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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未可全拋一片心

  趙國基是被人害死的?

  陳斯遠愕然不已!他自打進得榮國府,就從未與此人照過面,自然也就不曾關心過這等小人物的死活。

  只隱隱聽聞,趙國基乃是趙姨娘的兄弟,算起來也是王夫人的陪房。先前一直沒什么正經差事,只給賈環跑前跑后的當了個長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又有誰會費盡心機的害了去?

  轉念一琢磨,陳斯遠便想起王夫人來。王夫人佛口蛇心,最是心胸狹隘,說不得是報還當日寶玉中蠱之仇?

  想那馬道婆雖時常能進入內宅府邸,可也不好總去尋趙姨娘,說不得便是趙國基從中聯絡,方才促成馬道婆下藥,暗害了寶玉與鳳姐兒?

  醒過神來,陳斯遠四下瞧瞧,緊忙將小惜春扯到一旁道:“你哪里聽來的?”

  惜春癟癟嘴,有些不服氣道:“就不能是我自個兒琢磨出來的?”

  陳斯遠笑而不答,惜春頓時喪氣不已,嘟囔道:“是我方才去三姐姐那兒聽了一嘴。三姐姐氣惱得不行,又說李貴一直盯著趙國基家,昨兒個還讓丫鬟盯著三姐姐來著。”

  陳斯遠笑著道:“四妹妹與我說了,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可是要查案?”

  惜春撇撇嘴,低聲道:“我又不識得趙國基是誰,只是心疼三姐姐…遠大哥得空多照看照看,我看三姐姐這兩日心思重,又有丫鬟時常盯著,就怕,就怕…”

  惜春這是怕王夫人對探春不利?

  陳斯遠笑著探手揉了揉惜春的小腦袋,說道:“人小鬼大,你且放心,太太斷不會害了三妹妹去。”

  不過是個庶女,又下了管家差事,王夫人有的是法子拿捏探春,斷不會暗害了探春去。

  惜春最是信服陳斯遠,聞言便舒了口氣,說道:“遠大哥既這般說了,我也就放心了。只是——”

  陳斯遠聞弦知雅意,忙道:“我換過衣裳去瞧瞧三妹妹。”

  惜春頓時笑顏如花,頷首不迭,說道:“那就好,想來遠大哥勸過了,三姐姐定然就好了。”說罷,又后退一步笑嘻嘻朝著陳斯遠斂衽一福,道:“還不曾恭賀遠大哥呢,祝遠大哥與二姐姐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陳斯遠哈哈一笑,又揉了揉惜春的腦袋,道:“借你吉言…對了,你二姐姐如何了?”

  惜春卻捂著腦袋嗔怪道:“才弄好的雙螺髻,又被遠大哥揉亂了…二姐姐如何,遠大哥自個兒去瞧就是了,我可不好說嘴。”

  說罷氣咻咻扭身就走,走出去兩步又頓住身形,扭頭期期艾艾與陳斯遠道:“園子我畫了個大略,卻瞧著實在呆板,遠大哥何時得空,也往藕香榭來一遭指點指點。”

  “哈?”陳斯遠指著自個兒鼻子道:“畫作一道我可是七竅只通了六竅,四妹妹要我指點?”

  惜春卻理直氣壯道:“你雖不懂畫作,新奇點子卻極多,說不得就能說些有用的呢?”

  陳斯遠哭笑不得,只得點頭應承下來。

  許是因著時常有陳斯遠關切之故,惜春比照先前又開朗了幾分,這會子全然是個小姑娘習性。見其點頭答應了,立馬七情上臉、喜形于色,嬉笑著蹦蹦跳跳而去。

  陳斯遠略略駐足,便瞧見彩屏、入畫驚慌失措地從曉翠堂左近追了出來,眼看惜春無恙這才放緩腳步。到得近前又是好一番嗔怪,惜春卻全然不在意,只揚著小臉兒嬉笑不已。

  陳斯遠莞爾,待目視其遠去,這才扭身往清堂茅舍而去。

  此時正趕上飯口,陳斯遠甫一入得內中,紅玉、香菱自是迎上。一個打濕了帕子為其擦臉,一個為其褪去披風。

  京師二月,春寒料峭,最是滿地風沙。尋常百姓在外走了一遭,回家后都要清洗一番,更遑論榮國府這等世家大戶。

  陳斯遠略略洗漱,換過一身衣裳,又用過了晚飯,有心去瞧迎春、探春,卻聽紅玉說起,姑娘們這會子都往榮慶堂哄賈母高興去了。

  心下盤算著,只怕要吃晚點時眾姑娘才會回返,那會子天都黑了,他又哪里好去登門拜訪?

