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蜢河的河面上,白帆張開。
船頭上立著的恐哥猛哥霍哥三頭雕像,在濺起的水滴中肅然平視。
獸化人們相信,這樣就能保護他們的平安。
隨著圣聯的建立,深山老林里的獸化人逐漸走到了平原。
由于他們極強的平衡性,除了參軍當驃騎兵外,船員漸漸成為了他們的第二選擇。
與他們一起到來的,還有他們的小眾信仰——恐猛霍三位天使。
每次看到那恐怖的三頭怪物時,泰奧米爾都會厭棄地扭過頭,說一聲“異教野人。”
作為新橋大學神學院的高材生,泰奧米爾最厭惡異教徒,更厭惡圣聯這個異端國家。
本來,看在查理八世的面子上,他還愿意以相對中立的態度看圣聯。
只是前兩天發生的事情,卻是讓他對圣聯的觀感跌到了谷地。
彼得羅夫大公的獨子,居然被一群鄉野農夫一拳打青了眼眶!
在與他外出游學的時候!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泰奧米爾天都要塌了。
他就不該相信那個酒鬼格洛耶夫,居然喝醉了,就丟下了阿列克謝殿下,弄出這些是非!
“喝了點果酒就醉了,你簡直是在給熊堡領丟人!”
格洛耶夫訕笑起來:“不是酒,那天太陽太曬人,我不小心午睡睡著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太陽還能把你曬暈嗎?”泰奧米爾瞪著眼,“反正從今天起,我會一步不離地跟著殿下。”
“咱們都被圣聯注意到了,還派了專人保護,不會再有這事了吧?”
“哼,難說。”泰奧米爾搖頭,“我可感覺不到他們的誠意。”
犯下了這么大的罪過,只是輕飄飄道個歉就算完事?
那幾個敢于毆打阿列克謝殿下的幾個守夜人…該砍頭才是!
按照諾恩人的習慣,他們應該被綁在狂奔的馬屁股后頭,拖個一天一夜才算完。
只是阿列克謝殿下還是太仁慈了,真的就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甚至還特地囑咐泰奧米爾不準追究。
抬起頭,泰奧米爾不無嫉妒與感動地盯著正在談笑風生的戈丹與阿列克謝。
“殿下,有德啊!”
“拐過前面那個河口,就到了。”
聽到戈丹這句話,迫不及待的阿列克謝快步走到了船舷邊。
注意到這邊情況的泰奧米爾趕緊上前,伸臂攔住,生怕少熊主和他父親一樣落水。
“您在這看就行。”
該死,千河谷到處都是河,滿地都是不祥之兆。
阿列克謝不滿地推開泰奧米爾的手臂,扶住了船舷,朝著兩岸觀望。
秋高氣爽,天空藍翡翠般沒有一絲白云雜質。
陽光落在藏青色的山頭,山頭上米粒大小的牛羊低著頭啃食灌木,黃的白的黑的,裹成一團。
與先前阿列克謝在拉弗鎮外見到的秋大麥的田地不同,而是一片一片的油菜花。
金燦燦的油菜花隨著風擺來擺去,像是金色的海浪一般,而群山則仿佛是凝固的海嘯。
阿列克謝還是第一次看到油菜花這種作物。
準確來說,他吃過菜籽油,更聽過菜花堡菜花大君的名頭,卻從未親眼看過。
卻沒想到,這個石劍領小規模種植的特產,居然在千河谷看到了這么多!
戈丹卻是輕描淡寫:“這些油菜并非千河谷本土產物,而是從石劍領那邊引進的。”
這些油菜本來是一位諾恩王國石劍領大君獨有的作物。
這位菜花大君靠著種植油菜,榨取菜籽油,儼然地區首富的模樣。
對于生財之源,菜花大君更是嚴加看管。
他從不讓一粒菜籽離開莊園,更不會讓任何一位善于種植油菜與榨油技術的管家離開堡地。
管家們更是不會出賣主君,將油菜的機密出售出去,這關乎忠誠與信義!是做人的底線!
