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撒尼爾.羅斯柴爾德的四輪馬車已碾過天京總理府外的碎石子馬路。當車夫拿出總理府顧問的特別通行證出示給衛兵看的時候,車廂里的銀行家正有些忐忑地翻開自己在來天京的火車上花了幾個小時精心準備的報告——對于太平天國的這位“天使先知王”,他可不敢有一點糊弄的心思!
而且傅善祥來上海找他的時候已經說了,有大買賣要他操盤,還和美國有關——美國現在可在打內戰!一個富得流油世界第二工業國和農產品出口大國在打內戰這買賣能不好好做嗎?
“吳王殿下,這是卑職臨時準備的美國北方聯邦貨幣體系的分析報告。”納撒尼爾將鱷魚皮公文包平鋪在柚木辦公桌上,黃銅按扣清脆彈開之后,就從里面取出了一疊用鋼筆手寫的英語報告。
羅耀國一邊示意納撒尼爾落座,一邊拿起分析報告細看了起來。他注意到第三頁用紅鉛筆圈出的數據:截至1862年10月,北方流通貨幣總量已達4.8億美元,其中綠背美元占比61。
“首先是這些金屬貨幣,這些都是美國財政部在內戰爆發前鑄造的硬幣,成色十足。”看見羅耀國已經看完了自己提交的報告,納撒尼爾就取出三枚硬幣,平推過紅木桌案,“這1美元的金幣含金量1.505克,雙鷹金幣含金量30.092克,銀幣則是24克純銀。”
他放好了三枚硬幣,接著又道:“截止美國內戰爆發前的1860年,全美累計發行的金幣按面值計算是2.8億美元,銀幣按面值計算總共鑄造了4500萬美元。但自從去年內戰爆發后暫停兌付,這些錢就被民間收藏了起來,市場上流通量不足5。”
羅耀國一邊聽納撒尼爾介紹,一邊在心里盤算著,2.8億美元加4500萬美元,總共就是3.25億美元。
“戰前美國財政部的黃金、白銀儲備一共值多少?”羅耀國發現納撒尼爾提交的報告上沒有寫明老美在南北戰爭前的老底子——這筆錢現在應該在戴維斯政府手里,于是就問了一句。
“黃金儲備大約價值1.5億,白銀儲備大約是2000萬美元。”納撒尼爾馬上就報出了數據。
羅耀國心算了一下:再加1.7億,就是4.95億美元。1美元大約等于0.645兩庫平白銀。
他拿起一枚雙鷹金幣把玩了起來,同時也在思考納撒尼爾給他的這些數據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美國的老底子只相當于3億兩多一點的白銀,只有中國國內白銀存量的十幾分之一中國的家底被大清敗光之前,還真是夠厚的!
也難怪本天使發展工業化會那么順利——有錢啊,狗大戶原來就是我!
而美國作為一個新興的工業化國家,雖然號稱“天選之國”,但是金融貨幣的底子還是有點薄啊!
“其次是這些廢紙”猶太銀行家又抖開張印著喬治·華盛頓頭像的紙幣,泛黃的紙面上爬滿褐色霉斑,“馬里蘭州特許銀行券,面值5美元,實際購買力只剩1.8美元。”他又抽出張印著蒸汽機車的紙幣,“賓夕法尼亞鐵路銀行券更糟,三個月貶值57。”
“這些紙幣都是什么銀行發行的?”羅耀國捏著賓夕法尼亞鐵路銀行發行的紙幣問。
“這些紙幣都是美國各州的特許銀行發行的,”納撒尼爾一臉不屑地說,“美國這個國家.雖然工業搞得不錯,但是在金融上完全亂來!”
“怎么個亂來?”羅耀國自是知道歷史上的美國在南北戰爭前貨幣體系十分混亂,沒有中央銀行,沒有美聯儲,各州都能發行“美元”。
納撒尼爾道:“自1791年第一合眾國銀行和1816年第二合眾國銀行相繼關閉后,美國就缺乏統一的貨幣管理機構,各州自行授權銀行發行紙幣。
而在1837年,美國國會又通過了一個《自由銀行法》,各州允許任何滿足最低資本要求的個人或機構開設銀行并發行貨幣,導致銀行數量激增,截止1860年,可以發現紙幣的銀行在全美竟然多達1600家!這個《自由銀行法》簡直就是《自由印鈔法》.就是瞎胡鬧!”
這不就是19世紀的虛擬幣嗎?羅耀國心道:還是美國人會玩啊!
“最危險的是這些綠紙片。”納撒尼爾將整沓綠背美元摔在桌上——這種美元紙幣是用墨綠色的油墨印刷的,和后來的“綠紙頭”很像,而納撒尼爾則極其鄙視這種貨幣,“它們沒有黃金和白銀擔保,也不能要求美國財政部兌付黃金和白銀,印刷量每周增加兩百萬,早晚會變成廢紙一張.”
