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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3章 ?幽靈來了

  天歷九年夏。

  上海江南繅絲廠的蒸汽機房內,弗里德里希的指尖剛觸到鍋爐外殼就縮了回來——鑄鐵表面燙得能煎雞蛋。

  “每天燒多少煤?”他問操作工。

  滿臉煤灰的小工豎起三根手指:“三時辰一換班,每班耗煤八百斤。”說著掀起衣襟擦汗,露出腰間銅牌上“天歷三年入廠”的銘文,“不過廠里新裝的冷凝回汽管,能省兩成煤耗哩!”

  摩爾彎腰盯著齒輪箱上褪色的封條,“天歷九年三月初七檢修”的字樣讓他眉頭緊鎖:“你們用太平天國的天歷記錄設備維護?”

  “天歷不比洋人的格里歷強?”陪同的胡光墉用象牙柄折扇敲了敲管道,“去年蘇州綸華絲廠鍋爐爆炸,就是洋經理算錯了閏月——格里歷二月哪有三十號?”

  白斯文捻著山羊須冷笑:“天歷也不是很準吧?”

  “那是早年間,現在的天歷已經很準了。”羅耀國也不和這個“潤人”置氣,而是笑瞇瞇道,“現在的天歷已經調整為了每年365天,每四年中有一個潤年,不過潤在年尾,不在二月。另外,天歷的節氣固定,最適合安排各種農事,也包括養蠶繅絲。”

  繅絲車間里,三百臺繅車嗡鳴如潮。女工們戴著白布手套,指尖在沸水翻涌的繅盆中靈巧穿梭。弗里德里希注意到,每臺繅車都裝著兩個并排的瓷槽,蠶繭在左右槽間交替抽絲。

  “這是陳阿娥發明的雙槽繞線器。”胡光墉引眾人來到車間榮譽墻前,玻璃罩內陳列著鍍金模型,“原先單槽繅絲,每換一槽要停火七分鐘。現在雙槽輪替,能省下三成工時。”

  榮譽墻下堆著幾十個木箱,箱蓋上貼著“暹羅王室訂購”的朱漆封條。羅耀國隨開一箱,捻起根生絲對著陽光:“二十一根繭絲并作一股,能織出經緯密度四百的綢緞——等這種綢緞實現了量產,就能大量向歐洲出口了。”

  弗里德里希接過生絲輕輕一扯,絲線繃直如弓弦:“這種韌性.你們改良了煮繭配方?”

  “蠶繭過沸水的時間從三刻鐘減到兩刻半。”羅耀國笑著指向車間角落的巨型銅壺,“上海繅絲廠的實驗室發現給繅絲的開水里加點料,就能軟化絲膠又不傷纖維——這可是拿上千斤繭子試出來的秘方。”

  具體的配方當然是保密的.

  穿過飄著米香的職工食堂,眾人來到紅磚砌成的職工學堂。三十多個女工正在一個老夫子的教導下學習算數,都是非常簡單的小學數學。

  “大部分工人也就是掃個盲。”羅耀國笑道,“但有時候也會有些天才被發掘出來,那個發明了雙槽繞線器陳阿娥就是。她的數學極好,靠著讀職工學校學到的知識進了江南大學堂。上海繅絲廠的實驗室中的研究員幾乎都是先讀職工學校,再讀江南大學堂的工人。”

  摩爾和弗里德里希都輕輕地點了下頭——很顯然,太平天國這種通過普遍教育提高勞動者知識水平,以提升勞動者生產效率的辦法是非常正確的!

相比之下,英國就有點過于不重視教育了  “不過提高工人的知識水平并不能提升他們的勞動積極性,”弗里德里希注意到上海繅絲廠的工人都有很高的勞動熱情,“你們有什么辦法讓工人擁有如此高的勞動熱情的?”

  “員工持股。”上海繅絲廠的總經理胡光墉笑道。

  “持股?”弗里德里希問,“怎么持有?”

  “持股分紅按工齡分檔。”胡光墉翻開賬本,“學徒工年資三分股,熟工五分,技師一厘.陳阿娥這樣的高級技師,去年光分紅就得二百銀元。”

  白斯文突然嗤笑:“給織婦發這么多錢,不怕她們拿錢贖身從良?”

  “白先生玩笑了,他們又不是奴工,何談贖身?”羅耀國推開教室后窗,露出正在擴建的新廠房,“去年蘇州分廠招工,三百個名額來了三千人應試。明年上海繅絲廠的職工子弟小學就要開辦,凡是工人子女都可以免費入讀,將來職工年老退休后,還可以拿到退休金呢!”

  弗里德里希注意到一塊黑板上寫著的粉筆字:持股公式(基本股×工齡系數)(創新股×效益系數)

  “這些股票可以轉讓嗎?”摩爾又打聽道。

  “不能,也不能繼承,那些股票只屬于在職的工人。在他們離職時會由職工持股會回購股份,新入職者滿三年可獲初始股。”胡光墉的折扇劃過賬本,“另外,退休金的資金來自三塊:職工持股會未授出股份的分紅、歷年盈余的復利、還有從工廠的稅前利潤中劃撥出的補貼金。”

  羅耀國笑道:“上海繅絲廠是一個試點,將來所有的圣庫控股公司都會實行的。”

  參觀結束時,摩爾突然在廠門口停住腳步。他看見幾個挑著蠶繭簍的農夫正與門衛爭執,簍里白花花的蠶繭已經發黃。

  “這些是嘉定來的繭販。”胡光墉解釋道,“手工繅絲的粗絲賣不上價,去年每擔還能換一兩銀子,今年被廠絲壓到七錢。所以就只能販繭。不過蠶繭也有好壞,一些大桑園這兩年采用了太平大學堂發明的新技術,拿出來的蠶繭要好的多”

  弗里德里希撿起個掉落的繭子,輕輕一捏就碎了:“蒸汽機繅的絲,成本比手工低多少?”

