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大的手掌倏忽間向上一翻。
一般來說,因為肢體動作快,在常人視覺中留下的殘影,都是模糊、不完整的迭影。
李老大這只手一動之間,在空氣里留下的幾個影像,卻是泛著幽藍光澤,每一只手掌都很完整的樣子。
差別只在于色澤深淺。
最下方的手掌影像最淡,最頂上的,則是真實的手掌。
就是這只真實手掌,擋住了楚天舒蓋下來的手。
嗚昂!!
兩掌碰撞,產生的聲音卻非常古怪。
李老大的掌心、手腕、小臂、手肘,全都綻放出幽藍波紋。
周邊空氣晃動,嗚咽震嘯。
李老大的鞋子只下陷了不到半尺,嘴角滲出一點血跡。
楚天舒也被晃蕩的氣流吹得發絲亂顫,目光明銳,感受出對方接招的過程。
“居然能卸力于空氣?”
練成“觀音骨”的拳師,也只是在受到攻擊的一剎那,能讓全身骨架分攤,承受力道。
如果想要卸力的話,最好還是需要接觸到實體,大多情況是選擇卸力于地面。
而李老大在抬手的一瞬,手掌和周圍的空氣,就產生了一種粘稠、緊密、交相感應的關系。
他留下的手掌殘影會那么清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楚天舒大手蓋下去的時候。
力道剛從李老大的掌心傳到手肘,就已經被層層泄開,循著某種媒介,流失到空氣里面。
只余小半勁力,還能在李老大身上走一遍,傳至腳下。
實力相仿的前提下,這種卸力方式,在承受力的上限,可能不如觀音骨。
但是,這樣卸力更短促,對整個身體動態的影響更小。
李老大也就可以更快的發動下一手變化。
果然。
楚天舒這一招,本來帶著抓握的意思,手一碰到目標,五指本能的就會向內收緊。
李老大的手勢變化,卻不比他這個本能動作慢,手掌也在剎那一擰。
其余四指全部收緊,食指豎起,指尖一點璀璨藍光,向上戳刺。
崩!!
楚天舒的手心被這一指刺中,掌心雷瞬間發力,震開那股冷意。
但這么一來,他的手也彈高了十幾厘米。
李老大這一指頭展現的力道,居然比之前整個手掌的力量更猛烈。
拳師的五個手指,就算力量有高下之分,五個手指一起上的時候,力道也肯定強過單指。
可練內功的人,最強的地方在于內力。
內力并無常形,亦無常勢,流轉在人身立體的經脈結構中,隨時而變,應招而化。
運用某些招式之際,單指之力,反而可能比整個拳頭,甚至比整條腿的力量更強。
李老大彈開對方那只手掌,卻完全沒有趁機進攻的意思,雙臂一展,整個身子倒著滑翔出去。
那可是一個練勁拳師,只用一只手就把他逼得內臟受傷,食指劇痛…
抓緊一切機會逃命,才是正理。
李老大這一滑,背部的羽絨服扁平展開,被內力滲透,暫且抹平了所有縫隙。
說不好是在低空滑翔,還是在極速滑雪。
總之一眨眼間,他已經倒射出去十多米。
在他閃過的雪地上,依舊蒼白茫茫,幾乎沒有留下多少痕跡。
楚天舒的目光鎖住對方,手指當空一捻,袖中一根銀針,已經被他壓在拇指中指之間。
扣指成環,堂而皇之的瞄準李老大。
李老大逃跑時,目光也仍然注意著楚天舒,清楚的看到那根銀針。
叮!!
銀絲一閃,李老大左手連忙向胸口一攔。
四五厘米長、粗如筆芯的針尾,打在他幽藍的左掌中,沒有突破他的防御。
李老大卻覺得腦子一昏,內力沒有維持住,一頭栽在了雪地里面。
他原本滑行太快,這下一頭栽進積雪,整個身體如同一個大風車,翻滾出去好幾圈。
“咳咳咳咳!!”
