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風收雨住,二人略略喘勻了,趕忙起身拾掇起來。
陳斯遠系好衣裳,忽而扭頭調笑道:“怎地今兒個愈發不堪了?”
邢夫人媚眼含情,卻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先前那回陳斯遠是用了強,邢夫人雖情形不堪,可好歹心中羞恥;這一回又有不同,許是先前那一番情真意切讓其動了情,因是愈發不堪不說,臨了反倒壓在了陳斯遠身上。
陳斯遠緊忙往外觀量了眼,眼見院中無人,丫鬟們大抵都在廂房里頑笑。也是,如今外頭冷徹徹,北風一吹凍死個人,又哪里敢在外頭多停留?
再看天色,日頭略略偏轉,大抵過了兩盞茶光景?3
二人緊忙到得正堂里,陳斯遠要喚丫鬟,卻被邢夫人攔下。
“你,這兩日得空去一趟家里,將三千兩銀子給三姐兒送去。”
陳斯遠納罕道:“何不打發王嬤嬤送去?”
邢夫人哼哼一聲,白了一眼道:“那老貨倚老賣老,你道是個好的?錯非是我乳母,身邊有沒得用之人,我哪里會留下她?”頓了頓,又道:“哪一回打發她去,總要從三姐兒手中扣些好處來,上回三姐兒可是與我好一通埋怨呢。”
她這般說了,陳斯遠就笑著應下。
邢夫人張張口又要說起旁的,忽而又心生不舍道:“你若是不走倒好了。”
此事無解。
那孫廣成遲早暴雷,到時候說不得順藤摸瓜就會牽連到陳斯遠身上。若陳斯遠換做是北靜王等權貴,說不得到時候便將他供出來,用以轉移一眾豪商的怒火。
就算熬過這一遭,那權貴懶得理會陳斯遠這等小蝦米,待賈璉回來也難過此關。
一時間室內靜謐,良久,先是陳斯遠,跟著邢夫人也嘆息了一聲。
相顧無言,邢夫人難免心下酸澀。好不容易得了個可心人,偏不日便要離自個兒而去,雖不曾肝腸寸斷,卻難免心如刀絞。
又盤桓一陣,邢夫人不好再多留,起身招呼了苗兒,一徑回了前頭東跨院。
走在路上,邢夫人不由得暗自掐算,隨即眉頭微蹙。小日子好似就這幾日,這般說來那兩回豈不成了白費?再一掐算正日子,總要個十七、八日,哪里還趕得及?3
心下不由得愈發失落,只道幻夢一場,除去三姐兒那嫁妝,竟什么都不曾留下。
方才轉上夾道,迎面正好撞見薛姨媽往梨香院回返。
二人撞見,自是好一番寒暄。
那薛姨媽仔細觀量邢夫人一眼,忽而‘咦’的一聲,嘆道:“太太這是換了水粉?瞧著白里透紅的,與鳳姐兒站在一處,不明就里的只道是姊妹,哪知是婆媳?”
邢夫人撫臉訝然:“是嗎?”隨即遮掩道:“還不是遠哥兒…孝順,前幾日送了一盒珍珠粉,我這敷著果然有些用處。”
嘴里這般說著,心下則暗忖,她與鳳姐兒不過差了五六歲,站在一處可不就是姊妹?2
薛姨媽不疑有他,只笑道:“我素日也用珍珠粉,卻沒這般效用。想來是太太的方子得用,說不得來日要問太太討呢。”
邢夫人笑道:“姨太太哪里的話?回頭我叫人抄寫了送來就是。”
二人扯了幾句閑篇,這才彼此別過。邢夫人轉過夢坡齋,忽而拿定心思。心道:貪歡便貪歡了,就算留不下子嗣,留著偶爾夢上一回也是好的。
這般思來,王善保家的那老貨就礙眼了。這婆子倚老賣老,時常守在正房里,邢夫人哪里還能叫遠哥兒來?
須得尋個法子,將那老貨打發了才好。
不說邢夫人。
小院兒里又恢復如初,無欲無求的陳斯遠自行到得書房里翻看閑書。紅玉得了信兒,說是林之孝家的來尋,便出去見媽媽。
香菱是房中大丫鬟,這會子便抄起雞毛撣子四下撣落灰塵。待行至西梢間里,忽而便從枕邊捻起一根發絲來。
香菱細致,每回守夜后都會仔細打理了,從不將發絲遺落在床榻上。那這發絲…便是紅玉的?
