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公子的來意,裴相此前已經來信略說了些。”
靜室里,章容之親手為陸行舟泡茶,笑道:“裴相希望我這邊匯報夏州靈氣的時候低調些,用詞不要太夸張嘛,這個我有數。實話說便是公子與裴相不交待,章某也不會亂吹牛,把這位置變成香餑餑可不是我的本意。”
陸行舟心領神會。章容之提案遷移郡治,只是為了他自己就近享受靈氣與資源,可不是為了吹大牛引得別人蜂擁來爭位置的。就算裴清言不說,他估計都會把這《夏州靈氣調查報告》寫得低調,限制在二流水準。
有了裴清言交待,那可能就會寫得更低調,甚至把后續發展展望之類的都給省掉了。
官面的事情無非如此,要說欺君早著呢,無非是調整一些用詞,給人的觀感就兩回事。就算顧戰庭另外派人來調查,也不能說他的報告有什么毛病。
“不過…”章容之壓低了聲音:“陸公子最好還是給章某透個底,這事陛下的重視程度幾何?如果另外會派專員來暗訪的話…”
陸行舟誠懇道:“會有人暗訪的,郡守大人可別寫得太過失實,只要按現狀提交就行。以后的事誰知道呢?”
這話一出,章容之印象大好。
這是個能體諒別人難處、能為對方著想的,不是那些仗著上頭有關系就頤指氣使給人出難題的,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舒服多了。
他再度給陸行舟添了杯茶,笑道:“既是如此,章某知道怎么做了。話說回來,陛下對此地會如此關注,是否與天行劍宗有關?”
“當然是有關的,畢竟齊王案,廢了一位王子可不是鬧著玩的。陛下對天行劍宗有所愧疚,想要扶持彌補,這也是眾所周知,多關注幾分當然很正常。”
章容之笑笑,陛下嘴巴里說扶持天行劍宗,可沒有實際舉措。而這里靈氣復蘇,你們還想低調點不讓陛下關注到,可見你們也在防陛下。
但不管怎么說,扶持的旨意是確實有,在面上他不管怎么傾斜天行劍宗,那都是奉皇命,理直氣壯的。
果然就聽陸行舟道:“雖然陛下的扶持沒出什么實際舉措,這還不是要落實到地方自己怎么做嘛。此前郝郡守是妖,當然不會老實執行陛下的意愿,章郡守來了之后,天行劍宗發展有目共睹,我等都很是感激。”
章容之笑出聲:“陸公子此來,是為了天行劍宗?”
陸行舟嘆了口氣:“實不相瞞,郡守大人突兀提請更換郡治,屬實對我們是有一些影響的。我們立足半年,尚未穩健,如今立馬就要面臨勢力魁首之爭…”
章容之自然也不是不知道郡治變更帶來的宗派勢力格局變化,只是此前這些事并不在他的考量范疇。對于朝廷統治力夠強的仙朝,這鄉旮旯的地方宗派連個二品都沒有,著實不被放在這種封疆大吏眼里。
但既然對方明確提出來了,那也確實得擔幾分責,章容之便道:“據我所知,沈宗主如今已經三品中階,東江幫主石鐵龍也不過就是這個水準,雙方旗下三品數量或許天行劍宗還要多一點,實力大致在同一檔次。如今若是東江幫進夏州,你們才是地頭蛇,會怕他們么?”
陸行舟笑道:“底蘊不足,朋友不夠,所以這不是找郡守這個好朋友幫忙嘛。”
章容之哈哈大笑:“上有陛下扶持旨意,下有陸公子面子在此,誰來給天行劍宗找麻煩,那就是給我章容之找麻煩。陸公子想做什么盡管做,若有什么外郡勢力進入,章某也不是坐在郡守位置上玩的。”
所謂“剛直”“油鹽不進”的郡守,這表現簡直恨不得要拜把子。
裴清言的虎皮還是好用的…
有了章容之這個態度打底,東江幫啥的想翻出浪也難。
陸行舟笑吟吟地告辭,下一站卻是去了鎮魔司。
郡鎮魔司也搬過來了,統領萬誠,是霍家的人,在郡守妖魔案中曾被陸行舟拿霍瑜的牌子忽悠上了車,后續還幫了沈棠不少。自陸行舟入京,和霍家各種沖突不斷的消息傳來,萬誠知道之前幫錯人了,蛋疼著呢。
見陸行舟來訪,萬誠的臉臭得像是陸行舟欠了他八百萬:“七公子若是沒有認祖歸宗之意,還是不要再來碰瓷。”
陸行舟微微一笑:“萬統領之前幫了我們,太師沒有斥責?”