等他暈頭轉向,雙手想要撐起身體時,楚天舒已經來到他面前,一手卡著他脖子,把他拎了起來。
可以看見,李老大印堂處插著半根銀針。
這半根針釘的不淺,剛才那樣翻滾都沒有甩脫,現在還有細小的血絲,從傷處滲流下來。
楚天舒彈出銀針的時候,指上勁力稍變,就讓細針和針尾斷開。
李老大如果看見的是兩根針,或許還有別的應變。
但他看見的只是一根針,真打到身上卻是兩處。
心口那處,還在他預料中,額頭就全然沒能防住。
“輕功,卸力,應變,都非常好啊。”
楚天舒回味了一下。
“但是,觀察能力和對危機感應的直覺,反而有點欠缺…”
不知道這是個體缺陷,還是主練內功者的通病。
但優點,應該是具有普遍性的,至少凡練內功的,都會點輕功。
就這么一會兒,李老大已被他掐得暈厥過去,眼看再掐就要窒息而死。
楚天舒手勢一變,抓住他衣服前襟,拖著他往回走。
那邊祁連勇等人,已紛紛下車,趕了過來。
楚天舒迎著他們走了幾步,忽覺有些微妙,往屋頂看了一眼。
這舊校區的大屋只有一層,屋頂上基本藏不了人。
楚天舒一眼眺望,越過屋脊,看向更遠處的那三層樓。
三樓的天臺邊上,有個凌風立雪的老頭子。
他留著一頭半長的白發,額前斜劉海觸及濃眉,額頭眼角皆是皺紋,滿嘴胡茬。
那雙眼睛,有點丹鳳眼的感覺,眼尾平滑,略微上翹,正帶笑看著這邊。
“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場子。”
老頭的聲音直接傳到了這里,像在人身旁說話,吐字清楚,但不高亢。
祁連勇等人扭頭看去,驚訝的呼喊道:“校長!”
那老頭對這邊揮了揮手,從天臺往外走,全身向外傾斜了九十度。
他那雙鞋底,像是直接吸在了外墻上,從垂直的墻體往下走,如履平地。
楚天舒等人繞過大屋,走到那邊去的時候,老頭正好也從墻上走下來。
“這就是我們馮建華,馮校長。”
祁連勇為兩邊介紹,“這是我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楚天舒。”
“他是個家傳的通靈人,現在功夫上也青出于藍,遠比我好了。”
楚天舒看向大樓外墻,一點傷損都沒有。
這校長多半是以內力滲透鞋底,吸附在墻上走下來的。
“校長好。”
楚天舒伸出手去。
馮校長跟他握了握手,有點驚訝:“我剛才看見了一點收尾,確實好功夫,居然還是性命雙修…”
老頭豎起了一個大拇指,“厲害的。”
“來,喝可樂。”
他左手還拎了一個大塑料袋,里面全是罐裝可樂。
楚天舒接過一罐可樂。
這個天氣,罐裝可樂在外面晃蕩一陣子,應該凍成冰塊了。
但這罐可樂,只是維持在好像冰鎮可樂的溫度,并未真的結冰。
楚天舒扯開拉環,喝了一口,口感不錯。
天寒地凍,喝冰鎮可樂,別有一番滋味。
馮校長正把可樂分發給其他幾個人。
那個守門大爺,剛才看見馮校長從外墻上往下走,滿臉見鬼的表情,這時也分到一罐可樂,下意識就接住了。
“咦?”
守門大爺愣愣的說道,“怎么還挺暖和的?”
楚天舒看了一眼,心道:又是內力的妙用吧。
這些年,影視劇行業拍武俠片的時候,有些比較較真的導演,估計還真采訪過現實里練內功的高手。
加熱和降溫,屬于最常見的內力用途了。
在武俠片中,也多有體現。
“老弟啊,你這個年紀就不要喝太冷的飲料了。”
馮校長對守門大爺說道,“我看你神思不屬,意倦人疲,這都出來夢游了,對身體很不好啊。”
“你說說,自己剛才是不是還做了怪夢,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清醒的吧?”
守門大爺被他唬的一愣一愣:“我剛才在做夢?”
“是啊,回去接著睡吧。”
馮校長拍拍他的肩膀。
守門大爺的目光迷離起來,當真轉身回去了,對楚天舒剛才扔在雪地上的李老大,都視若無睹。
楚天舒道:“懾魂術?”
