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聽瀾和陸行舟一起聽得目瞪口呆。
原本多少還覺得她又是在自我感動甚至還有點道德綁架,沒人要她斷腿,這敲斷了讓陸行舟怎么面對,馬上就要成親了還添堵。
結果這話說的,好像不是那意思。
何況現在治療水平和藥物今非昔比,治療又這么及時,很容易治好,似乎也沒啥可道德綁架的,那就真不是那意思。
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道怎么搭她這話了,陸行舟默默地給她接骨敷藥上好夾裹纏好繃帶,用碧水滌塵梳理了一番,最后喂了顆丹:“還好只斷沒碎…只要自己不繼續亂來,三天就能簡單行走。但想用于戰斗起碼得將養十天半月,越久越好。”
元慕魚沒有作妖,乖乖地吞了丹:“知道了。”
陸行舟站起身來,有些頭疼地嘆了口氣:“自殘是很幼稚的行為…我不需要你自懲,也不需要什么感同身受,只想要一個正常相處,以及…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元慕魚目光柔和:“不恨我?”
陸行舟面無表情。
之前被綁架試圖強暴還真有點恨意,卻隨著這自斷雙腿給斷沒了,或者索性說除了“臥槽”之外都快沒別的情緒了。
所以說做點讓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好像也有它的用處。
再說原本想讓她對這次的事情給個交代,還挺難搞的。這回好了,她自己給了,搞得都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正有點冷場,夜聽瀾的身軀終于火急火燎地飛到了,一腳踹開了密室門,神降歸位融為一體。
原本神降沒有實體不好操作的舉動現在可以操作了。
夜聽瀾柳眉倒豎,揮起巴掌,“啪”地就給了妹妹一個清亮的耳光:“你什么時候能長大!”
元慕魚沒有招架,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頭都被打偏了,嘴角淌出了血跡,白皙的臉上清晰地出現一個巴掌印。
夜聽瀾還想打,陸行舟忙攔腰抱住:“算了算了。”
夜聽瀾的腳兀自在踢:“我就是當年管教你太少了,養出這么一個混賬東西!”
陸行舟莫名想起小白毛被夜聽瀾抱著亂踢的樣子,師徒倆的身影在此重合。明明場面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笑什么?”夜聽瀾的攻擊力轉到了他身上,惡狠狠地踩了一腳:“心疼了是不是?”
這話怎么接?陸行舟只能道:“老婆息怒,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夜聽瀾語氣陰陽:“我能氣壞什么身子,懷孕的又不是我。”
陸行舟:“?”
“還有,誰是你老婆?龍傾凰又不在這,你亂喊什么?”
陸行舟:“…”
“你出去!”夜聽瀾把他往門外推:“我們姐妹有話說,你愛去哪去哪,真是個禍水!”
“誒誒誒…”可憐突破一品人人驚悚的陸行舟在這些女人面前依然半點反抗之力都沒有,還是被直接推出了門外,“砰”地鎖在了外面。
密室里安靜下來,元慕魚歪著腦袋看姐姐發癲,神色也頗有幾分古怪。
從小到大,她沒見過這樣的夜聽瀾,連想都沒想過。
可這樣的夜聽瀾感覺是活的,而自幼認識的姐姐卻只像個標簽。
“看什么看?”夜聽瀾將一縷亂發捋到耳后,重新恢復了從容姿態,面無表情道:“怎么著,連我都不認識?”
元慕魚失笑:“確實…感覺不認識。”
“要不要再抽你幾巴掌讓你認識認識?”
元慕魚這次沒回答。
夜聽瀾倒沉默下來。元慕魚從小到大都是偏激的性子,又犟,換了往常別說剛才那一巴掌了,便單單是問這么一句話她都要和你針鋒相對。可今天居然老實挨抽,被這么問了也不說什么,好像真再抽一頓也認的樣子。
終究是親姐妹,如果元慕魚要針鋒相對,夜聽瀾多半會更暴怒,可偏偏這副老實模樣反倒讓夜聽瀾火頭全無,半晌才硬邦邦地問了句:“疼不疼?”
“你問的是你那一巴掌還是斷腿?”
“廢話當然是腿!你那臭臉有什么可問的,要是不疼我抽了干嘛?”
元慕魚:“…腿要是不疼我斷了干嘛?”
姐妹倆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半天,夜聽瀾才嘆了口氣:“行舟理智清晰,口才也好,道理他應該已經是和你說得夠多了,我就不多說,免得你又說我媽味說教惹人煩。”
元慕魚道:“所以你要說什么?”
“我想說,連我說教幾句你都會厭煩,那你現在做的事是不是更惹人煩?”
