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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鳳詔巧借葬冬時

  話音落下,賈環頓時一雙賊眼亂瞄,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兒來。探春身邊兒的侍書也道:“姨娘可不好誣賴我家姑娘,自打姨娘去了城外禮佛,姑娘一邊廂操持管家事宜,一邊廂還要督促環三爺讀書上進。偏環三爺自個兒不上進,得了空便往外偷跑。我們姑娘為這事兒教訓了環三爺好幾回呢!”

  翠墨也道:“月余光景,一應吃穿用度,哪一樣沒經我們姑娘的手?姨娘這話兒說的真真兒讓人心寒。”

  趙姨娘一怔,扭頭又見賈環那賊眉鼠眼的模樣,頓時氣得捶了賈環兩下,罵道:“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沒良心的種子!你姐姐看顧你,你反倒要誣賴她不管你?”

  賈環理虧,自是說不出話兒來。

  探春便說道:“環哥兒性子已成,再難改易,只怕來日讀書、科舉一道并無建樹。姨娘素來不得太太歡心,如今又被老爺厭嫌了,為往后計,總要給環哥兒尋一樁妥帖營生,也好安身立命。”

  趙姨娘一琢磨這話兒在理,頓時滿面堆笑道:“探丫頭說得對。”探手又抽了賈環一下,道:“混賬東西,還不快給你姐姐道惱?”

  賈環頓時不樂意了,道:“我給她道惱?憑什么?”

  “你——”

  趙姨娘抬起手來,因其素來寵溺賈環,此番一別經月,方才也捶打了幾下,如今自是舍不得再打。

  探春瞧在眼里,自然心知肚明,便冷笑道:“道惱就不必了,我只求來日環哥兒不會拖累了我。”

  趙姨娘心下暗忖,老太太不管事兒,太太當家,自個兒又惡了老爺,往后這府中哪里還能安身立命?要想破局,只怕便要應在三丫頭身上了。

  女子要想改命,唯有那婚嫁之事才是捷徑。來日若給探丫頭尋到一樁妥帖婚事,便是不得老爺寵愛,也可保下半身衣食無憂。說不得環兒的前程,便要應在探丫頭的夫君身上了呢。

  于是趕忙起身過來摟了探春道:“這是說的哪里話兒?再怎么說也是親姐弟,環兒性子是有些頑劣,可年紀還小,往后好好兒教導,總能板正過來。”

  探春冷眼乜斜了賈環一眼,道:“但愿如此。”

  趙姨娘笑著,扯了探春落座炕頭,握著探春的手兒道:“探丫頭,我方才聽環兒說,你上回乘車出了事兒?可傷著哪兒了?”

  探春搖頭道:“虧得遠大哥救的及時,回來不過發了一場燒,旁的倒是無大礙。”

  趙姨娘就道:“既然無大礙,那好端端的怎么將管家的差事交了出去?你管家,我跟環哥兒好歹還有些好日子過,如今換了人,只怕又要過回從前了。”

  探春冷聲道:“這回是馬驚了,姨娘以為,我若是不交出管家差事,下一回又會生出什么事兒來?”

  趙姨娘略略愕然,蹙眉道:“你是說——”

  探春抬手輕輕捂住趙姨娘的嘴,道:“查無實據,姨娘還是慎言為妙。”

  趙姨娘惱恨不已,咬牙切齒道:“她這是瞧著老爺不在,打算弄死咱們娘兒幾個啊!”

  探春道:“府中波云詭譎,兩方旗鼓相當,一時也難分出勝負來。如今太太一門心思與鳳姐姐爭斗,姨娘只消小心謹慎,少去觸太太霉頭,自可暫保無恙。”

  趙姨娘沒了賈政護佑,自是少了往日里的驕狂,思量一番,情知探春所說沒錯。只是一想到去歲自個兒還肖想著謀害了寶玉,也好讓環哥兒承了二房家業…甚至是榮國府家業。兩相比照,簡直是云泥之別!

  這讓趙姨娘哪里肯甘心?

  似是瞧出了趙姨娘面上的不甘,探春生怕趙姨娘再做下沒起子的事兒來,轉頭又露出馬腳,到時候哪里還有命在?

