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鴻臚寺卿韓融宅邸。
公卿衙署都安置在晉陽城東北角,這里臨近汾水,北面城外是淤積形成的晉陽湖澤。
因此城內東北角的地勢普遍較低,這是很難填平、墊高的事情。
不過這兩年以來,城內濕地、沼澤都已排干,成了各種建設用地。
為增加晉陽城內的防守層級,城內最高的一直是晉陽老城舊址,這里位于城內西北角,本身就是一處高地,依舊是城內倉儲重地。
其他區域遭受水災也就罷了,只要西北角的儲糧、武庫是安全的,那晉陽人就有繼續堅持、抵抗的底氣。
因此這兩年來,晉陽城內陸續營建的坊,自西北角向外呈現一種階梯下降的趨勢。
平均相隔五百步,就會形成一道一丈五的高度落差。
而趙基位于城中區域的大司馬幕府本就是野戰營壘造型,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里,也挖取周圍的土壤進行墊高。
步入冬季以來,晉陽城營造工作停止。
但規劃的輪廓已經十分的明顯,城中只有兩個高地,一個是西北角的倉城,一個城中區域的幕府;第二層級、第三層級,而公卿百官衙署所在的東北角已經處于最低的第四層級。
晉陽雖然沒有營造什么堅固的城墻,可趙彥坐鎮期間著手改建,使依山傍水的晉陽城漸漸有了一種山城的輪廓。
而西北角倉庫與城中的幕府之間設立兩丈高的復道天橋進行連接,倉庫附近的坊內居住的全是晉陽駐軍的家眷,這就使得軍隊掌握著西北角的高地與倉庫,外人很難靠近。
接近一丈五的層級落差,讓各處臺階、甬道緩坡這類交通小樞紐成了另類的城墻、隘口與監視渠道。
目前規劃是這樣規劃的,多余的土方會在后續營建工作被消耗掉。
此刻趙彥只是已經規劃好這類層級范圍,并開挖壕溝,鋪埋石塊壘砌墻壘。
不算埋入土層下的墻基,各處石墻都是高兩丈二。
這些石墻起到固定土壤的作用,圍繞石墻會形成巡邏路線,將晉陽城按著層級間隔開,藉此保障核心區域的安全。
以至于第四層級的鴻臚寺修筑完大體建筑后,地基之上的閣樓明明高有三層,可韓融站在三樓推開窗扇,勉強與視線遠處的第二層級亭社齊平。
雖然在三樓他能俯視觀察半徑四百步內的坊社,也能看清楚西邊、南邊三里以內的坊社輪廓、布局,可再遠一些就是通向第二層級的石墻,他無法看清楚第二層級的坊社布局,更看不清楚各處吏士、人員走動的狀況。
趙彥不僅根據地勢起伏大改了晉陽城內的地形層級,還大修城西的晉渠。
之前最先是修固擴大晉水河渠,并層層修筑水堰,抬升晉水的河面與蓄水量,水壓以層層水堰的方式分散承擔。
也是在晉水水堰工程完成后,才開始大修城西的晉渠。
晉渠從南邊晉水取水,向北繞城注入晉陽湖澤。
并在晉渠建設向東的河渠,足足五條支流小渠通向晉陽城,保證了晉陽城內有充足的生活用水。
晉陽城是西高東低,因此這些渠水十分通暢,但也進行了劃分,自北向南,第二、第四條是相對寬闊的明渠,可以參與排污。
其他三條是暗渠,冬季可以抵御寒氣侵蝕不使冰凍,像取井水那樣取水。
這就導致生活在城東第四層級的吏民得到的生活用水不是那么的清潔…起碼在韓融看來,他們吃的是別人先取過的水。
因此韓融仗著與趙彥交情良好,最近正在推動建設新的水渠,即從汾水上游開渠引水,使就近注入城東區域,再從城東南角原晉澤區域排走。
現在的他,也就能在城邑建設方面大聲說話,至于晉陽以外的戰爭或別的事情,韓融是不會輕易涉及或開口的。
他雖然極力避免介入事端,可事端終究找到他的身上。
就在韓融在有限的空間內眺望時,他的老仆順著木梯爬上來,因施工工期不足,韓融的閣樓還未建造木臺階,暫時以木梯上下。
因此三樓內只有簡單的兩座書架,以及一座韓融寫作時使用的矮桌、墊子。
韓融回頭去看時,老仆提著一籠燃燒的木炭爬梯而上:“明公,代郡守趙公遣使拜訪。”
“他?”