那幾日天癸來了,小丫頭蕓香沒少在其耳邊嚼舌。大抵說些沒來由的壞話,說要防著紅玉,紅玉心心念念都想著爬主子床。
香菱一聽一樂,心下從未在意。一則大爺待她極好,她日子愈發順遂,且從不與紅玉有過什么,便是紅玉值夜也只是在暖閣里歇息;二則紅玉瞧著也是個好的,斷不會扮狐媚子去勾搭大爺。
原本心中篤定,眼下瞧著手中的發絲,香菱又猶疑起來。心道…莫非蕓香那丫頭果然說中了?
秀眉蹙起,暗忖果然老話不假,知人知面不知心,誰成想你竟是這樣的紅玉!2
想來大爺爺不曾叫她上床榻,那這發絲定是紅玉故意留下的。用來干什么?自然是挑撥自個兒與大爺!
香菱面上肅容,心道好個紅玉,莫說只是挑撥,便是來日你真個兒遂了心愿又如何?自個兒待大爺真心,大爺自當疼惜。大爺又是聰慧了,又怎會被你這般狐媚子騙了去!6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如今看來,往后對紅玉須得留些心眼兒了!
轉眼又是幾日,已是十月初九。
陳斯遠除去跑了一趟邢家,送去三千兩銀票,余下便是又往寧國府大祭了一回。這幾日邢夫人雖隔三差五打發人來送吃食、用度,卻不曾真個兒來喚他。
后來聽聞便是每日早晚往老太太跟前也不去了,陳斯遠便知是邢夫人小日子到了。
陳斯遠心下惋惜,算算來了一遭榮國府,雖與邢夫人有了兜搭,最終卻頂多拐了個香菱來。隱約記得好似有紅樓二創,內中主角大殺四方,什么林妹妹、寶姐姐,乃至那入宮為妃的元春都一并收了。8
每每念及此處,陳斯遠便不免有些喪氣。暗忖自個兒這穿越者真個兒糟糕,實在是給列位前輩抹黑了。
這日估算著茜雪、香菱的戶籍也該落下了,陳斯遠便取了馬匹徑直往外城尋去。
到得地方,三位好哥哥自是好一番熱絡,那戶籍一事果然辦妥了。陳斯遠又問起婚期,馬攀龍頓時支支吾吾起來,還是徐大彪說了,說馬攀龍與茜雪隔著屋子談了一回,便定下本月二十八過門。
陳斯遠暗忖,此番怕是要錯過了。當下便道:“過幾日須得三位哥哥幫襯一回。一則請一位哥哥護著我那丫鬟去尋親,二則長輩交代了差事,還須得另兩位護送一程。”
馬攀龍道:“可定下日子了?”
“三、五日內吧,也不用送多遠,只消出了直隸地界就好。”
馬攀龍略略沉吟,正色說道:“兄弟既要幫襯,咱們三人別無二話,到時定拼了性命護佑陳兄弟周全。”
陳斯遠抬眼觀量,便知馬攀龍大抵猜到了什么。于是干脆拱拱手,沒再說旁的。
略略盤桓,陳斯遠告辭而去。方才繞過安化寺,遙遙便見路邊停著一輛馬車。馬車旁又有侍衛模樣的人物佇立。
陳斯遠心下咯噔一聲,當即便要調頭,奈何回頭便見來時路竟也堵著個提刀侍衛。
他才多大年紀?漫說是拼命,只怕一個回合便會被人斬落馬下。形勢比人強,對方又不曾用強,那莫不如看看情形。
須臾間騎馬到得近前,果然那侍衛攔住去路,抬手相請道:“我家主人請這位入內敘話。”
陳斯遠瞥了眼青呢馬車,問道:“敢為貴主上下?”
那侍衛道:“你入內便知。”
陳斯遠點點頭,慢慢下馬,那侍衛自馬車后頭尋了個馬凳來,陳斯遠踩著上去,掀開簾櫳進得內中。
大順此時早已量產玻璃,奈何平面玻璃質量不佳,便是用來做窗,也是尋了小巧的拼接了,少數大塊平整的干脆做了鏡子。
因是這馬車兩側車窗雖是玻璃的,其上卻雕了花。陳斯遠入得內中,便見一屏風橫在中間。影影倬倬間其后端坐一人,旁邊又有侍女伺候。
“坐吧。”
那人發了聲,聽聲音倒是顯不出年歲。
陳斯遠干脆在凳子上與其相向而坐。不待其出聲,那人又道:“我該叫你陳斯遠…還是旁的?”