  于是緊忙囑咐道:“姨娘!你可莫要再動壞心思!”

  “啊?”趙姨娘回過神兒來,趕忙道:“如今你爹都不管我們娘兒倆…仨了,我,我哪里還敢生出旁的心思來?”

  “不敢就好。”探春反握了趙姨娘的手兒道:“另外,姨娘也多看顧些環哥兒…縱使養出一身紈绔性兒,也別讓他招災惹禍。”

  趙姨娘含混應了幾聲兒,旋即又說道:“是了,我不在這些時日,你…與遠哥兒如何了?”

  探春一怔,那壓抑在心中的別樣心思觸動,惹得探春好生酸澀。她強忍著心緒道:“我與遠大哥能如何?”

  趙姨娘蹙眉拍打了探春一下,道:“我的兒,你莫要裝傻,先前我便與你說了幾回,你怎么還不上心?”

  “我…”探春不知如何言說。

  趙姨娘又勸說道:“老爺變了心,太太又早就厭嫌了咱們,我的兒,你若是等著靠著,只怕熬成老姑娘,也未必能尋見一樁好姻緣。

  那遠哥兒我瞧著就是個好的,如今就中了舉人,來日定能金榜題名。你若是嫁了去,莫說寶丫頭,便是林丫頭也要矮你一頭呢。”

  探春心下憋悶。這榮國府四下透風,二姐姐迎春幾次與陳斯遠同路而行,自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傳得沸沸揚揚。

  這兩日姊妹們湊在一處,惜春也曾打趣過二姐姐迎春幾句,單只看二姐姐那羞赧的模樣,探春便知二姐姐定是私下里與遠大哥有些什么。

  她與陳斯遠差著年紀,還不知何時出閣;二姐姐與陳斯遠年歲相當,且二姐姐這些年日子一直過得不大好,探春自是真心期盼二姐姐出閣后能過上好日子的。

  再者說了,探春自認性子剛強,來日便是沒了好姻緣,也有信心憑著自個兒的能為闖出一片天來。

  幾番思忖之下,她便將那方才萌生出的心思壓在心底,再不曾表露出來。而今趙姨娘舊事重提,又是怎樣的酸澀難耐。

  她強忍著心緒道:“姨娘莫要渾說,遠大哥素來拿我與四妹妹當了親妹妹看。”

  趙姨娘急切道:“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哪里就成了親兄妹了?”

  二姐姐之事不好表露,探春就道:“姨娘莫說了,總之我與遠大哥并無私情。”說罷掙開手來斂衽一福,道:“姨娘才回來,就先行好生歇息吧,我明兒個再來瞧姨娘。”

  探春領著丫鬟快步便走,趙姨娘‘誒誒’招呼了半晌也不曾追上。瞧著主仆三個出了自個兒院兒,趙姨娘一摔手道:“這個死妮子,怎么就不開竅呢?我還能害了她不成!”

  心下暗忖,大抵是因著探春年紀還小,或許還不懂男女私情?探春可以不懂,可她這個親娘不能不為其謀劃。想起在佛寺月余光景,每日青燈古佛,倒是討了兩樣開了光的法器,趙姨娘緊忙尋出一串佛珠來,捏在手中暗自思量著,來日便尋個由頭去找陳斯遠。

  有道是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三丫頭論模樣、品性都沒得挑,那陳斯遠又是個貪花戀色的,她就不信陳斯遠不動心!

  正思量著,又有玉釧兒來請,道:“姨娘,太太叫你過去問話兒呢。”

  趙姨娘收攝心下,心下哀嘆不已,情知此一去定是又要被敲打了。

  過得兩天,趙姨娘果然提了佛珠來叨擾,留在清堂茅舍很是說了一些有的沒的。

  陳斯遠哭笑不得,面上哼哼哈哈就是不接茬。他即便對探春有心思也不敢坦陳,誰讓這會子探春年歲還小呢?

  再者說了,這方才與二姐姐說定了,轉頭又惦記三妹妹,這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

  恰有李紈的丫鬟碧月來送敗火的銀耳蓮子羹,陳斯遠這才尋了個由頭將趙姨娘打發了。

  轉頭問碧月:“大嫂子這幾日不去玉皇廟誦經了?”

