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連城昏過去了,沒有死。骨骼盡碎經脈俱斷,和當初活死人的霍琭差不多。
陸行舟平靜地看了眼他的狀態,倒也沒殺,只是輕輕吁了口氣,默然無言。
沈棠走到身邊,纖手輕握他的手掌,能夠感受到些微顫抖,看得出陸行舟此刻心中并不平靜。
沈棠很理解這種心情。
滅門之仇是支撐著陸行舟活下去的動力,無論在當初被作為藥人之時,還是后來被逐出閻羅殿后。陸行舟之所以還能堅強地向上,一是有著阿糯的陪伴,二是為了復仇的執念。
回憶起當初阿糯疑似“重病垂危”那會兒,歷來智珠在握的陸行舟剎那間方寸全亂的樣子,那真是世界都要塌了。
而如今陸行舟憋了半輩子的目標一朝實現,那種完成人生大事、暫時失去了目標的的空落落感覺,足以讓人短暫迷茫。
對于修行者而言,這還是一次心靈的洗滌、立志與踐行完滿的圓,是有可能導致突破的。
人們都能看見,陸行舟靜默片刻之后,身上的氣息就開始隱隱增長,平和且線性地,從二品中階一路上升,直抵一品大關。繼而在一品關卡上略微阻了一下,就一鼓而破。
人們也都很明白這個概念,一個長期根本目標達成的心靈圓滿,是確確實實可能導致大關突破的。陸行舟用于破一品,理論上還浪費了一點,用來破超品更合算。
當然,他如此年輕,距離超品還遠。
實際上曾經各種“世上最年輕”等等的評價,這一次全部要改了。
陸行舟二十一歲,破一品關,是九品分級制誕生以來最年輕的一品。
如果論及他修行正式開始飆升的時間,那才一年多,更加恐怖。在此之前由于經脈斷絕,始終卡在七品關上無法寸進。不過那也算是厚積薄發,并不是只修行了一年,否則人們怕是要懷疑人生了。
但這也意味著,如果早早解決了他的斷腿問題,他一品的時間說不定還要更早,指不定現在都劍指超品了…
這么想著,好幾個人的目光就看向了元慕魚。
元慕魚原本臉上頗有喜色,覺得自己參與了“家人之戰”并達成了重要的攔截,但這一刻好幾個目光看過來,她心中咯噔一跳,忽然意識到大家在看的什么。
于是喜色僵在臉上,臉色越發蒼白。
陸行舟也在此時看向她,元慕魚微退半步,目光有些懇求。
卻見陸行舟柔和地笑笑:“謝謝姐姐。”
元慕魚略微松了口氣,卻是肩膀微垮,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
他好像是不在乎了…但有時候卻覺得,寧可他在乎。
好像有些事情,再是拼命,也補不回來。
陸行舟抬頭望天,低聲道:“乾元之戰,我們可以涉足么?”
理論上,很難。
霍連城的超品是有問題的,所以一二品的能輪他。
顧戰庭的乾元應該沒什么問題,這種關鍵性的大坎突破,戰力的差距會拉得十分離譜,大概率不是暉陽能涉足的了,更別提他們這些一二品。
尤其是大家缺失信息,都不知道乾元和暉陽之間到底有多少差距,連個預估都做不到,貿然涉足可能被擦邊的能量就弄傷了。
這里唯一懂行的是姜渡虛,他自己就是乾元壓級,對乾元的實力比誰都清楚。
此時的姜渡虛正配合風自流擊敗了顧紹禮,顧紹禮倒也光棍,直接棄劍投降:“成王敗寇,輸了就輸了。顧某也只為延壽,除了此陣之外,別的事情不曾參與。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此處的勝利就算再完美,如果乾元之戰打輸了,一切還是要被逆轉的,你們做好預案了么?”
純實力上的事情,沒有預案可言,再多的謀劃最終還是要落實到實力上,打得過就是打得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
姜渡虛看向陸行舟那邊,陸行舟等人也在眼巴巴地等他的答案。
姜渡虛道:“每個個體,修行不一樣…有人暉陽之巔確實可以和乾元對抗幾手,有人只配被風吹就死。而有人的乾元強橫無比,有人也就那樣。老夫不知道顧戰庭具體如何,不想胡亂參與,也并不建議你們嘗試。畢竟不是所有出手都算幫忙,可能會是幫倒忙,反而牽扯了天瑤圣主分心。”
陸行舟點點頭,沒有直接打上去幫忙自然不是因為怕死,正是因為擔心幫了倒忙:“那姜先生有什么其他好建議么?”
