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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命懸古剎驚雷臨

  慶愈拱手應下,方才離去,須臾又回轉,尋了陳斯遠道:“大爺,寶二爺房里的襲人找大爺。”

  “襲人?”這丫頭不是因母病而回家侍疾了嗎?莫不是襲人之母要不行了?

  陳斯遠快步隨著慶愈往一旁的角門而去。出得角門,果然便瞧見襲人急切地來回踱步。見了陳斯遠,襲人搶步上前跪倒在地,求肯道:“遠大爺,求你救救我娘親!”

  “你母親如何了?”陳斯遠問道。

  襲人哭著搖了搖頭,她歸家幾日,其母沉疴難返,如今眼看就不行了。大夫開了方子,須得老參吊命。尋常人參還好買,那吊命用的老參異常珍貴,襲人的哥哥又是個敗家的,單靠襲人的體己只怕連參須也買不起多少。

  眼見其泣不成聲,陳斯遠到底動了惻隱之心,說道:“不拘你要用什么藥材,只管去鶴年堂去取,報我的名號,過后我打發人去會賬。”

  襲人一個頭磕在地上,道:“多謝遠大爺。”

  “快去吧。”陳斯遠擺了擺手。

  襲人起身,急急忙忙往那鶴年堂而去。

  目視襲人快步離去,陳斯遠暗自搖搖頭,緊忙回轉身形安排出行事宜。少一時,車馬齊備。

  先是各處管事兒婆子與鳳姐兒出了儀門,檢視了車架,隨即才打發人去迎賈母等。過得須臾,邢夫人先來,跟著王夫人與眾金釵齊聚,最后才有鴛鴦扶著賈母上了車架。

  陳斯遠一直不得空與探春言說,趁著啟程還有須臾光景,干脆進了倒座廳,尋了筆墨寫了個紙條揉在手中。

  待啟程時,因要看顧車隊,陳斯遠今日雖預備了馬車,可還是騎馬出行。也虧得那能仁寺離得不遠,這才免了一路風寒之苦。

  閑言少敘,車行半程,陳斯遠每每兜轉在探春、惜春車駕左近,內中的丫鬟瞧見幾回,因實在不解,這才緊忙與探春、惜春說了。

  小惜春便掀了窗簾道:“遠大哥為何圍著我與三姐姐的馬車打轉,不該去尋寶姐姐、林姐姐嗎?”

  陳斯遠笑著道:“彩屏說四妹妹近來胖了些,我是怕四妹妹壓塌了馬車。”

  小惜春眨眨眼,噘嘴道:“遠大哥又渾說,我便是吃胖了,又豈能壓塌馬車?”

  陳斯遠哈哈一笑,抬手便丟:“看招!”

  誒唷一聲兒,小惜春被砸中了腦門,那紙團咕嚕嚕滾進車里。陳斯遠實在沒查出古怪來,只得往前頭而去。

  惜春撂下車簾,嬌嗔道:“遠大哥如今還當我是小孩兒呢,時不時就逗弄逗弄。”

  探春已然彎腰拾起了紙團,起身笑著道:“四妹妹可不就是最小的?”

  車內逼仄,只彩屏、侍書兩個丫鬟陪著,探春自是信得過,便鋪展開紙團,只見其上寫著:“小心車馬。”

  惜春湊過來瞧了一眼,頓時愕然道:“這是方才遠大哥丟的?”

  探春蹙眉不已,點頭道:“怕是我近來很是得罪了些人,他們要忍不住了。”

  侍書頓時惱了,道:“好大的狗膽,莫不是還要謀害姑娘不成?”

  探春冷笑道:“也是虧得老祖宗看顧,不然你瞧瞧東府,為何人丁如此單薄。”

  惜春一琢磨,可不就是?寧國府一脈,如今只賈珍、賈蓉與新得的哥兒,先前的賈薔也死了去,論枝繁葉茂哪里比得上西府?

  東府是大宗,西府是小宗,豈有小宗人丁越過大宗的道理?