  紅玉搭眼一瞧,觀其略略蹙眉,便忖度道:“大爺可是記掛著二姑娘?”

  陳斯遠回過神來,頷首道:“也不知二姐姐如何了。”

  香菱一邊廂拾掇餐盒一邊廂說道:“一早兒我隨著林姑娘往綴錦樓去了一遭,瞧著二姑娘大好了,就是昨日魘著了有些費神,聽說白日里也睡了個長覺呢。”

  紅玉眼珠一轉,立馬笑道:“也是巧了,繡橘求我打了個絡子,要不過會子我給她送去?”

  陳斯遠聞弦知雅意,笑著點頭道:“也好。”

  紅玉抿嘴笑著應下,心下暗忖,如今倒好,除了林姑娘處,二姑娘處也是個好去處。繡橘是個應聲蟲,萬事都聽司棋的,那司棋太過跋扈,二姑娘內秀,眼下雖不曾說什么,可想來心下并不歡喜。

  她此時湊過去,可不是正當其時?

  思量間,又有婆子來尋,傳了話兒,說是大老爺有請。

  陳斯遠一琢磨便知,這是賈赦催著他將剩下一半的方子送去呢。當下陳斯遠拾掇齊整,圍了披風便往東跨院而去。

  暫且不提陳斯遠,卻說紅玉拾掇過后,又往西廂做了會子女紅,將那件鴛鴦戲水的褻衣繡好,這才打發小丫鬟蕓香出去掃聽。

  待過得半晌,蕓香來回話,說:“老太太體恤二姑娘,這會子讓二姑娘先回去歇息了。”

  紅玉心下歡喜,夸贊了蕓香兩句,便將面上好似見了鬼的蕓香打發了。自個兒藏好褻衣,用帕子包好絡子,與香菱、五兒交代一聲兒,這才起身往綴錦樓而去。

  春寒料峭可不是說笑,甫一出門紅玉便覺寒風撲面,虧得她不曾換了夾衣。可她心下卻一片火熱,禁不住笑意上臉,挪步往那綴錦樓去了。

  少一時到得地方,便瞧見二姑娘的奶嬤嬤絮絮叨叨打綴錦樓下來,手里還捧了個聞香用的佛手柑。

  紅玉瞧不上王嬤嬤這等沒起子的行徑,面上卻不曾顯露,只笑吟吟與其打了招呼,這才錯身而過,隨著小丫鬟上了綴錦樓。

  迎春這會子渾渾噩噩,顯得精力不濟,正歪在床榻上小憩。

  繡橘見紅玉來了,趕忙遞了一句,這才迎上來道:“你是來尋我的,還是來尋我家姑娘的?”

  紅玉笑著將布帕包裹的絡子遞過去,道:“呶,你要的絡子,下回自個兒打,為這絡子我眼都花了呢。”

  繡橘欣喜不已,扯了紅玉的衣袖賠笑道:“你也知我手拙,這梅花攢心的絡子怎么都打不好,好姐姐,往后我請你吃酒可好?”

  紅玉虛點了繡橘一指頭,笑吟吟壓低聲音道:“二姑娘如何了?”

  繡橘又不傻,哪里不知紅玉是代陳斯遠來瞧自家姑娘的?當下掩口笑著往內中一瞥,說道:“姐姐自個兒瞧瞧就是了,我可不好渾說。”

  恰此時司棋繞過屏風而來,乜斜紅玉一眼,說道:“姑娘讓你過去說話兒呢。”

  司棋不假辭色,蓋因紅玉一早兒得了機緣,隨在陳斯遠身邊兒,如今又管著清堂茅舍大大小小的事務,明眼人都知陳斯遠對其信重,莫說是通房,便是姨娘也少不了紅玉的。

  司棋卻因早早隨在二姑娘身邊兒,雖委身陳斯遠,卻錯失良機,她又是個心眼兒小的,因是哪里會給紅玉好臉色?