“倫敦的先生們認為北方勝算幾何?”羅耀國突然用英語發問。
納撒尼爾.羅斯柴爾德擰起眉頭:“雖然我們更希望南方種植園主獲勝,但北方的工廠、鐵路和移民潮.”他忽然瞥見羅耀國案頭擺放著一本《先知書》,突然改口,“如果殿下愿意分享某些預言,倫敦方面可以給予.”
他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羅耀國的“預言”是非常值錢的!不過這兩年也越來越難得了,哪怕有人愿意出大價錢,也往往只能得到一句:天機不可泄漏。
“北方能不能贏,要看他們準備燒掉多少代人的未來。”羅耀國將手里的美國“雙鷹金幣”扣在了書桌上,“勝利的代價,就是讓勝利者背負永遠還不清的債。”
“殿下,北方聯邦的財政狀況已經非常危險。”納撒尼爾謹慎地開口,“他們現在發行的‘綠背美元’沒有任何金銀擔保,完全依賴政府信用。戰爭開支仍在飆升,而且,北方的聯邦政府依舊需要進口硝石、硫磺、鋼鐵、銅、武器、軍用蒸汽機、藥品、牲口,甚至還要進口煤炭——因為北方的許多礦工應征入伍,使得美國北方的煤炭產量下降。而這些進口物資是不能支付綠背美元的,必須付黃金、白銀,所以1863年初,他們必須發行新的‘黃金債券’來籌集民間或國外的金銀。”
羅耀國抬起頭,嘴角微微上揚:“納撒尼爾先生,你覺得…我們能讓他們的融資成本提高到多少?”
猶太銀行家的眼睛一亮:“如果操作得當,10!”
“10?”羅耀國輕笑一聲,“還不夠。”
納撒尼爾微微皺眉:“殿下,10的年息已經遠超市場水平,如果北方政府接受這樣的利率,戰后光是利息就能拖垮他們的財政。”
“那就再加把火。”羅耀國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我要讓美國人在戰后幾十年都喘不過氣。納撒尼爾,市場知道北方工業實力更強,人口更多,但戰爭拖得越久,風險越大,變數越多,成本也越高。如果能讓市場相信北方的勝利并非板上釘釘,或者即便能夠勝利,戰爭也將曠日持久,那么債券利率自然會飆升。”
“對,對!”納撒尼爾點點頭,“最近由于格蘭特在密蘇里州和堪薩斯州的慘敗,在華爾街交易的北方債券的收益率就上漲了不少,其中10年期黃金債券的收益率已經漲到8了。不過在聯邦政府準備招安趙四的消息傳出,市場已經趨于穩定。”
“所以尼古拉斯·趙四的動向是關鍵。”羅耀國緩緩說道,“如果他在1863年初拒絕林肯的招安,繼續在西部制造混亂,華爾街會怎么反應?”
納撒尼爾立刻明白了羅耀國的意圖:“他們會恐慌!北方的債券價格會暴跌,利率會暴漲!”
“所以,我們要確保趙四在‘黃金債券’發行前,絕不妥協。”羅耀國冷冷道,“讓華爾街相信,北方不僅要在南方打仗,還要在西部鎮壓叛亂,戰爭可能再拖三年、五年,甚至更久。”
納撒尼爾迅速在筆記本上寫下幾行字:“我們可以通過倫敦的報紙在整個歐洲的金融圈中散布消息,強調北方的財政困境和趙四對南方聯邦的忠誠,同時再通過維也納分行拋售北方債券,制造市場恐慌。”
“好!就要這樣!”羅耀國笑著點頭,“最好能讓美國佬在戰爭結束后花幾十年時間還債.”他的臉色漸漸放沉,“太平洋太小,容不下兩個工業強國!”
“殿下,還有一個辦法可以進一步削弱美國的工業潛力。”納撒尼爾壓低聲音。
“說!”
“我們可以在美國北方政府陷入困境后,讓倫敦方面以‘幫助美國發行債券’為條件,要求北方降低關稅。”
羅耀國眼睛微瞇,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和他的“維多利亞姐姐”說這事兒。
“現在美國北方的平均關稅46。”納撒尼爾接著說,“如果降到20,英國的工業品將徹底沖垮美國的本土制造業。”
“有意思。”羅耀國笑了,“英國人一定很樂意。”
“是的,殿下。”納撒尼爾點頭道,“據說英國財政大臣不止一次暗示,如果美國北方愿意降低關稅,倫敦的銀行家們會更愿意認購北方的債券,倫敦方面也會考慮承認北方,而不是南方代表美利堅合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