  想起探春先前所言,惜春不禁暗暗后怕,只怕是應了三姐姐的話,東府如此,都是自殺自滅之故啊。

  一旁的彩屏也惱了,道:“聽聞東府敬大爺還在時,這東府之中姬妾便斗得厲害,什么麝香、紅花、避子湯,連假懷孕的事兒都做出來過!咱們西府也有些苗頭,還是老太太下狠殺了幾個挑事兒的丫鬟、婆子,這才滅了這股子歪風邪氣。

  想不到啊,這才幾年,竟又死灰復燃了!三姑娘,這馬車不妥,咱們還是趕快換一架車吧。”

  探春蹙眉搖了搖頭,說道:“這事兒遠大哥既然知曉了,所以才會幾次三番繞著咱們的車駕檢查。如今他既沒說不妥,想來便沒有不妥之處。”

  惜春也道:“正是。再說一共就這么幾輛車,哪里好隨意換車?有遠大哥在,總能護著咱們周全,我看一動不如一靜。”

  彩屏就道:“那我與侍書姐姐下去走著,免得有心之人動了手腳。”

  探春點點頭,彩屏招呼一聲,馬車暫且停下,她與侍書一道兒下車隨著步行。又有原本步行的入畫、翠墨來問,幾個丫鬟嘀嘀咕咕半晌,將馬車護得嚴嚴實實,自是不容賊人動手腳。

  少一時到得能仁寺,賈母為彰顯誠心,便在山門處下了馬車。隨即好似眾星捧月一般,由鳳姐兒、李紈與眾金釵陪同著,往能仁寺內中行去。

  陳斯遠一路護送,眼看賈母等過了山門,便要往自個兒馬車里歇歇腳。誰知遙遙聽得一聲呼喊,扭頭便見妙玉的丫鬟清梵提了個食盒子,正俏生生在山門處朝著自個兒招呼。

  陳斯遠折返回來,與清梵道:“她也來了?”

  清梵道:“姑娘一早兒得了住持之邀,今日早早兒來此等著給貴人扶乩。”

  陳斯遠笑道:“那倒是巧了。”

  清梵咬著下唇猶豫道:“大爺…我們姑娘近來想你想得緊,大爺何時來瞧我們姑娘?”

  陳斯遠道:“扯謊,她若是想我,何不打發人送個信來?”

  清梵急得跺腳道:“大爺還不知我們姑娘什么性兒?心下便是想的緊了,面上也不會表露,只私底下怔神嘆氣。”夜里還濕了兩套被褥呢…這等事兒不好宣之于口,清梵便只好可憐巴巴地看著陳斯遠。

  陳斯遠心下一蕩,問道:“她既然想我了,那我現在便去瞧瞧。”

  “哈?”清梵立時面色古怪。

  暗忖自家姑娘與這遠大爺也是古怪,遠大爺極少留宿,每回都是歡好之后略略歇息便回了新宅;自家姑娘則每回都是面冷心熱,嘴上冷嘲熱諷不留口德,偏生這遠大爺手段一用上,真真兒是什么羞人的話兒都敢說出口啊。

  陳斯遠一拂衣袖,低聲道:“愣著作甚,還不前頭帶路?”

  清梵立馬調轉身形往前頭引路,心下思量著,姑娘少吃一頓也沒什么,總好過連著十來日不見遠大爺。

  陳斯遠交代一聲兒,推說去內中查看,便隨著清梵兜轉過大殿,不一刻繞至后頭禪房。

  刻下妙玉正趺坐蒲團之上,抬手持佛禮,閉目念念有詞,又有一手拿著木錘敲著木魚。

  若要扶乩,須得事先齋戒、沐浴,當日焚香禱告。

  聽聞身后房門吱呀一聲推開,妙玉不曾睜眼,問道:“齋菜可提了來?”

  不想脖頸立時被雙臂環繞,旋即又有溫潤吐息在耳旁道:“吃齋…何如空腹來的心誠?”

  妙玉睜眼,心下又喜又驚,一顆心怦然亂跳,當下強忍著半邊兒身子酥軟,求肯道:“你,你別亂來,我,我過會子還要扶乩呢。”

  陳斯遠道:“老太太正與主持探討佛法,不到巳時不會喚你去…不若我陪陪你可好。”

  不容妙玉說半個不字,陳斯遠猛地打橫抄起,直奔禪房內中的臥房而去。后頭的清梵唬得緊忙背過身去,快步出了門守在門口。

  因著門窗緊閉之故,內中只若隱若無旖旎之聲傳來,偏吵得清梵面紅耳赤。這丫頭羞怯了一陣兒,忽而苦惱起來,這在禪房左近可如何打水伺候?