  紅玉卻好似不曾瞧見一般,笑著與司棋頷首,便繞過屏風往床榻上而來。

  二姑娘已然起身,面上略顯憔悴,正要落地來迎,紅玉趕忙上前一福,說道:“二姑娘快歇著,可得將養好了身子骨。若是因著我再勞動了,我家大爺過后定會責罰我呢。”

  迎春笑道:“我如今大好了,哪里用得著這般小心?”

  紅玉唬著臉兒道:“再如何小心都不為過。那日二姑娘病了,我家大爺急吼吼打馬去了白云觀,費了好一番手尾方才請了張高功來。過后大爺還抱怨呢,說那張天師太過拿喬,也是因著姑娘的病太過急切,不然大爺定要尋那張天師好生說道說道。

  這不,白日里大爺出去辦事兒,甫一回來連飯都顧不得用,尋了我便掃聽二姑娘怎樣了。也是聽聞二姑娘去了老太太處,又有大老爺來傳,大爺這才往東跨院去了。

  就是如此,大爺也不大放心,走之前催著我來瞧姑娘一趟呢。”

  紅玉能說會道,經她這么一說,迎春自是心下熨帖不已。于是趕忙讓繡橘搬了繡墩來,邀紅玉落座,這才問道:“遠兄弟白日忙活什么去了?”

  紅玉琢磨了一下,想著陳斯遠不曾隱瞞,好似也不用瞞著迎春?便笑著道:“各處衙門開了印,大爺總要去王爺處走動走動。就算是無事,時常在王爺跟前兒聽吩咐,也有好處不是?”

  迎春不似寶姐姐,她從未奢求夫君前程,更沒想過靠聯姻來護佑娘家,因是便蹙眉道:“遠兄弟來年就要下場,與其去王府走動,不如沉下心多用些心思在制藝上。”說罷一頓,想起自個兒與陳斯遠認識雖久,卻是以利相合,情誼尚且淺薄,方才的話兒倒是有些交淺言深,便趕忙笑道:“不過遠兄弟做事素來有分寸,想來是另有打算?”

  紅玉就笑著道:“這外頭的事兒卻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迎春笑著頷首,沒再多問。紅玉與其契闊一番,趁著司棋下樓,這才悄然將那褻衣塞給迎春,只說手藝粗淺,讓迎春不要嫌棄。

  迎春本就心思通透,當下哪里不知紅玉此番是蓄意交好?因是留其吃了一盞茶,這才打發繡橘將其送走。

  待繡橘引著紅玉一走,迎春立時叫過司棋,那司棋心存不忿,與迎春道:“姑娘可不要被紅玉給哄了去,你瞧瞧清堂茅舍,香菱那般姿容,卻被紅玉擠兌得任事兒不管,想來就是個心思多的。”

  迎春卻不以為然,只道:“大老爺叫了遠兄弟過去,你往東跨院去掃聽掃聽到底是何事…不好讓大老爺為難遠兄弟。”

  司棋張嘴就道:“姑娘才得了太太抬舉,只怕大老爺存心為難,姑娘也沒法子。再說了,遠大爺那般有能為,哪里用得著姑娘操心?”

  迎春沒言語,只盯著司棋不放,司棋被其瞧得心里發慌,只得不情不愿道:“罷了,那我過去瞧瞧。”

  迎春木然應下,瞧著司棋快步而去。心下雖對司棋愈發不滿,卻也知她如今不過是借了王夫人的勢,想要隨心所欲只怕任重道遠。自被子中摸到那肚兜,迎春這才仔細端詳,眼見其上繡的是鴛鴦戲水,哪里不知紅玉的心思?

  又想起紅玉的爹乃是林之孝,迎春便琢磨著,往后倒是可以借著紅玉使喚使喚。

  司棋一去好半晌,直到臨近晚點時分,這才匆匆回轉。

  甫一入內,便讓繡橘把守樓梯口,自個兒慌慌張張湊過來道:“姑娘,我尋了余六掃聽過了,好似大老爺從遠大爺處訛了一張方子,大老爺這才松口贊成姑娘與遠大爺的事兒。”

  “方子?”迎春愕然不已,道:“什么方子?”

