢話太多,知機得慢,判斷力也差,已全然是個鄉野婦人,不像內衛了。”
海東來緩緩移開視線,語氣聽不出喜怒。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真的別當內衛了。”
“忘掉以前的事,不管再有任何聯絡,任何暗記,一個已經不是內衛的人,都不許響應!”
莫大娘一時愕然:“可是,屬下的卷宗。”
“你的卷宗本來也不引人注意,而且已經被我毀了。”
海東來目光一壓,使莫大娘忍不住低下頭去。
就在她低頭之時,忽覺前方一空,再抬頭,屋內已經空蕩蕩。
窗戶不知何時抬起,正晃落下來。
莫大娘抓了抓臉,有些不知所措。
這就不是內衛了?
是因為,我這些年傳的密條,都只是一些南詔普通百姓也能打聽到的消息嗎?
當年莫大娘一家人被遷來南詔,路上病死了好幾個。
就是一個老內衛,幫襯著她這個孤女,還把這座屋子留給了她。
這些年,她是一直按照師父的教導辦的事啊。
莫大娘悵然若失,又發覺自己像是輕松了些,怔忪良久,心頭復雜,不知不覺的,就舉步往窗戶那邊走去。
莫大娘聽到腳下傳出一聲脆響,愣愣的低頭。
“哎呦!我的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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