韓融皺眉,也來到銅爐前,拿起倒火棍推開爐蓋,老仆半蹲在火爐前將銅籠里的炭火倒入爐膛內,又拿木鏟子往里添加新木炭。
木炭燃燒極快,銅爐向外延伸出手臂粗的銅皮管,管子只有五六尺長,另一頭接入夾壁火墻。
韓融扯來藺草編織的厚實坐墊,盤坐在銅爐前,依舊皺眉思索。
如果是其他郡守的使者,他肯定不見,就連賀禮都不會收。
可這是代郡郡守,趙太師的生父。
作為一個缺乏攻擊性的人,韓融對危機缺乏預判和感知。
此刻只覺得為難,他是真的不想與趙彥之外的官吏打交道。
不是他看不起這些人,而是這些人會招惹災禍。
“所為何事?”
“仆不知,此人乘代郡守的自用車駕,只是說奉趙郡守之命來拜見明公。”
韓融聽了后,感到壓力頗大,但還是說:“不見…不,安排此人來見我,我要看看趙郡守所為何事。若是…哼哼!”
他露出寡淡笑意,他這個老好人從各處鬼門關能把命保住,靠的就是能審時度勢的同時,兼顧個人的人品過硬。
“喏。”
老仆從容應下,轉身抓著樓梯而下。
不多時就引著一人攀爬梯子來到三樓,這時候銅火爐燃燒旺盛,陣陣暖意熱烘烘的迎面而來。
韓融也在觀察對方,是個清瘦的壯年男子,鬢須稀疏,頜下胡須也短,髭須倒是濃密。
觀對方眼眉、臉型,頓時感覺眼熟,判斷對方是潁川故人之后。
“潁川郭良郭孝先奉趙公之命前來拜謁元長先生。”
說著拱手,雙手之間是一道帛書。
韓融的老仆也上前接住這卷帛書,轉身遞給韓融。
韓融翻開這卷內容簡單,只是趙斂的問候的帛書,遂說:“自入晉陽以來,老夫深居淺出。太傅再三強請,才不得已做朝廷大鴻臚。不知趙郡守遣足下來,所為何事?”
“別無他事…只是…咳咳…只是太傅治家嚴肅,我家趙公苦無用武之地,世人多有議論,我家趙公頗為苦惱,希望元長先生能在太傅面前美言一二。”
郭良說著拱手再拜:“僅此而已,不敢奢望其他。”
韓融也是松一口氣:“此雖太傅家事,然而朝廷也值用人之際。若有良機,老夫自會酌情進言。”
他沒有把話說死,有機會在趙彥面前說說趙斂的好話,這能算什么事兒?
因為現在,沒人敢說趙斂的壞話,到處都是傳頌趙斂、趙堅的言語,也不多他韓融這幾句話。
郭良第三次拱手道謝,韓融笑著頷首,扭頭去看他的老仆。
老仆上前展臂示意,郭良笑著點頭,也識趣辭別。
待送郭良離去后,老仆氣喘吁吁快步爬梯子返回三樓:“明公?”
“向高校尉借幾個人,查一查這個郭良。”
韓融說罷起身,推開三樓另一側的窗扇,這面窗扇朝著東側,可以直接眺望汾水與汾水東岸。
雖然開西側的窗戶,他只能看到第四、第三層級的坊社、走動的人畜;若開東邊窗戶,那視線足有幾十里之遼闊,景色足以讓他放松心情。
眺望片刻,韓融有些承受不住穿堂冷風,就放下窗戶扣緊,回頭看依舊等待的老仆:“同時讓高校尉轉告太傅,就說近期風寒,不宜外出。”
“喏。”
老仆拱手長拜,神情波瀾不驚。
作為韓融的伴讀仆僮,他跟隨韓融經歷了大大小小各種事情,各種離奇經歷早已讓他麻木。
哪怕有人告訴他,趙斂企圖刺殺趙彥,他也不會感到吃驚,但也不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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