  司棋搖頭,蹙眉道:“什么方子不知,不過一準兒極重要。”

  迎春想起自家爹爹那貪鄙無狀的性子,只當此番陳斯遠是吃了大虧,于是禁不住郁郁寡歡起來。

  司棋又在一旁攛掇道:“姑娘,遠大爺為了你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姑娘還是得空去謝過遠大爺吧。”

  迎春含糊應了一聲兒,略略思忖,便說道:“打蘇州采買的那一匹夏衣料子到了嗎?”

  司棋想了想,點頭道:“理應入庫了。”

  榮國府規矩大,向來是春制夏衣、秋裁冬衣。如今已然開春,有那不怕冷的小丫鬟早早兒換上了夾衣,府中卻要趕制夏天的衣裳了。

  迎春便道:“方才太太還說,我這一病,府中不少事務都耽擱了下來。我既然大好,這管家的差事總要重新撿起來。正好要裁夏衣,你明日去后頭請了針線上人,隨著我往各房走動走動。”

  府中尋常丫鬟、婆子,自是要自個兒往針線房量體裁衣。可如榮慶堂等那些有體面的大丫鬟,就要針線上人登門去量體了。

  司棋腦子一轉便笑道:“這主意好,那我明早尋了蕓香知會一聲兒,保準姑娘能與遠大爺碰到。”

  迎春笑著點頭,心下滿滿愧疚之情,生怕自個兒的家世再拖累的陳斯遠。

  此事陳斯遠全然不知,這會子他別過賈赦,已然到了邢夫人房里。

  四哥兒愈發歡實,瞧著好似個話癆,嘰嘰呱呱說個沒完。往往陳斯遠逗弄一句,小家伙能將昨兒個早晨吃了什么都說出來。

  待好不容易四哥兒困倦了,邢夫人趕忙命奶嬤嬤帶了下去,遣散丫鬟婆子,這才揉著眉心與陳斯遠抱怨道:“也不知學了誰,這一張嘴從早到晚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陳斯遠笑道:“能說會道也是好事兒,總比那半晌憋不出一句的孩子靈秀。”

  邢夫人雖被四哥兒吵得頭疼,聞言卻得意不已,禁不住白了陳斯遠一眼,咕噥道:“也不瞧瞧是誰生的。”頓了頓,想起邢家之事,這才與陳斯遠道:“二姐兒的事兒你莫要管了,三姐兒出面,將此事料理了。”

  陳斯遠趕忙問道:“怎么處置的?”

  邢夫人道:“方家姻親故舊也有一些,尋了關系找到縣令,郭家自知理虧不敢對薄公堂,只好寫了和離書,放二姐兒大歸。”

  陳斯遠蹙眉道:“我還惦記著呢,這事兒怎么不跟我說說?”

  邢夫人笑道:“三姐兒捏著方林的心呢,但有吩咐,我那三妹夫無敢不從。這事兒方林請了幾日假,忙活了五日才操辦成。”說著哂笑一聲兒,道:“你是不知,聽說大歸那日郭世霖又后悔了,將他那表妹打了一耳光,跪地求著二姐兒不要大歸。德全見二姐兒又要心軟,上去一記窩心腳踹開,扯了二姐兒上了馬車,方林又讓衙役攔著,這才沒鬧出事兒來。”

  陳斯遠瞇眼思量道:“姓郭的只怕不會善罷甘休。”

  邢夫人氣惱道:“快別提了,德全跟我說了,那日清點過后,二姐兒的嫁妝就只剩些不值錢的,壓箱銀子全都挪用一空。要不是方林出面兒,郭家還要裝鵪鶉呢。也虧得方林請了縣令出面兒,郭世霖不敢開罪縣令,這才四下拆借,補足了三姐兒的嫁妝。”

  陳斯遠笑著道:“也是二姐兒性子太軟,讓婆家欺負慣了,換成三姐兒的脾氣,只怕早就與郭家鬧翻了。”

  邢夫人撇撇嘴,自是瞧不上邢二姐的性子。又想起不省心的弟弟,便嘆息道:“大歸便大歸吧,好歹看著點兒德全,我如今照看著孩兒,實在沒心思管德全了。”

  頓了頓,又豎眉道:“姓郭的也別想得好兒,這回沒用上璉兒的帖子,等回頭兒非得革了郭世霖功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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