萬誠面無表情:“被七公子牌子忽悠了,太師雅量,也不會太苛責不是?”
“可太師還能像以前那么信任萬統領么?”
萬誠忍著怒氣:“公子很得意?”
“恰恰相反…萬統領對我們是有過幫助的,大家合作愉快,我可不希望萬統領就此被邊緣化。”陸行舟眨眨眼:“鎮魔司終究是權責獨立的部門,太師與鎮遠侯想要插手鎮魔司人事,幫萬統領運作也不是太容易吧?”
萬誠冷冷道:“所以?”
陸行舟道:“萬統領難道沒聽說,我與盛首座關系密切?”
萬誠:“…”
聽說倒是聽說了,可惜聽說的是你差點把人家閨女搞孕吐,并且人家閨女還為了和你私會,咒老爹生病。
首座大人如果心里有個必殺榜,你陸行舟說不定是榜一,比新秀榜一含金量高多了,舍君其誰。
說明萬誠沒有章容之靈醒。人家章容之就能想到,陸行舟和裴初韻都那樣了,裴相都沒把他打斷腿。這邊萬誠就沒想到,盛首座怎么不打斷這黃毛的腿呢?
陸行舟嘆了口氣:“萬統領,你難道不知盛首座裝病是故意的,為了不動聲色找借口搜城,最終捉住了一個死士刺客?”
萬誠心中一凜,這事倒是真的。
陸行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那刺客就是沖著在下來的。首座為了幫我捉刺客,不惜裝病。”
萬誠:“…”
“盛小姐之事完全是掩人耳目的無稽之談,當日我們都在東江,萬統領難道不知我和她就是純潔的戰友關系?”陸行舟嘆道:“倒是我和首座頗有合作是真的,就連這刺客的尸檢我都參與了,這是一般當事人能做的嘛。”
萬誠從頭到尾反駁不出來。
陸行舟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說,我就算沒法幫萬統領更進一步,舉薦一二這種事萬統領覺得難不難?要知道現在太師找首座舉薦都未必有用。”
萬誠沉默了好一陣子:“你想干嘛,直說吧。”
陸行舟道:“也沒什么,只是外來幫派會對咱們本地棟梁宗派不利,這本就是萬統領的職責嘛。要知道以前在夏州做這件事的可是盛小姐。”
萬誠:“…別說了,到時候有什么情況知會一聲,是我們的職責總歸要做的。”
“可不僅僅是我知會萬統領…而是如果有什么人找到萬統領頭上,希望知會我。”
萬誠沉默。
陸行舟也沒多說,告辭離去,好像留時間給他思考。
直到離開老遠,夜聽瀾才緩步走到身邊:“你回夏州,這一副殫精竭慮出謀劃策外交串聯的模樣,與在京中的表現很不相同。”
陸行舟道:“先生看我在京,覺得我像個紈绔么?”
“像。”
“京中無法施展,本質是很壓抑的,只是掩蓋在情事之中看不出來。我不是沒有嘗試拉扯裴清言盛青峰的關系,但最終他們都各有顧忌,我能如何?不過也不算白去一趟,起碼這層看似一般的關系放在地方,那就是頂格資源。”
夜聽瀾點了點頭,忽地一笑:“看你這樣,才能感受到為什么閻羅殿與天行劍宗在你輔佐之下能崛起。不僅因為能力,還因為有心。你赴京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沈棠,目的始終分明。”
陸行舟轉頭看了看她的笑靨,忽地有點失神。
夜聽瀾笑容迅速沒了,扳起了臉。
陸行舟干咳一聲:“倒也不完全是為棠棠,我自己學習進步的意愿還是有的,還請先生多指點。”
夜聽瀾淡淡道:“我既然答應做你導師,自不會藏私,你無須多說。”
“但先生跟著上山,是為了觀察沈棠;跟我出來,是為了觀察我。”
“那又如何?”
“不累嗎?”
夜聽瀾沉默,半晌才道:“你為沈棠考慮那么多,你覺得累嗎?”
“那是我該做的。”
“那這些也是我該做的。”
陸行舟也被整得沒話說了,沉默下去。
兩人并肩走了好一段,直到快要回山,陸行舟才丟出一句:“我便是考慮那么多,該歇著的時候也沒虧著自己。”
夜聽瀾諷刺道:“那是,一邊為了沈棠,一邊和裴初韻盛元瑤你儂我儂。要不是跟你回這一趟夏州,還真不知判官真貌。”
陸行舟并不反駁,只是道:“我不過是從以前一些往事總結了,公事做得再多,也沒必要虧待了自己。先生也可以。”
夜聽瀾不答。
陸行舟轉頭又看了她一眼,終于還是道:“多笑笑,好看。”
說完大步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