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冰湖之上,太陽緩緩升起。
從俘虜中甄別出來的漢邊民重新組織起來,穿戴鮮卑人身上扒下來的皮衣、鎧甲,押解鮮卑人打掃戰場。
時不時就有搜集物資的車騎小隊經過,若有鮮卑俘虜作亂,立刻就會被拉到附近草垛或建筑障礙物處,在視線隱蔽被集中射殺處決。
大司馬心善,見不得刀斧當眾斬首。
如果拉到偏僻隱蔽之地處決,再搜集可利用資源,埋葬尸體后,拿著首級回去就能交差。
虎澤戰場的鮮卑人運氣格外不好,因大量軍醫學徒滯留上郡,在那里研究醫術,參與己方傷兵的救治與護理,所能跟隨出征。
能出征的都是相對合格的軍醫或學徒,這些人不需要練手的耗材。
因此只有手腳齊全不影響勞動的鮮卑俘虜有資格存活,余下的都是就地處決,結束痛苦。
寶貴的醫療資源,必須作用于己方吏士。
不止是受傷的鮮卑俘虜,連著傷馬也是立刻殺死。
雙方傷馬太多了,為了避免額外消耗草料與掉膘,除了少數傷勢輕微有繁育能力的公駿馬與母馬外,其他只要傷了腿腳、內傷的馬匹一律宰殺。
馬皮剝下,這是以后制造鎧甲的材料。
馬肉也進行烹飪,可宰殺的數量太多,肚包肉、熏馬腸也就成了臨時趕制的干糧。
“鐵鍋、銅鍋還是不夠!”
節制平陽侯國義從騎士的督義校尉唐憲端來熱氣騰騰的帶骨馬肉,原步度根的寬敞大帳內,趙基聞著馬肉氣味就沒胃口。
但還是伸手抓起一塊,右手從靴筒里拔出短匕:“明年就不缺了,你盯著外面,鮮卑俘虜若順服,也讓吃喝一些熱湯。但也不能吃的太飽,這會妨礙管理。”
“喏。”
唐憲應下,就見趙基削下只是勉強煮熟的馬肉,匕首挑著馬肉片去蘸韭花醬,送到嘴里咀嚼吞咽。
其他也紛紛用餐,這種沒有煮爛的帶骨馬肉,你抱著撕咬真的很難扯下,都是拿匕首或短戟切割。
而另一邊,逃遁五十余里的步度根終于與辛毗相遇,辛毗哪怕提前逃亡,可依舊被其他鮮卑部落追上,還搶走了辛毗一眾人的馬匹、隨身財物。
也是與步度根相遇,辛毗等人重新獲取馬匹。
這一路向東逃亡,他們越過了冰封的黃河,抵達了咸陽城邑。
朔方四郡,很早以前匈奴人稱之為河南地,秦軍也稱之為新秦中,這里有一座咸陽城很合理。
這座咸陽城位于云中郡西部,與五原郡隔著黃河,北岸西邊就是朔方郡。
咸陽城邑內,步度根驚魂初定,就召見辛毗:“果如先生所料,這趙氏大司馬驍猛異常。據國中貴人、勇士說昨夜此人親率鐵甲騎士為前驅,左右張弓,射殺我許多部眾。如今國中各部戰意懈怠,當如何是好?”
辛毗額頭已經結疤,如似一點朱紅。
他與步度根間隔火塘而坐,火塘內燃燒著干燥牛糞,溫度宜人。
辛毗探手烤火:“大首領難道還有與趙元嗣再戰之心?”
“他殺我兄長,此仇豈能不報?”
步度根語氣堅決,只是情緒很快就平靜下來,問:“先生久在袁公麾下,與趙大司馬多有交鋒。我欲集合部眾,待他與騫曼交鋒時襲擊其歸路,可有勝算?”
“勝算?”
辛毗撫須思索:“甚難,此人狀若瘋狗。若再去招惹,恐怕會放棄西行,轉而掃討攻掠云中,有向彈汗山進發之意。其軍勢正盛,宜避其鋒銳。大首領不妨等他擊騫曼部眾,吏士疲倦有所傷亡,又向賀蘭山轉進之際,督兵跟隨其后,可輕易收攬朔方、五原之眾。”
步度根聽了不語,真放任不管,等趙基帶著軍隊向西而去,那留下的朔方、五原地區殘留的鮮卑部落也是元氣大傷。就算收攬這些部落,短期內也無法提供像樣的武裝力量。
不過這樣青壯大損的部落,也易于統合。
就算部落中以婦孺老弱為主,也是能放牧的,能給他提供獸群物資,利于他整合其他部落的貴族、勇士。
如果騫曼與王庭覆滅,那整個中部、西部,他就是沒有爭議、當之無愧的新國主。
步度根沉眉思索,又問:“我若遣使請罪,再陰圖謀之,可行?”