元慕魚微垂眼簾看著自己的腿,低聲道:“以后不會了。至少…我會盡量去想,他要什么。”
倒把夜聽瀾想說的話哽住了。
元慕魚笑了笑,忽然問:“我是不是從小都不太會站在別人的角度想問題?”
夜聽瀾道:“你我有很多性情相似的地方…最大的差異就在于,你很少顧慮別人的事情,而我恰恰相反,顧慮得過多了。這些年回想,你我之爭,都有錯。”
元慕魚再度看了夜聽瀾一眼…這也是夜聽瀾第一次在她面前自認有錯,雖然是說都有錯。
夜聽瀾又道:“其實以你表面的性子,走斷情之道還真挺合適的,一意揮灑自我,未必不能走得更高。只不過那樣的修行是真魔道,會越發自私殘酷,這又與你的天性有了沖突。”
元慕魚“嗯”了一聲。
事物都是相對的,和一般人相比,元慕魚確實自我,很少考慮旁人;但和那種絕情絕性的要求相比,她卻又遠遠不夠。
如果真是一個只考慮自己六親不認的閻君,說不定這條路還真走得很順暢,可惜她本質上不是。
無論是遺傳基因還是自幼的家庭與宗門教育,根子上她都是重感情的。不提陸行舟的事情,其他還有很多體現,例如明明立志與天瑤圣地作對,當真正打起來了,卻只傷不殺,根本下不了那個手。
再比如當初沈棠對她表現出了保護與善意之后,哪怕后來沈棠知道了她的身份開始變得冷漠,她卻依然對沈棠態度很好。
紀文川等人依然愿意輔佐她,而沒有因為陸行舟事件散了人心,也是因為她對紀文川等人也很有恩義。
人是復雜的,要做到極端化很難,要認清自己更難。表面適合的路,往往要撞到頭破血流才能醒悟其實根本不適合。
當認清了,已經付出了很難挽回的代價。
夜聽瀾道:“我剛認識行舟的時候,其實挺惱他的。就是因為你原本只是偏激,還沒走上魔道的路子,覺得是因為他把你帶上了這條路。你的性情離魔道也就是幾線之隔,如果真的陷入那種路子就完了…”
元慕魚有些出神:“然后呢?”
“后來漸漸發現,好像恰恰是他在你身邊,才讓你不會徹底入魔。而你當初想斬斷的,自以為是道途的阻礙,實則是入魔的牽絆。”
元慕魚:“…”
好像是的。
“所以夜扶搖!”夜聽瀾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好樣的。能牽絆你入魔的,是男人,姐姐你是一點不在乎!”
元慕魚:“?”
你扯了半天,是為了說這個?
我為什么要在乎一個惡意直播和我男人叫床的姐姐?
但還是那句,這樣的姐姐好鮮活啊…
元慕魚出神地看了她半天,忽然道:“如果以前你就是這樣的,而不是那么端著裝,我可能不會和你有那么多吵架。”
夜聽瀾有些遲疑:“你這叫…犯賤?好生和你說道理,你煩,抽你巴掌罵你幾句,你反而覺得有感情是吧?”
元慕魚嗤了一聲:“只是因為現在的你像人。你說我距離入魔幾線之隔,我也說你距離一個神主牌也就幾線之隔,彼此彼此。”
夜聽瀾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可惜你現在還是不怎么像人。我警告你,初五他成親,你再敢去鬧事,我抽死你!”
元慕魚沉默片刻:“不會的。”
夜聽瀾狐疑:“畢竟議親都是你議的,我不信你不想去扮演一下高堂,讓沈棠她們給你磕頭敬茶。”
元慕魚神色古怪得很,你這腦回路,是你自己想過吧?
夜聽瀾偏頭。
元慕魚道:“我腿斷了,不能讓京師顯貴和浣花劍派凌天閣之流知道,所以這個婚禮從我斷腿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了不會參加。所謂磕頭敬茶,你或許會有點惡趣味的小樂趣,但那對我卻是凌遲。”
這回夜聽瀾真有些驚訝,這開始有點像個人了誒。
元慕魚又道:“閻羅殿的勢力,我不會放棄,但那或許與道途已經無關。新皇有點問題,古界端倪已現,將來勢力用得上。”
“你這話的意思,要走?”
“是,既然婚禮于我是凌遲,我參與何益?此番回去,會重新整理我的修行,也理清行舟所言,我究竟愛的是什么。”元慕魚劃著輪椅出了門:“等我認清了,你我再見。”
門開,陸行舟團團轉的在外面踱步,這兩個女人不想讓人聽見的對話,他是真偷聽不了。
元慕魚劃過他身邊,低聲道:“沈棠說,她坐一年輪椅都受不了,我覺得還是說多了…我從屋內劃到屋外,就已經受不了了。”
陸行舟目送她的背影,不知道有沒有必要提醒她,她能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