“懾魂術是法術,我這是內功的一點小運用,調節音波,處在一個容易進行催眠的頻率。”
馮校長說道,“我畢竟不是練音波功的,這個小技巧,對稍微有點功底的人都沒有效果。”
祁連勇笑道:“我們校長見多識廣,旁人不管是學練勁的拳法,還是學內功心法,只要在他面前施展出來,多半都能被他看出點來歷。”
馮校長卻嘆了口氣。
“是啊,我眼力還是有幾分的,所以剛才只看了一點,已經能認出來,這個盜墓頭子,練的是《雪糧功》。”
馮校長曼聲吟道,“磨磚作鏡,積雪為糧,迷了幾多年少?”
磚頭磨不成鏡子,雪花也當不了糧食,那本是空妄。
雪糧功,卻是要憑身心一專,化腐朽為神奇。
讓最為魯鈍之人,都能以千分努力,換來寸功在身。
這門功夫,是普天下號稱最易入門的幾種內功之一。
但所謂最易,也只是相對的,而且練這門心法,自然也會損失一些別的好處。
金刀武校的副校長,就是這門內功上的權威。
但是自創校以來,走上內功修行之路的畢業生,頂多只有五分之一,選的是這門內功。
“雪糧功本是最能純化內力的,但你的功力不純,體內還有寒毒淤積,想必是借古墓陰氣練功,又吃過不少補藥,進境倒是快了,路也走偏了。”
馮校長走出兩步。
這幾句話,已經是在對李老大說,聲聲震得旁邊雪屑跳動,把李老大震醒過來。
他一看見馮校長,臉色霎時慘淡,低聲道:“校長。”
“你,當真是我們學校出去的,如果你真姓李,加上你這年紀、功法。”
馮校長搖頭道,“你是八三年那屆的畢業生,李光宗吧?”
“我記得,你當時應該是被推薦去了國安。”
李光宗四肢松軟,癱在雪地上。
“國安,一個月才幾百塊呀!而我八七年第一次下墓,東西賣給幾個假洋人,等錢倒騰到手,就成了萬元戶。”
“賺到快錢之后,我再也忍不了每天去工作攢錢,無聊透頂的日子了,這些年也算是花錢如流水,房子,車子,女人,丹藥,試劑,什么都能買到。”
李光宗看向楚天舒。
“但我是真沒想到,就為我這些事,能出動這樣的高手,連校長都來了。”
馮建華眉尾挑起:“人老之后很嗜睡,我之前連睡了好幾天,連貓走丟了,他們都沒來喊醒我。”
“但是今天剛醒過來,聽說這里的一點事情,我就立刻趕過來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李光宗沉默片刻,道:“鬼市。”
“對!”
馮建華聲音驟厲三分。
“這幾年我聽人說過,東南境外有個鬼市,莊家可能常在國內活動,暗中主持局面,專收國內的貨。”
“你們給鬼市供貨,知不知道莊家的線索?”
李光宗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笑。
“我手下有叛徒吧,肯定招供了我的事,那我不管怎么樣都是個死字。”
“我也不妨告訴你們,我確實有聯絡莊家的渠道,原本把貨轉運到這里,就是想之后聯系他們,盡快把貨脫手。”
“但我憑什么告訴你們?”
楚天舒聞言一笑:“不會吧,你覺得自己骨頭很硬?”
“我骨頭未必很硬,但我修煉雪糧心法,寒毒痹骨入腦,無論分筋錯骨,還是通靈迷魂,或者下藥逼供,這些個東西,你們猜,對我能有多少效果?”
李光宗說道,“老校長,實不相瞞,這些年我染上很多惡習,其中一條,就是喜歡看別人失敗的臉…”
他話說一半,馮建華忽然一掌抓在他胸口,五指嵌入血肉。
“想自斷心脈?”
馮建華神色平淡,就這么抓著他的心口,把他整個人平著拎了起來。
“你知道我是校長,但不知道我們校里有些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會把你們帶回武校,看你能捱幾天!”
李光宗被他鎖住心口之后,整個人已如木雕一般,連臉上的表情也不能再有變化。
馮建華又似想到什么,轉過臉來,笑容和藹可親。
“小楚,聽說你要到我們金刀武校談生意,歡迎歡迎啊。”
“小祁老師去開車,我們這就啟程吧?”
楚天舒默默喝著可樂,吐出氣體,點了點頭。
校長,不用換笑臉的,剛才的殺氣就…很親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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