那位莊園管家本想這么說的,但圣聯給的實在太多了。
兩年間,上瑞佛郡就開滿了油菜花。
好在上瑞佛郡的菜籽油暫時還沒有進軍諾恩市場,否則那位大君估計又要氣的吐血。
格洛耶夫是知道這件事的,他看泰奧米爾疑惑,才小聲解釋了一遍。
“小偷。”站在戈丹身后,泰奧米爾故意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冷哼了一聲。
戈丹仿若未聞,仍在給少熊主介紹:“您平日吃的都是燉菜與烤菜吧?炸菜您吃過了。
等到了高堡,我請您吃炒菜與燒菜,這可是圣孫冕下親自研制的菜系。”
先前戈丹早說了,為了賠禮道歉,這一行人在高堡吃喝玩樂他全包了。
只是這少熊主好像對這些吃的玩的興趣缺缺,反倒是格洛耶夫摩拳擦掌,恨不得飛去高堡市。
攥緊濕漉漉的船索倚在船舷旁,阿列克謝指著遠處忽然問道:“那是什么?”
“是我們的漂洗工場。”平日里愛廢話的戈丹,此刻卻分外言簡意賅。
畢竟這種織物漂洗技術,他們是花真金白銀從金羊毛灘工匠手中買過來的。
空口就想套走這工藝,沒門。
別說阿列克謝是諾恩公爵之子,就是吸血鬼大公之子都不行。
戈丹在這種事上分外警覺。
阿列克謝沒有繼續追問,只是睜大了眼睛去看。
這是上瑞佛郡漂洗工場最密集的河段,河畔隨處可見圍著白圍裙的婦女。
她們弓著背,抱著木盆,里面卻是裝滿了漂白土與軟化藥水。
放到地面,便是要將呢絨織物浸泡進去。
有些質地更好的細呢絨,甚至還要倒入燕麥粉來提高去污效果。
在河畔邊上,被數十人圍繞著,三架巨型水車正在緩緩轉動。
橡木輪葉裹挾著銀亮水花,將河水撕成了痙攣的透明碎綢。
鐵齒輪咬合木軸的吱呀聲里,六米高的木槌輪流起落,將木槽中的織物砸的緊密堅實。
霎時間,河谷里便是此起彼伏的敲擊聲,像鈍斧劈柴,發出嘭嘭悶響。
一位位擼起袖子的漂洗工,揸開被水泡的發白的五指,從木槌下拖出呢絨。
再用長竿掛起,插入水槽中漂洗,用流水將上面的清潔藥水與漂白土以及各種油脂雜質一起洗凈。
濕潤的布料被提出,固定在張布架上,用小巧的鉤釘逐漸拉伸,防止收縮變形。
“原來呢絨布是這么做出來的…”
望著瞪大眼睛的阿列克謝,戈丹心中都難免升起一股得意。
這是只是表象,如果這位諾恩小少爺自以為學會了,那就大錯特錯了。
漂洗前,還有預浸泡和調制藥水的工作。
晾干后,布料還要送到修剪房,經專門的工匠起絨(用機器拉出絨毛)。
起絨完,還要用大剪刀修整表面,才能制作出符合標準的呢絨布。
以往這個活要么交給法蘭人代工,要么就是只能硬著頭皮穿沒漂洗過的爛呢絨成衣。
看以后貞德堡的成衣工場還怎么借呢絨布沒漂洗而壓價!
似乎是察覺到了戈丹的得意,阿列克謝忍不住開口:“我們肥牛堡,也有自己制取皮草的手藝,不遜于你們的羊毛。”
“確實,確實,在這方面,我們的確得向你們學。”戈丹咧開一口大黃牙,“學多了,就會了嘛。”
學多了,就會了?
望著戈丹那神秘莫測的臉,阿列克謝大熱天打了個冷顫。
一瞬間,他有些后悔,就不該把自家有什么工藝告訴戈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