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兒這般問了,陳斯遠自是據實而說。待說到最后,陳斯遠沉吟道:“那會子離得遠,只隱約聽薔哥兒嘟囔著‘可兒可兒’的,莫非是府中哪個丫鬟?”
王熙鳳面上一滯,她為秦可卿閨中密友,自然知曉秦可卿的小字。東西二府不過隔著一道私巷,寧國府種種傳聞又怎會落不進鳳姐兒的耳朵?
王熙鳳粉面寒霜,銀牙暗咬,心下將賈薔罵了個狗血淋頭!隨口說道:“是了,好似是后頭伺候的小丫鬟。”
言罷抬眼與陳斯遠對視一眼,卻見其目光灼灼看將過來。王熙鳳是個伶俐狠辣的,哪里不知陳斯遠方才所言是故意遮掩?
當下沉吟道:“遠兄弟,這起子混賬事…”
陳斯遠趕忙道:“二嫂子放心,我又不是那等嚼舌根的小人。”
王熙鳳暗自松了口氣,搭眼觀量,眼見馬車業已到了榮國府前,王熙鳳就道:“夜里繞行不便,我讓平兒送遠兄弟往后頭去吧。哦,明兒個不用遠兄弟來督辦,待隔三五日的遠兄弟來一回就是了。”
陳斯遠沉聲謝過。
那馬車進了榮國府,王熙鳳自有丫鬟服侍著往后頭去了。平兒則提了燈籠引著陳斯遠過角門、夢坡齋、夾道,一路送到小院前方才回轉。
進得小院里,蕓香、紅玉聽得動靜自廂房迎出來。此時陳斯遠心緒極佳,瞧了眼繃著臉的小丫鬟蕓香,說道:“天氣漸涼,怎地還穿這么少?”
不容蕓香回話,陳斯遠又吩咐道:“紅玉,明兒個拿了銀錢給大家置辦兩身衣裳。”
先前被紅玉訓斥了一通,蕓香原本心緒低落,此時聞聽陳斯遠所言,頓時興高采烈起來。不迭的屈身一福道:“謝大爺體恤!”
陳斯遠笑道:“你們盡心得力,我也不好薄待了你們。不用你們伺候了,都回去歇著吧。”
陳斯遠邁步進了正房,香菱迎在門前,目光款款,視線略略觸碰便紅了臉兒。
“大爺。”
陳斯遠過去扯了香菱的手道:“膀子可還酸?”
香菱羞不可抑,掩著俏臉‘嚶嚀’一聲別過頭去。陳斯遠哈哈大笑,略略戲弄了一番,這才將其放過。
一夜無話。
轉天日上三竿,陳斯遠到得前頭馬廄領了馬匹,方才出了府便撞見了薛蟠。那廝領著幾個仆役騎馬而行,瞥見陳斯遠便是面上一僵。
想起妹妹寶釵所言,薛蟠別扭著拱手道:“原來是遠兄弟。”
陳斯遠略略蹙眉拱手道:“見過薛家大哥。”
薛蟠撓頭道:“這個…有一筆大生意登門,愚兄實在等不及,這會子就少陪了,咱們來日再敘。”
“哦,那薛家大哥先請。”
目送薛蟠遠去,陳斯遠方才翻身上馬,一路直奔外城而去。過得大半個時辰,陳斯遠到得八角胡同,眼見四下無人這才上前拍門。
奈何拍門良久,始終不見內中有人回應。鄰人聽得動靜,探出腦袋問詢道:“公子是找人?”
“正是。”
那鄰人說道:“公子來遲一步,前幾日租住此房的二人退了租走了。”
走了?就算孫廣成住進了浙江會館,也該留個人手用于往來交通吧?怎么胡莽那廝也一道兒去了?
心下百思不解,又翻身上馬往回返。方才出了巷子,就聽路邊一處火燒鋪子有人重重咳嗽一聲。陳斯遠扭頭觀量,那人不是胡莽還是哪個?
陳斯遠不動聲色,繼續騎馬前行,尋了個偏僻巷子進得其中。略略等候片刻,果然便見胡莽那廝尋了過來。
二人碰頭,胡莽冷著臉道:“怎么才來?昨兒個怎么沒見你人?”
陳斯遠冷笑道:“你道榮國府是你家開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大老爺給我派了差事,昨兒個忙了一天,今兒個才閑暇下來。”
胡莽冷哼一聲,說道:“孫老進了浙江會館,聲勢也造了些,下晌就給你派帖子。”
陳斯遠思量道:“這回還是老一套?”
胡莽悶聲道:“問那么多作甚?明兒個見了孫老,你自然就知曉了。”
交代清楚,胡莽也不多留,瞪視陳斯遠一眼,隨即匆匆錯身而過朝著遠處行去。
陳斯遠暗自咬牙,如今行事全靠自個兒,實在尋不出人手盯梢。再這般下去,只怕自個兒遲早是那案板上的魚肉。轉念又想,也不知那三位好漢如今落腳何處,若是打個晃直接離了京城,那先前豈不是白結交了?
這日不到晌午便回返自家小院。閑來無事,干脆陪著香菱一道兒讀書。
果然到得未時便有婆子登門,說前頭送了請帖來。
陳斯遠接了請帖只觀量一眼便知是孫廣成手筆,見那婆子一臉探尋,陳斯遠也不多說,只笑道:“原是故人。”
隨即叫了紅玉塞了那婆子一吊錢,自個兒施施然回返屋中。陳斯遠展開請柬,內中大半都是客套話,最后才說后日請其往浙江會館一敘。
撂下信箋,陳斯遠思量著回頭兒須得將此事透漏給小丫鬟蕓香。這丫頭跟個大喇叭也似,但凡聽得大事小情轉頭就能傳揚出去。
思量間,蕓香在外頭叫道:“大爺,曲嬤嬤又來送信箋了。”
怎么又來?這請柬還用得著送雙份的?
陳斯遠納罕著自內中行出來,又謝過曲嬤嬤,待接了信箋一觀量,頓時喜形于色!
這送信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馬攀龍!
陳斯遠按捺住心下雀躍,問那曲嬤嬤道:“送信的人可在?”
曲嬤嬤道:“回遠大爺,說是就在門房候著呢。”
陳斯遠一揚信箋朗聲笑道:“前幾日結識了幾位殺敵報國的好漢,本道不過是一面之緣,誰知如今又有相見之日。”
當下拿著信箋大步流星而出,不一刻轉到榮國府正面,果然便在角門門房里見得了送信來的馬攀龍。
那馬攀龍別別扭扭在門房里坐著,見了陳斯遠趕忙起身拱手:“陳公子!”
陳斯遠哈哈一笑,上前握住其雙手道:“我還道馬兄遇事不順離了京師呢,怎地這些時日才來尋我?”
馬攀龍先前在榮國府轉了半晌才大著膽子登門送信,等候時更是心下忐忑。先前只聽聞過賈家富貴,卻不知是這么個富貴法!如今見得陳斯遠,眼見其一如往常熱絡,頓時心下為之一暖,隨即老臉臊得通紅道:“這…實不相瞞,我等原本想著待鏢局開起來再請陳公子登門。誰知才開了個頭就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