  榮國府。

  卻說賈母一行才走,那抱恙在身的賈璉便換了一身大紅袍子,騎著馬領著四個小廝出了門兒。

  一干榮國府仆役只當璉二爺偷奸耍滑,這是打算趁著鳳姐兒去能仁寺禮佛好去秦樓楚館快活。誰知待過得大半個時辰,忽而有一隊人抬著喜轎吹吹打打而來。定睛一瞧,領頭騎著高頭大馬的不是賈璉還能有誰?

  此時不論娶妻還是納妾,大多是黃昏接進家門,似賈璉這般一早兒便迎了人入府的尚算少見。

  余六與賴大翹著腳瞧著,待確認果然是賈璉,余六頓時倒吸了口涼氣,道:“賴總管,這璉二爺…是打算納妾啊。”

  賴大也愕然不已,道:“也不知二爺哪兒來的膽子,且瞧著吧,這往后有的鬧了。”

  不一刻,賈璉到得近前,賴大、余六等紛紛上前道喜。賈璉哈哈大笑,撒了喜錢,命人開了角門,讓那花轎抬進了府中。

  又有雇請而來的喜娘、喜婆扶著一身桃紅(娶妻大紅納妾不可大紅)嫁衣的張金哥過了儀門,徑直朝著鳳姐兒院兒而去。

  這會子榮國府各處主子都去了能仁寺,鳳姐兒院兒只留了個小丫鬟豐兒與還未痊愈的秋桐。

  喧鬧聲到得近前,二人出來查看,方才知道今兒個賈璉納妾。豐兒噤若寒蟬,一言不發;那秋桐卻是個不饒人的,很是在院兒中咒罵了一通。

  都是榮國府中打混幾年的,誰不知此番行的是貴妾過門之儀?秋桐恨得咬牙切齒,她為了攀附賈璉,險些被大老爺賈赦打死。這身子骨還不曾痊愈呢,轉頭兒賈璉就娶了個貴妾來,這讓她如何自處?

  這還沒完,賈璉又尋了狐朋狗友,就在鳳姐兒院兒擺了席面,胡吃海喝一通,臨近午時方才散去。隨即又尋了仆役將那連同后院兒的小門用木板子給封死了!

  秋桐氣得破口大罵道:“不要臉的騷狐貍精,等二奶奶回來,定要給你個好兒!”

  能仁寺。

  春風兩度,直至巳時過半,小丫鬟清梵來催請了兩回,那妙玉方才面色酡紅著出了門兒。

  陳斯遠自知大隊人馬出行,只怕不得空與二姐姐、寶姐姐、林妹妹、琴妹妹說話兒,便施施然回轉前頭山門。

  臨上馬車之際,小廝慶愈又湊過來道:“大爺,那李貴來了兩趟,見沒有下手的機會,便只好去尋寶二爺了。”

  陳斯遠點頭道:“繼續盯著,非但是李貴,太太的人都給我盯仔細了。”

  慶愈道:“大爺放心,三姑娘、四姑娘都留了丫鬟看顧,有點兒風吹草動一準兒能拿個正著。”

  陳斯遠蹙眉略略思量,正瞧見有小沙彌送來草料。陳斯遠盯著那小沙彌半晌,見其并無異狀,這才抬腳上了馬車歇腳。

  至午時,有婆子來請,說是賈母邀其一道兒用齋飯。陳斯遠放不下心,便推說不合胃口,干脆留在馬車里用了些點心。

  臨近未時,眼看一行人等要回程,依舊不見動靜。陳斯遠心下愈發不安,當即挑開簾櫳下了馬車,尋了周遭小廝吩咐道:“仔細檢查方才所用草料!”

  小廝應下,緊忙尋了人仔細檢視。過得半晌,慶愈來回:“回大爺,草料并無異樣。”

  陳斯遠摸著下巴蹙眉不已,心道莫不是李貴放棄了?玉釧兒既傳了信兒,那李貴豈敢得罪王夫人?或是自個兒看顧的太嚴實,導致其沒有下手之機?

