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摩爾:太平天國原來還是挺進步的!
太平天國天歷七年十一月。
河南鄧州官道兩旁的槐樹早禿了枝,枯葉卷著黃土到處亂飛。三百河南民兵在十幾個廣西老營出身的軍官指揮下,扛著太平軍正規軍淘汰下來的滑膛槍開路,官道兩邊的野地里散落著被野狗啃剩的骸骨,腕骨上還套著半截鐵鏈...::
「幾個月前天國要在河南均由的消息傳到南陽,」鄧州知州劉鐵鎖2了口睡沫,一張刀疤子臉上閃過殺氣,「鄧州這邊地主老財連夜宰牲口燒糧倉,舍不得跑的就把田產往同宗子弟的名下寄,還把家里浮財藏起來......」他馬鞭一指焦黑的宅院,「瞧見沒?趙舉人家的地窖里搜出三百斤鹽巴、五十石發了霉的麥子這老狗寧可喂老鼠也不愿分給佃戶!」
騎著一匹大青騾的弗里德里希指了指遠處斷壁上的血手印:「所以你們燒了莊園?」
「燒?太便宜他了!」劉鐵鎖咧嘴露出黃牙,「農會把他釘在門板上游鄉,
讓佃戶們拿竹簽子戳一一這才叫‘物歸原主'!」
白斯文縮在騾車里嘀咕:「野蠻.....:」話音未落,驟車碾過一具凍僵的尸首,草席下露出半張潰爛的臉,一看就是餓斃的。
婉貞緊車窗簾布:「不是說分由后..:::
「分了田,糧食也得慢慢長啊!」劉鐵鎖冷笑,「南陽府的地主跑了一多半,跑之前不知道燒了多少糧食,殺了多少牲口,卷走了多少金銀,全都該殺......”
摩爾皺著眉頭:「別處的地主好像沒有這樣反抗的。」
劉鐵鎖著拳頭:「都是黃扒皮煽動的!」
「誰是黃扒皮?」
「清妖的河南巡撫黃世杰...:.:」劉鐵索道,「他同時還是清妖那頭河南名教的治頭大祭酒..:::.南陽府的士紳地主都把他當救星,盼著他打過來!真是做夢!」
原來曾國藩的好學生黃世杰沒有如愿當上云南的巡撫,反而混上了河南的巡撫,守著小半個南陽和一個陜州盯著太平天國的雷。
他的地盤雖然不大,不過河南名教在他的領導下倒是發展得不錯,隱約有可以和大同會分庭抗禮的苗頭。
眾人又往前行了一段,到了一處挺大的城堡外頭,劉鐵索忽然策馬沖向前方:「大富!你他娘的親兵比老子的鄧州營還闊氣!」
這座城堡就是位于「清屬內鄉」和「天屬鄧州」之間的「互市鎮」張村鎮。
張村鎮土城墻下,幾十個戴貂皮帽的親兵慌忙收起洋槍。鎮長張大富挺著肚子迎上,幾枚金戒指在陽光下泛著金光:「劉知州辛苦!杏花村酒樓備了全羊宴?
「宴你祖宗!」劉鐵鎖一鞭子抽在對方肚腩上,「河南的圣庫還等著銀子鑄炮,你倒養得起百十條洋槍?」
張大富哈哈一笑:「下官這不是為了防黃扒皮嗎?劉知州,您這是..::
摩爾這時忽然注意到張村鎮外的官道旁胡亂丟了七具用草席卷著的戶體,幾個面有菜色的百姓正有氣無力地在挖坑,
劉鐵索順著摩爾目光所指的方向望去,也見到了戶體,臉色頓時就鐵青下來:「怎么搞的?你的張村鎮都那么富了,還天天餓死人?」
張大富趕緊擺擺手:「不是餓死的,是凍死的..:::.張村鎮里有粥廠,還有南來北往的客商肯施舍,連隔壁清妖的乞巧都「出國’來要飯,天一涼凍死幾個很正常。」
劉鐵索一瞪眼:「就他媽知道狡辯!國人大會已經通過了《肅貪法》,就是要收拾你這種人的!」
聽到《肅貪法》三個字,張大富就是一哆嗦......他是真貪啊!湖廣那邊的太平天國官吏貪錢的時候還要想辦法鉆空子一一也就是合法的撈點,真要細究起來,也還能塘塞一下,而他可是明目張膽的撈!
「老少爺們,黃石陳十萬又來了!」
湖北大冶縣的首富陳十方是和摩爾一行人同路抵達張村鎮的,原來他吃下的大冶鐵大部分都賣到了張村鎮的「清天互市」!
他掀開杏花村酒樓的門簾就喊了一嗓子,然后酒菜的香味兒混著脂粉香撲面而來。
一個陜西的馬販子瞧見他進來,操著秦腔,拍著桌子道:「陳掌柜,三百四河曲馬,換五百擔生鐵,這買賣中不!」
陳十萬笑道:「李掌柜,你那馬什么樣我還不知道?瘦得跟驢似的,頂多三百擔!」
那陜西漢子又一拍桌子:「瞎說......回頭我帶你去馬既里瞧瞧......全是河曲的良駒,可以充戰馬!」
這時候二樓雅間傳出琵琶淫詞:「一摸呀摸到姐姐的....
