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小廝回來相引,陳斯遠見其依舊面色如常,這才整理好心緒,昂首邁步進了賈赦外書房。
外書房里,賈赦正蹙眉思量。見陳斯遠進來見禮,隨意一擺手道:“遠哥兒來了?自家人,且坐下敘話。”
“是,”陳斯遠依言落座,開口便道:“方才從浙江會館回來,姨父不知,如今那會館里富商云集,可謂群賢畢至啊。”
賈赦頷首道:“這兩日風聲漸起,方才還有故舊送了帖子來掃聽…”頓了頓,賈赦盯著陳斯遠道:“那事兒——”
陳斯遠拱手笑道:“幸不辱命,聽聞是姨父有意,孫師雖為難,可到底應允了。”
“哦?好好好!”賈赦大喜!再看向陳斯遠,目光不由得愈發和善起來。
幾千兩銀子等上半年賺五成?賈赦哪里有那耐心法?如今聲勢剛起,就有人急吼吼加價一成來收,他捂在手中幾日,也不求多,只要能賺上一成半立馬就出手!
忽而想起忘了吩咐人上茶,大老爺賈赦立馬叱道:“混賬,怎地不知給遠哥兒上香茗?還不快快端來!”
門口小廝不迭應下,待香茗奉上,陳斯遠道了謝,那賈赦忽而嘆息一聲說道:“方才得了信兒,如海不好啦。”
林如海可是陳斯遠名義上的未來泰山,他當下便是一怔,訝然道:“這…這話怎么說?”
賈赦道:“璉兒來信說,如海是九月初三那日巳時沒的。可惜了,如海才多大年歲?”頓了頓,又道:“這兩日我便回信一封,讓昭兒帶回蘇州。如海喪儀,一應交給璉兒處置,遠哥兒可有什么要說的?”
陳斯遠暗忖,且不說自個兒是個西貝貨,便是真的,如今寄人籬下也不敢置喙。于是拱手道:“外甥年少尚且撐不起事兒,萬事都聽姨父吩咐。璉二哥處事穩妥,有其料理想必必能周全。”
賈赦不禁滿意頷首,道:“遠哥兒這般想就對了…是了,都是往江南去,總要經過揚州,遠哥兒可要帶家書回去?”
陳斯遠頓時苦笑道:“姨父…這…外甥什么情形,姨父盡知。如今揚州哪里還有外甥的家?”
賈赦頓時皺眉道:“好好兒的嫡長子竟被逼得遠走他鄉,那繼室實在惡毒。錯非遠隔千里,姨父定要打上門去,教那繼室一個好兒!”
這話聽聽就罷了,賈赦這人什么德行,陳斯遠清楚著呢。真個兒信了,來日連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罵了一通揚州陳家,賈赦又道:“今早我已打發人往平安州送信去了,待得了回信,我再領著遠哥兒往國子監走一遭,這事兒就算是成了。”
陳斯遠趕忙道謝:“多謝姨父。”
賈赦好似施了多大恩惠一般,擺擺手撫須道:“自家人,不當這般。”
當下二人各懷心思又閑聊了半晌,賈赦這才打發陳斯遠回去。
出了黑油大門,陳斯遠暗自松了口氣。心道還好此番不曾被戳破西洋鏡——冒充遠親騙到賈家頭上,一旦事發了真個兒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一路思忖著回了自家小院兒,甫一進門,紅玉便送上一封信箋來。
“大爺,一盞茶前有嬤嬤送了信箋來,說是外頭送來的。”
陳斯遠納罕著接過,隨口問道:“送信的是什么人?”
紅玉回道:“說是后街羊肉鋪子的店主,不知怎么來代人送信。”
陳斯遠暗自蹙眉,展開信箋掃量一眼,便見其上只一行字跡:陳兄弟速來八角胡同!急急!
看其上字跡歪歪扭扭,說不得便是那三位好兄弟的手筆。
陳斯遠暗忖,寧可尋了羊肉鋪店主來送信,也不肯親自登門,莫非是出了事不成?
當下陳斯遠不敢耽擱,交代紅玉兩句,扭身又往前去。借了馬匹,打馬便往外城趕去。
臨近午時,陳斯遠到得三位好哥哥落腳的農舍前,方才下馬便見馬攀龍面沉如水迎了出來。
“陳兄弟可算是來了。”
見其面色凝重,陳斯遠一邊廂系韁繩,一邊廂說道:“得了信兒趕忙就來了,馬兄,莫非是出了事?”
馬攀龍引著陳斯遠往內中行去,低聲說道:“飛虎一早綴在那人后頭,走著走著便發覺也有人盯著那人。”
“然后呢?”
“那人也是個練家子,飛虎跟人搭了搭手,胸口挨了一腳,背后挨了一石子兒。”
陳斯遠頓時變了臉色。這年頭的武功可沒什么花架子,打將起來不過三招兩式比就分了勝負、生死。
陳斯遠早年隨著師父浪跡江湖,既聽過也見過比武過招。那真是不等他瞧清楚,只聽噼里啪啦幾聲,一人站著一人躺著,勝負已分!
是以胸口挨了一腳說不得就受了傷,背后中了石子兒,說明錢飛虎逃跑時險些被暗器打中了要害!
陳斯遠沉著臉也不言語,挑開門簾進得內中,迎面藥味兒撲鼻,搭眼便見錢飛虎赤膊上身,胸前纏裹了白布,面色煞白,也不知傷得如何了。
陳斯遠趕忙上前關切道:“累得哥哥受了傷,這…我這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錢飛虎嗤的一聲笑了,說道:“不過是尋常小傷,驢肏的下手真黑,要不是哥哥跑時留著心眼兒,那飛蝗說不得就中了后脊梁!”頓了頓,又道:“陳兄弟也是爽利性子,何必做小兒女狀?這些許傷勢算得了什么?當日戰爭之上,槍子兒貼著臉皮飛過去,你哥哥我也不曾變過臉色!”
錢飛虎又覺吃了大虧,咬牙罵道:“賊他娘,下回撞見了,定要那賊廝好瞧!”
陳斯遠拱拱手,道:“旁的不說了,咱們兄弟往后瞧。”頓了頓,又說道:“哥哥可瞧出那人什么路數了?”
錢飛虎咧嘴笑道:“換做三年前我還真瞧不出來,不過這三年哥哥我遇見一位軍中高人,得其指點了幾招。是以那人一出手我就瞧著眼熟,回來才想起來,那人用的是心意六合,揉雜了紅拳路數。”
“心意六合?”陳斯遠不明所以。
一旁的馬攀龍解釋道:“心意六合,又叫形意拳。不過糅雜了紅拳路數的,天下只有一家——神拳張黑五。”
張黑五?這人陳斯遠聽說過,據說乃是鏢局創始者,其后又入宮為皇子師,待今日御極,曾下旨找尋此人,奈何始終不得其蹤。
此時就聽錢飛虎道:“張黑五的徒子徒孫大多投了權貴,少有在鏢局坐鎮的。”說話間看向陳斯遠道:“那人身手極高明,說不得就是那位權貴豢養的護院。”
陳斯遠頷首,若有所思。錢飛虎又道:“是了,兄弟讓我盯著那人,這幾日一直盯著營繕郎家中的公子,叫個勞什子秦…秦…”
“秦鐘?”
錢飛虎一拍大腿,道:“對,就是秦鐘!”
陳斯遠頓時暗自吸了一口涼氣。秦鐘背后有貴人派的打手盯梢!真個兒是好大的危機啊!既危險,又有機遇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