  碧月笑著道:“家廟里關著二爺呢,我們奶奶哪里還能去?”

  陳斯遠心下暗罵不已,該死的賈璉,占了家廟,弄得自個兒沒地方與李紈、邢夫人私會了。

  又問過賈蘭情形,碧月只說一切安好,陳斯遠便打發了五兒相送。

  這碧月才走,蕓香便顛顛兒溜了進來,入內鬼鬼祟祟道:“大爺大爺,秋桐那狐媚子每日都往玉皇廟跑,我方才溜墻根走,聽見里面嗯嗯啊啊的真是沒羞沒臊。再這般下去,只怕沒幾日就要鬧出人命了!”

  陳斯遠蹙眉教訓道:“這等事兒你少管,莫忘了你身契還在府中呢。惹惱了璉二哥,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蕓香縮了縮脖子,后怕道:“我也是聽旁的丫鬟說的,我自個兒只跟大爺說了,又不曾外傳過。”

  陳斯遠這才止住教訓,誰知紅玉又接過了話頭兒,道:“如今王嬤嬤四下巡視,小心被她逮了去,少不得就是一頓竹筍炒肉。”

  蕓香頓時咬牙切齒道:“虧我還跟秦嫂子交好,昨日就因著我走路沒規矩,生生被她罰了一串錢去!”

  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啊!

  這小模樣頓時惹得陳斯遠大笑不已,道:“翻過年又長了一歲,你也該學著規矩些了。”

  蕓香便苦悶著小臉兒道:“莫不如不長大呢。”轉念一想,來日自家大爺別府而居,自個兒為心腹,說不得便要跟著一道兒過去。到時候混個管事兒的差事,每日家依舊四下包打聽,豈不美哉?

  于是又喜眉笑眼道:“不對不對,我說錯了,是應該立馬就長大了才好!”

  她這般喜怒無常,自是惹得紅玉提了耳朵好生教訓。待求饒了好半晌,這才一溜煙的跑了。

  陳斯遠正要往書房中去讀書,又有紫鵑來說:“遠大爺,我們姑娘身子不大爽利,明兒個便不去工坊了。”

  陳斯遠蹙眉愕然道:“林妹妹如何了?可曾請太醫瞧過?”

  紫鵑掩口笑道:“不過是女兒家的小毛病,遠大爺不用在意。”

  哦,這是黛玉來了月事。陳斯遠心下尷尬,輕咳一聲打發人送走紫鵑,轉頭又吩咐紅玉煮一鍋紅糖大棗蓮子羹去給黛玉送了去。

  到得這日下晌,聽聞大老爺賈赦回了東跨院,陳斯遠這才施施然往東跨院而去。

  年關臨近,也不知下晌時賈赦與誰飲了酒,這會子熏熏然,正尋了躺椅在外書房中小憩。

  仆役稟報陳斯遠請見,惹得賈赦好生不高興,因是會面之時賈赦一直耷拉著一張臉兒。

  “遠哥兒且坐吧,今日來尋老夫是為何事啊?”

  陳斯遠拱手道:“姨夫,外甥遇到了難處,特來請姨夫襄助一二。”

  賈赦納罕不已,趕忙起身問道:“你遇到了難處?且說來聽聽,若是不麻煩,老夫隨手便幫你處置了。”

  陳斯遠蹙眉道:“這…不知姨夫可否拆借些銀錢給外甥?不用多久,待過了年關一準兒奉還。”

  賈赦頓時眼珠亂轉,心下暗忖,這陳斯遠是誰啊?外頭都說其是陶朱轉世,有點石成金之能。旁的且不說,只那百草堂的股子,每月就不少賺,陳斯遠又怎么會缺錢?

  “不對吧,遠哥兒各處營生、股子,每月出息就不是小數,怎么還要問我來拆借?”

  陳斯遠遮遮掩掩道:“這個…是因著外甥相中了幾處宅院、鋪面,銀錢一時有些不湊手,不得已才來尋姨夫拆借。”

  賈赦頓時耷拉了臉兒道:“老夫還等著遼東莊子的年禮過年呢,哪里還有旁的銀錢?不是我說你,凡事要量力而為,那鋪面、宅院又跑不了,你早一日、晚一日的入手,又有什么區別?”