跟著陳十萬一起弗里德里希皺眉推開遞煙膏的伙計:「太平天國不是禁鴉片嗎?」
「禁?」張大富碘著肚子跟進,「掛‘外商'牌子就能賣一一您瞧!」一一對面「西安煙館」的牌匾下,一個梳辮子的掌柜正給一個剪了辮子,讀書人打扮的青年手里遞煙土。
「這叫各取所需。」陳十萬湊近摩爾耳語,他在漢口就和兩位「洋天師」混得挺熟,然后就一塊兒北上了。
「大冶的生鐵、西北的軍馬、江南制造局的火藥..:::.在這都能現貨交易!」他忽然壓低聲音,「五個月前李大帥的幕僚,還在這買了二十門6斤滑膛炮......」”
二樓的雅座內,文咸終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覺,心情看著不錯,正舉著個望遠鏡掃視街市:「妓院門口掛的陜西婆姨'......真是陜西來的?」
「也有甘肅的!」張大富搓著手,「陜西、甘肅這兩年亂得很...:..時不時就有人造反,李妖頭、曾妖頭的兵都去打過,打破了寨子,抓到了姑娘就......
「畜生!」婉貞摔了茶碗。
街角突然傳來哭豪。披麻戴孝的少女跪在草席旁,草標上歪扭寫著「賣身葬父,銀元二十」。
白斯文突發善心,想到了自己失散的兒女,摸出了錢袋,卻被陳十萬按住,
低聲道:「這丫頭都賣了兩三年了,騙了不少人....
「啊,還能這樣?」
張大富笑了笑:「混口飯吃......張村鎮上乞巧太多,得變著法討飯啊!」
要飯都要卷啊!
弗里德里希速記著街景:「鐵器換馬匹的走私,鴉片和火藥的交易,還有人肉換銀元的騙局......這就是邊境互市的繁榮?」
「至少餓死的人少。」陳十方仿佛也瞧見兩位洋天師的臉色,便指著粥棚道,「大清那邊施出來的粥沒有幾個玉米粒,這里至少能讓人將就著活一陣子!」
棚下冒著熱氣的大鍋前,二十幾個乞弓正舔碗底。一個張村鎮的團丁一腳端開還往前頭擠的瘤老漢:「喝過三回的滾蛋!」
「這里沒有人下南洋嗎?」摩爾忽然覺得下南洋幫土人解放生產力也還挺好的:
張大富搖搖頭:「沒有,要下南洋得去襄陽府才能找到門路,不過也不大多。畢竟離海口越遠,路費就越高。」
從杏花村酒樓出來,摩爾等人忽然聽見路邊一間私塾里傳出稚嫩的誦書聲:「人之初,性本善......」一一透過半掩的房門可以看見幾個穿綢緞的少爺搖頭晃腦,老先生戒尺很有節奏感地敲著桌面上一本《三字經》。
「這是新式學堂?」婉貞異。
「那個鄧州沒有,」張大富低聲道,「鄧州的讀書人都信名教,不愿意學西洋一一吳王那套《小學數學》在鄧州賣不動!」
他說著話偷偷打量了一下「英國老爺」文咸,只見文咸連連點頭道:「好,
好,不學習西洋好,老老實實念經多好?」
白斯文則陰陽怪氣地說:「晚了,現在知道大清的好已經晚了!」說著話,
他就摸出一封書信交給劉鐵鎖:「劉大人,這是我給黃世杰的親筆信..:::.你找個人送一下。」
「你認識黃扒皮?」劉鐵鎖的臉色一下就陰沉了。
「認識的,」白斯文點點頭,「不過我不是來幫大清的,大清要死了,我是來看它最后一面的......」
「長毛不許過!」
內鄉縣界碑前,三十個湘勇橫槍攔住車隊。這些兵丁雖扛著土法仿制的褐貝斯槍,腰刀卻磨得雪亮一一刀柄纏的紅綢已被鮮血浸成黑褐色。
這伙人一個個兇神惡煞似的瞪著劉鐵鎖手下的太平軍,而劉鐵索的手下也不甘示弱,全都給褐貝斯上了刺刀!
黃世杰的八抬大轎適時出現。這位曾國藩的高徒,昔日道州鵝塘鎮的「黃老爺」,現在滿臉都是掩不住的疲憊,三十多歲的年紀,辮子都有些花白了。
他朝著笑盈盈走來的白斯文拱拱手,剛想說話。
一個戈什哈就湊了上來:「趙家堡佃農抗租,打傷了王舉人!」
黃世杰笑容驟冷:「為首者梟首,附從者割耳。」
轉頭又一臉笑意盈盈:「讓洋先生見笑了一一刁民難馴啊!」
摩爾此刻注意到,官道旁跪著的路過的百姓全都渾身發抖一一這種恐懼在太平天國境內從未見過..:::.如果原本的中國就是這樣的,那個太平天國還是非常非常進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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