  當下又仔細檢視了馬車一番,依舊不見異常,這才壓下心下狐疑。

  待未時三刻,賈母一行打能仁寺中出來,陳斯遠緊忙安排回程事宜。

  探春、惜春姊妹扯著寶琴嘰嘰呱呱回轉,到得近前,惜春就笑著道:“不想此番扶乩的是妙玉,說來她自打離了府中,可是好些時日沒見過了。”

  寶琴則笑著道:“說來也奇,這回瞧著妙玉氣色比從前可是好了許多呢。”

  那邊廂鳳姐兒招呼道:“起風了,大抵要下雪,大家伙快別磨蹭了,早些返程才是要緊。”

  探春抬眼看向陳斯遠,便見陳斯遠搖了搖頭。眼看惜春正要上馬車,探春一把扯住,道:“四妹妹,我這會子困乏得緊,你去琴丫頭車里擠一擠可好?便容我回程偷懶睡個覺吧。”

  惜春又不是傻的,哪里不知探春是不想連累她?可因著寶琴在場,她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寶琴素來聰慧,眼珠亂轉四下瞟著,忽而見陳斯遠朝自個兒遞了個眼神兒,便笑著道:“正好我那車里只邢姐姐在,四妹妹快來陪我說會子話兒吧。”

  不容惜春推拒,陳斯遠也道:“也好,那四妹妹就跟琴妹妹去吧。”

  “可是——”

  寶琴上前拖了惜春的胳膊,朝著自個兒馬車走去:“快走快走,鳳姐姐眼看著就要著惱了。”

  眼看二人遠去,陳斯遠這才與探春低聲道:“沒察覺異常,許是沒尋到動手之機。”

  探春點點頭,道:“一切都靠遠大哥了。”

  陳斯遠肅容道:“三妹妹放心,即便出了事兒,我也定要護你周全。”

  探春忍著心下怦然,點點頭,這才抬腳上了馬車。

  少一時,眾人都上了車,一行人等啟程回轉榮國府。

  陳斯遠愈發小心,一直留在三姑娘探春的馬車左近。

  待轉過街口,天上果然刮起白毛風來。十里長街,轉眼銀裝素裹。

  因風雪之故,車隊加快腳程,各車之間拉開距離。陳斯遠眼看腳程過半,依舊沒出異樣,方才略略放下心來,誰知忽而聽得身旁馬匹唏律律一聲嘶鳴,繼而發了瘋也似奔行起來。

  那車把式‘誒唷’一聲跌下來,嚷道:“不好,馬驚了!”

  刻下間不容發,馬車內中驚呼連連。探春再是性子爽利,說到底也是個姑娘家,驟然遭遇此等禍事,一時間又哪里尋得出自救之法?

  當下一邊催馬去追,一邊心思電轉,暗忖這一路無異樣,偏生此時著了道,街邊兩側又無閑雜人等,哪里就會驚了馬?說不得便是那車夫有問題。于是乎喝道:“慶愈,看住車夫!”

  胯下青馬唏律律撒開蹄子去追,奔出小半條街業已到了馬車側面。那窗簾因狂風而卷起,陳斯遠扭頭便見內中的探春早已花容失色。

  陳斯遠單手空弦,朝著探春伸出手,叫道:“三妹妹快拉住我!”

  換做旁人早已失了方寸,探春性子不比尋常姑娘家,刻下業已冷靜下來想法子自救。

  眼看陳斯遠探出手來,當即半邊身子鉆出來,伸出手去夠。兩手在半空虛接幾下,陳斯遠猛地一撥馬首,到底抓住了探春纖細的胳膊。

  旋即使了全身的氣力,猛地朝自個兒這邊廂拽。也虧得探春年歲小,這會子身量輕巧,便是這一帶,便驚呼一聲兒,越過半步落在了陳斯遠懷中。

  “三妹妹抓緊啦!”陳斯遠回神朝前看去,好巧不巧前方正有一馬車阻路,車上馬夫唬得抱頭鼠竄。

  陳斯遠再也顧不得旁的,按著趴伏的探春一勒韁繩,胯下大青馬唏律律一聲前蹄揚起,原地兜轉了一圈兒方才止住身形。

  抬眼再看那驚了馬的馬車,眼看避之不及,兩馬兜轉起來,馬車側翻,轟隆隆一聲砸在了街邊鋪子上,霎時間撞了個四分五裂。

  探春小臉兒煞白,眼見撞得如此慘烈,不由得后怕不已。若是她不曾跳出來,只怕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后頭的賈家仆役大呼小叫沖上來,又有鳳姐兒嚷道:“快,快救人!”

  此時天上又是一聲炸響,冬日驚雷,震得陳斯遠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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