“最穩妥的自是靠強橫的法寶幫忙,而不是自己下場。”姜渡虛忽地摸出一個機關小人:“比如這。”
小人化作流光,直奔上空,也不知道發揮什么作用去了。
元慕魚忽地遞給陸行舟一個晶核:“給你。”
陸行舟接過,感受著期間蘊含的暉陽巔峰氣息,第一反應就是極度適配萬魂幡:“這是…剛才那個幽冥鬼火?”
“是。”元慕魚眼巴巴地看著他:“萬魂幡給我,幫你重新祭煉如何?”
陸行舟轉頭掃了一眼,在無數高官重臣圍觀之中取出了萬魂幡。
盛青峰:“…”
一年前你在本座面前掏出這玩意,可能已經在牢里蹲著了。現在把我女兒騙走就牛逼了是吧,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你是煉邪法的魔道徒了是吧?
你等著,老夫練個小號再和你說叨。
萬魂幡中鉆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小炎魔,看著陸行舟手里的晶核口水都快流了下來:“我敬愛的主人,您忠誠的黑炎愿意為你付出一切!只要把這晶核給我吃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天知道一個炎魔是怎么流口水的,元慕魚倒是看得有些呆愣。
這萬魂幡怎么和自己認識的也不一樣了…哪來的小炎魔?
這炎魔雖弱,可潛力可一點不弱,這是禁法之魔,吞噬一切的無天黑炎啊!
陸行舟正在征求她的意見:“可以喂它么?”
元慕魚木木地道:“送你的就是你的了,愛喂誰喂誰。”
炎魔狂喜,席卷而下,把晶核裹在火焰之中。
眾目睽睽之下,晶核越來越小,其中還有之前那個炎魔的虛影在火焰中浮現閃爍,慢慢的被融合吞噬。
那無天黑炎的氣息越發兇殘暴戾,站得老遠旁觀的人們都能感受到一種焚滅天地的恐懼感在心中泛起。
晶核很快被吞噬殆盡,只余一點殘渣,炎魔討好地賠笑:“我懂我懂,我是成熟的主魂了,會自己祭煉魂幡,主人稍等。”
繼而晶核殘渣被卷到桿子上,黑炎自己附著燃燒,過不多時,魂幡桿子晶瑩如黑玉,似是整個材質都升了級。
元慕魚:“…”
這魂幡瞬間就變成了暉陽級法寶,其中燒灼靈魂之效估計還有很強的開發之處,暫時未可知。
陸行舟低頭看向昏迷的霍連城,露齒一笑。
很多文武朝臣都后退了半步。
魂幡輕卷,霍連城的陰魂悠悠蕩蕩,被攝入幡中。
暉陽之魂和之前的最大區別,就是之前的陰魂基本都沒有意識,任由主人驅策。而霍連城的陰魂雖然都不能完全算暉陽,居然還能保留一點意識,切齒在罵:“陸行舟,你以邪法養魂,必獲罪天下,你不得好死!”
陸行舟“哦”了一聲:“搞你一個奸臣能叫獲罪天下,說不定是天下頌揚呢。都這時候了還嘴硬,小黑,燒他。”
黑炎獰笑著包圍了霍連城的陰魂,靈魂慘叫之聲嘶吼而起。
陸行舟笑瞇瞇道:“無論你怎么罵,進我人皇幡,還想有什么自主?現在給我上,咬你的前主人一口。”
霍連城陰魂扭曲憤怒的神色忽地有些迷茫,變得渾渾噩噩。
繼而再度興起怒意,卻不再是對“現主人”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對“前主人”不把自己當人的憤怒,替他背了一輩子鍋,卻連個道途都不給自己。
萬魂幡的主人自然可以輕松地干涉幡中陰魂的所有意識,放大它某個角落的思想,并輕而易舉地占據所有。
霍連城陰魂忽地一聲怒吼,咻然沖霄而上。
陸行舟魂幡輕展,黑炎也悄悄跟了上去。
場中寂然。所有人呆愣愣地看著歷來給人感覺溫文爾雅、“君子如玉”的陸行舟,展露出了前所未見的魔道本色。
看看沈棠,沈棠毫不在意,依然握著他的手,好像還在安撫似的。
神經病,這種魔道徒還要你安撫…
元慕魚看著兩人緊握的手,眼里的光芒越發黯淡。
九霄之外驟然傳來顧戰庭的怒吼聲:“霍連城,你也叛朕!!”
霍連城的魂音傳遍百里:“顧戰庭!你他媽的,當年殺張尚書,老子替你陷害;殺謝將軍,老子替你下毒;你養妖魔,老子背鍋;你撈錢撈寶撈生辰綱,你大興土木建祭壇,你各地安插妖魔為官,全他媽老子去干!老子全家死絕,你說先不要妄動!老子替你背了一世罵名、忍一家之仇,最后連個道途都誤導老子,你給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