“亦難。”
辛毗語氣平靜:“此人自恃勇力強健,行舉無常。去歲與袁公相持常山之際,臨陣出手欲害袁公,我兄護在袁公身前,因而身亡。今歲又縱兵橫行中原,所過之處門第殘破,衣冠之士皆受其害,又假朝廷之威信誘殺曹公孟德,并擄二十余萬中原士民返回并州。如此狼行虎視之輩,談笑之間便會出殺手,非大首領所能防范。”
步度根聽聞后又陷入沉默,對于這種會面時突然出手的人,步度根也感到棘手。
不管是鮮卑內戰,還是鮮卑與匈奴之間的戰爭,往往都是先談判,談不妥就打,一邊打一邊談。
頗有春秋戰爭的風范…這也沒辦法,部族之間的戰爭,爭的就是生產資源。
必須對戰爭方式有所約束,速戰速決,對雙方貴族、部眾都有好處。
若是雙方陷入相持,搶不到生產資源,又要持續投入并消耗人力與儲備,哪怕贏了也是虧的。
所以匈奴、鮮卑之間的戰爭,并非簡單的滅族戰。
當年他的祖父檀石槐能統一鮮卑,除了檀石槐真的很能打之外,做人很有誠信,能調解各部糾紛,避免不必要的戰爭與折損,這才讓檀石槐獲得了鮮卑各部上下的共同擁護。
僅僅是貴族的擁護…這其實沒有意義,貴族的立場最為善變、不穩。
只有各部的部眾不敢對抗檀石槐,貴族們才能低下頭顱,向檀石槐臣服。
而如今,昨夜虎澤一戰后,五原、云中的鮮卑人大概需要休養兩三年時間,才能恢復作戰勇氣。
死了這么多人,各部內部都有太多的財產繼承糾紛要解決,這些事情處理完畢,才能重新動員,并發動戰爭。
哪怕辛毗這個外人也清楚目前五原、云中鮮卑貴族的想法,仇恨隨時可以報,但繼承陣亡親戚的女眷、獸群、奴隸,才是目前最緊迫的事情。
如果返回去的遲了,等消息傳回去,那部落里留守的兄弟、表兄弟們就能完成財富、地位的重新分配,造成既定事實后,到時候總不能再打一場內戰。
步度根不是公認的國主,他不可能遙控完成各部的繼承糾紛。
他必須同意身邊貴族的撤離,只有這些支持他的貴族返回去接管部落大權,他們才會繼續支持步度根。
沒有這些貴族以及其他部落的支持,那他什么都做不了。
對絕大多數鮮卑貴族而言,擊敗漢軍復仇什么的,不具備什么現實意義。
返回部落,繼承陣亡親族的財富地位,才是最重要的。
人活著就有朋友與看不順眼的人,對一些人來說自己可以不繼承,但也不能讓留守的那些家伙占便宜。
也就是說,虎澤一戰后,步度根這里集結的軍隊必須要經歷一次解散。
等這些貴族返回繼承各部領導權后,才能裹挾更多的部眾來步度根這里效力,形成一個以步度根為分配核心的新鮮卑王庭。
如果那時候騫曼與王庭勢力被漢軍消滅,那步度根這伙人就是鮮卑國內的新王庭。
若漢軍攻勢懈怠,等漢軍撤離后,步度根這里就要消滅騫曼與舊王庭勢力。
若是騫曼與王庭各軍擊潰漢軍…那步度根也就只能帶著周圍貴族與騫曼拼到底。
虎澤一戰死了太多的貴族,有繼承資格的人太多了。
自己這里的貴族奪取部落領導權后,其他失勢貴族肯定會投靠騫曼與舊王庭,以期反攻,奪回部落。
步度根思索再三,就說:“那就聽先生的,暫時觀望趙大司馬與騫曼廝殺,若相持不下,我也只能做個漁翁。”
“大首領審度形勢,實乃英明之主也。”
辛毗拱手長拜,嫻熟說著夸贊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