  “廠絲每擔耗煤四百斤、人工三十時辰。”胡光墉回答道,“同樣的產量,手工繅絲要耗二百個工日——更別說廠絲能賣更高的價錢。”

  白斯文突然冷笑:“這是蠶吃人啊!英國搞棉紡織廠和毛紡織廠,不知道搞垮了多少小生產者。好在英國人口少,還有那么多的殖民地可以吸納多余的勞動力。中國可有四萬萬幾千萬人口.”

  在回程馬車上,摩爾盯著窗外掠過的煤氣路燈,突然開口:“上海繅絲廠的分配模式的確是有一定進步意義的,對于處在競爭中的國營工廠而言,可能是最好的方式。”

  “但長久來看,上海繅絲廠能否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下來卻很難說,”弗里德里指著車窗外鱗次櫛比的繅絲廠、紡紗廠說,“上海繅絲廠可比不了徐州鋼鐵廠和江南制造局、制藥局,只要有個幾千英鎊資本就可以干起來了而激烈的競爭會讓工廠主想盡辦法壓低成本。而最終,上海繅絲廠會在競爭中倒下!”

  車廂陷入沉默。遠處繅絲廠下工的汽笛聲中,隱約傳來職工學堂的晚課鐘聲。

  勞作了一天的工人們則成群結隊的涌出工廠的大門,工廠門外的店面全都生意興隆,好一派勃勃生機.

  西海岸,舊金山灣。

  昔日繁忙的港口,如今只剩下幾艘卸了一半的貨輪,好像擱淺的鯨魚般趴在錨地——罷工已經持續了第七天,舊金山港口仿佛死了一般的沉寂。

  洪仁政站在真約銀行二樓,透過單筒望遠鏡望去:碼頭上,華工與愛爾蘭工人混編的糾察隊正在分發玉米餅。他們身后,麥穗鏟子旗和愛爾蘭豎琴旗并排插在廢棄的絞盤上,被海風扯得獵獵作響。

  “主教,”黃世仁捧著賬本湊近,“薩克拉門托面粉漲到十二美元一桶,棉布每碼一美元二十美分”

  “還不夠!”洪仁政的望遠鏡轉向金門海峽,那里有艘懸掛米字旗的商船正在調頭,“告訴斯坦福,采礦工具明天就斷供!讓不想參加罷工的淘金客也停下來!”

  雷老虎突然推門而入,朝著洪仁政一抱拳:“主教,您找我?”

  洪仁政抬手一指窗外的紅旗飄飄,“老虎,這怎么回事?”他又摸出一份《宣言》揮了下。

  “主教放心,華工總會跳不出咱們的手掌心的!”雷老虎笑道,“咱們手頭不僅有工會,還有農會.整個西海岸的供應都在咱們手里!沒有真約派教堂發的大米、雞蛋,他們都得斷頓。

  洪仁政的望遠鏡猛地轉向市區。唐人街方向,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正舉著火把和紅旗逼近市政廳.

  “告訴洪仁科,”洪仁政突然吩咐,“所有的農莊都要加強戒備莊員們要人不離槍,所有的值錢的東西都要收進堡壘!”

  薩克拉門托,克羅克銀行大樓天臺。

咸豐(趙四)舉著鍍銀望遠鏡,鏡片里映出州議會廣場的奇景:三千名白人礦工揮舞著鐵鎬,鎬柄上綁著紅布條,正與舉星條旗的州民兵對峙。他們的標語牌東倒西歪地寫著“華工搶飯碗,州長是混蛋,統統都滾蛋”。而印著《宣言》的傳單則在風中飛舞  “妙啊!”肅順抓起把傳單撒向空中,“排華游行撒革命傳單——韋勒這蠢貨怕是要嚇尿褲子!”

  曾佳·麟書突然指向街角:“快看那家雜貨店!”

  透過望遠鏡,咸豐看見留著八字胡的猶太店主正用鐵條加固櫥窗。玻璃上貼著新價目表:火腿每磅標價五美元,又被紅筆劃掉改成七美元;下方掛著塊黑板,粉筆字潦草地寫著“明日雞蛋到貨,限購兩枚,一枚一美元”。

  “轟!”

  議會廣場突然傳來爆炸聲。三個醉漢推倒煤油燈,點燃了堆在街心的《加州工報》。火光中,幾個愛爾蘭青年跳上郵筒,用愛爾蘭語高喊:“加州工人要面包,也要火藥!”

  咸豐突然收起望遠鏡:“該走了——州民兵的騎兵隊出動了。”

  三人順著消防梯溜下時,一張燃燒的傳單恰好飄到腳邊。肅順踩滅火星,撿起半焦的紙片——打倒州政府,建立工人政權!

大熊貓文學    大清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