  “這…姨夫教訓的是,就是可惜了好價錢。”頓了頓,陳斯遠面上凝眉,張口幾番欲言又止,又化作一聲嘆息,道:“罷了,那我…往別處想想法子。”

  說罷起身作別,一路愁眉苦臉回清堂茅舍去了。

  賈赦撇撇嘴,嘟囔道:“問老夫借銀子?老夫還想問你借呢!”后仰身形復又靠在躺椅上,吱嘎吱嘎搖晃幾下,閉目養神的賈赦忽而雙目圓睜,一拍扶手道:“古怪!”

  陳斯遠是誰?能占便宜絕不吃虧的主兒!這些年京師各處房價趨于穩定,起落幅度極小,就算談了個好價碼,也不值得他張口拆借啊。須得知道,這拆借的利息極高!

  錯非內中有大利,只怕這便宜外甥絕不會來問自個兒拆借。

  腦子轉了半晌,賈赦罵道:“好個小畜生,定是尋了勞什子好營生,又想瞞著老夫自個兒經營!來人!”

  外間小廝推門而入,賈赦吩咐道:“叫人掃聽掃聽,遠哥兒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小廝領命而去,待過得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入內回報:“稟老爺,各處丫鬟、婆子都說遠大爺一如往常,并無異樣之處。”

  “沒用的東西,滾!”罵走了小廝,賈赦撫須冷笑道:“并無異樣?這小畜生遮掩得好啊,只是越是遮掩,只怕這營生越是利大!”

  眼珠亂轉一番,想起陳斯遠與邢夫人極為親近,賈赦便離了外書房,過三層儀門往正房而來。

  入得內中,那邢夫人正在逗弄四哥兒,瞥見賈赦便隱隱翻了個白眼。又想起陳斯遠交代,趕忙道:“老爺今兒個可喝藥酒了?”

  賈赦道:“今日飲多了酒,藥酒就免了吧。”

  邢夫人巴不得賈赦早早兒死了呢,當下就道:“這哪兒行?配置藥酒的鮑太醫說了,此藥酒須得每日不輟,老爺這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哪兒行?苗兒,快去給老爺打一盅藥酒來。”

  賈赦一門心思追問陳斯遠的新營生,哪里會管什么藥酒?待須臾苗兒端了藥酒來,賈赦端起來一飲而盡,直把盯著瞧的邢夫人看了個心下竊喜不已。

  待香茗奉上,賈赦這才道:“這兩日遠哥兒來過幾回,都與你說什么了?”

  邢夫人唬得頓時變了臉色,心道莫不是有人偷聽了自個兒與小賊的話兒?當下面色煞白道:“不,不過都是些尋常話兒,也,也沒說什么旁的啊。”頓了頓,又找補道:“是了,倒是說起德全的婚事了,遠哥兒說來日也給他小舅舅出一分力呢。”

  “就只是如此?”賈赦陰沉著一張臉兒逼近了,唬得邢夫人身形后仰,心下愈發慌亂。

  “沒,沒別的了。”

  賈赦惱了,一拍桌案道:“還想糊弄老爺我?實話不妨告訴你,遠哥兒謀劃新營生的事兒,一早兒就有人說與我聽了!”

  邢夫人眨眨眼,頓時心下松了口氣,只因生怕方才行跡惹得賈赦起疑,這才故作慌亂道:“這,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是哪個沒起子的亂嚼舌根子?”

  誒呀呀,果然有此事啊!

  賈赦竊喜之余,面上故作慍怒道:“此事你還想瞞到何時?還不速速與我道來?”

  邢夫人心道,小賊哪里提過什么新營生?不過總要答對了賈赦才好。因是便滿口胡謅道:“那日遠哥兒就稍稍提了一嘴,我問是什么營生,他一直不肯說。這…老爺,我自個兒也不大知曉啊。”

  這威逼利誘,威逼過了,自然要誘之以利。賈赦面色緩和下來,說道:“遠哥兒如今翅膀硬了,這等好事兒也不與咱們做長輩的商議商議,簡直胡鬧!明兒個你親自去叫了遠哥兒來,我定要好生教訓他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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