陳斯遠拱手道:“晚生陳斯遠。”
“妙。”那人道:“往后可有打算?”
陳斯遠苦笑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又豈是我說了算的?”
那人朗聲笑道:“識時務,不錯。”頓了頓,說道:“孫廣成后日出逃,那劉惜福過會子就死。你可想活命?”
陳斯遠沒急著回話,思忖半晌,說道:“我自問沒貴人用得上的,是以貴人有話不妨明說。”
“好,快人快語,拿得起放得下。”那貴人抬手接過婢女遞來的茶盞呷了一口,撂下才慢悠悠道:“我可以讓你還是陳斯遠,孫廣成一事牽扯不到你身上…只要你替我辦一樁事。”
陳斯遠也是光棍,干脆道:“還請貴人示下。”
那貴人嘆息一聲,說道:“這就說來話長了…你只需知道,許多家都與寧國府有營生往來,秦氏在此間居中奔走,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偏生去歲出了一樁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剪徑強梁劫了財貨揚長而去,我的人一日后才趕到,當場竟雞犬不留,連是誰做下的都不知。”
戲肉來了!果然邢夫人說的更靠譜一些!
陳斯遠心下急轉,回想書中所載。貌似秦氏病重就在一年前?
陳斯遠便問:“敢問此事是何時的事兒?”
貴人道:“去年八月初七。”
八月,秦氏九月病重…想必那批財貨數目巨大,面前的貴人與其他家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得便是各方施壓,秦氏承受不住,這才病重了一回?
就聽那貴人說道:“這一年多各家查了幾回,奈何半點蛛絲馬跡也無。賈珍又帶頭認了虧空,此事才略略平息。只是我卻不信那樁事是偶然!”
貴人忽而厲聲道:“我的人進不得榮國府,聽聞你如今幫襯著榮國府治喪?也不用你原原本本查出來,只消有些蛛絲馬跡,我便放你遠走高飛…如何?”
陳斯遠心思電轉,說道:“回貴人,賈璉刻下便在蘇州,回程又路過揚州,我的底細只怕他一回來便能揭穿。且協理治喪,到發引之日也就完了…”
不待他說完,貴人便不耐煩道:“那是你的事,與我…何干啊?”
陳斯遠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俄爾,貴人又道:“我知你顧慮…不過大可不必。我此時為你遮掩了,便是過后翻出來,這無憑無據的又有幾人能信?你若是個聰明的,自然能保得性命。”
保得性命?
陳斯遠暗自思忖…是了,這貴人話里有話,前頭說只消蛛絲馬跡,無需原原本本…只怕若自個兒真的知道了真相,這貴人第一個就要尋自個兒滅口!
想明此節,陳斯遠別無他選,只得拱手道:“在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便是為了你那小命,也要多用些心。去吧!”
陳斯遠起身挑開簾櫳跳下馬車,一句話不說接了侍衛丟過來的韁繩,翻身上馬石打馬就走。
他心下翻江倒海,這回可好,想走都走不了啦!
先前還心存僥幸,只道胡莽不曾將自個兒交代出來,如今想來,只怕胡莽臨死前什么都說了!6
情節安排還是很勉強了坑蒙拐騙四門難抓的原因是一有風吹草動立即遠遁千里,當然千里只是虛詞,但是人間蒸發那是一定的開篇就說主角學得不錯,結果干活居然沉迷女色心存僥幸,這是沒出師的菜鳥啊 今日是初九,寧國府二十五日發引,留給他不過十六、七日光景。秦氏乃寧國府隱秘,又哪里是好探查的?
盤算了半晌,賈蓉、賈薔不敢碰,寶珠那邊廂總要等到發引后…那賈璉也不知何時回來,若到時自個兒還不曾查明線索,便被賈璉堵住…不敢設想!
陳斯遠心中壓抑,待醒過神來,便見街面上人頭攢動,吆喝聲四起,滿是煙火氣。
深吸一口氣,嗅了一口肉包子滋味,陳斯遠又舒然一笑。
左右這一世都是白賺的,能多活幾年已然夠本了。既然如此,傾盡全力一博就是了,便是死了又何妨?說不得一縷殘魂飄飄蕩蕩又到了哪一處,就算沒了大觀園里的姐姐妹妹,有個石頭里蹦出的猴子也是好的。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