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周正楷駕車緩緩駛入泛海世家。
江傾推門下車時看了眼腕表,時針已指向十點十五分。
不算太晚,對于很多年輕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與周正楷揮手告別,示意他注意安全,江傾便走...
楊梓站在公寓樓下,夜風拂過她微濕的發梢,酒意尚未完全散去,可意識卻比剛才清醒了許多。她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燈還亮著,是她走前忘了關的客廳小吊燈,暖黃色的光暈透過窗簾縫隙灑出來,像一道溫柔的守候。
她本該直接上樓,可雙腳卻像是被釘在原地。
腦海中反復浮現的是江傾扶她上車時那只手掌的溫度,不重,卻穩得讓她心安;是他低沉嗓音說出“喝多了就別硬撐”時那一瞬的柔和;更是他在包廂門口出現那一刻,仿佛從天而降的救贖感。
她不是沒遇見過善意的人,但那樣的善意,從來不會屬于她這種人。
她是楊梓,一個三線都算不上的小演員,微博粉絲剛破兩百萬,資源靠拼、通告靠搶,連劇組殺青飯都要小心翼翼看人臉色。她演過幾部劇,有配角,也有女四女五,名字甚至經常被觀眾忽略。她努力營業,轉發大V宣傳新劇,寫長文談角色理解,可評論區永遠寥寥無幾。
而江傾呢?
他是江傾。
《開端》里那個讓全網為肖鶴云落淚的男人;《打火機與公主裙》中冷峻又熾烈的李峋;更是在科技圈掀起風暴的有問科技創始人,一造出“萬象”AI模型,被《時代》周刊稱為“改變世界的三十人之一”。
他站在金字塔尖,光芒萬丈,而她…只是塔底仰望的一粒塵埃。
可就是這個人,今晚不僅認出了她,還親自出面,把她從一場幾乎失控的酒局中帶了出來。
“你………你剛才有認出您......對是起......謝謝您...謝謝!”她當時結結巴巴地說著,聲音發顫,眼眶發熱。
江傾只是淡淡一笑:“意外了。”
兩個字,輕描淡寫,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她心里某扇塵封已久的門。
車子早已駛離,尾燈消失在街角,可她仍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微信群的消息彈了出來。
明日生存指南殺青快樂群里,羅一周發了個紅包,附言:“今天玩得開心!梓喝多了也沒事吧?下次再聚啊~”
底下有人附和:“梓太拼了哈哈哈。”
“老羅你勸酒也太狠了。”
“沒事,女孩子喝點酒更可愛。”
楊梓盯著屏幕,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方,最終還是點了退出。
她忽然覺得惡心。
不是因為酒,而是這些人嘴臉背后的冷漠與默契他們都知道羅一周對她有意思,也知道他會借著酒勁占便宜,可沒人阻止,甚至還有人推波助瀾。
只有一個人出現了。
只有一個人打破了這一切。
她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單元門,刷卡、乘電梯、開門,動作一氣呵成,仿佛慢一秒,那種情緒就會潰堤。
屋里安靜極了。
她踢掉鞋子,甩開外套,跌坐在沙發上,把臉埋進抱枕里,用力吸了一口氣。
茉莉香薰的味道依舊縈繞鼻尖,可此刻卻再也無法安撫她劇烈起伏的心緒。
她翻了個身,仰面躺著,望著天花板,眼淚毫無預兆地滑了下來。
不是委屈,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種復雜到無法命名的情緒像是壓抑多年的孤獨終于找到了出口,又像是某個一直不敢承認的念頭,在今夜徹底爆發。
她喜歡他。
不是粉絲對偶像的那種喜歡。
是心動,是悸動,是看到他出現在門口那一刻,心跳驟停、世界靜止的那種真實的情感。
她想起兩年前在橫店,《沉香如屑》片場,她遠遠看見江傾來探班孟子藝。那天陽光很好,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袖口隨意挽起,手里拎著保溫桶,笑著跟孟子藝說話。她站在遠處,偷偷拍了一張照片,后來設成了手機壁紙很久。
那時她就想:這個人怎么可以這么好看,又這么溫柔?
但她立刻告訴自己別想了,你不配。
他是孟子藝的戀人,是周野口中“那個騙了我很久的男人”,是無數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而她楊梓,連在他面前說句話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她只能默默轉發他的劇,悄悄關注他的動態,在微博超話里頂樓留言“肖鶴云真的好帥”,然后迅速退出,生怕被人發現。
可現在…他叫了她的名字。
他記得她。
他親口說:“梓。”
不是“楊小姐”,不是“那位演員”,而是“梓”。
那么自然,那么熟稔,就像他們是老朋友。
這個認知讓她心臟狂跳,臉頰滾燙,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麻。
她猛地坐起身,抓起手機,點開微博搜索框,輸入“江傾”。
首頁跳出的全是今日《毛雪汪》錄制路透照,有他和李雪芹并肩走下樓的畫面,也有他在節目組門口低頭看手機的側影。照片里的他戴著棒球帽,神情疏離,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往下翻,翻到兩年前自己轉發《開端》收官的那條微博。
#開端大結局#看哭了…肖鶴云李詩情,一定要幸福啊!!!
配圖是他劇中的截圖,眼神堅毅,嘴角帶笑。
那時她寫下這句話時,心里想的卻是:如果能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該有多好。
如今再看,竟有種宿命般的諷刺。
她又點進他的主頁。
最新一條動態是三天前發布的,一句話:
技術迭代永無止境,但人心不該被算法替代。
沒有配圖,沒有互動,評論區清一色是粉絲刷屏“哥哥說得對!”、“江總我又崇拜了!”。
她看了一會兒,忽然鼻子一酸。
她知道,這世上千萬人關注著他,愛慕著他,可真正懂他的人,又有幾個?
顏勤藝?傳聞中曾與他傳過緋聞的主持人,據說聰明干練,才貌雙全。
周野?那個他曾深愛過的女演員,才華橫溢,氣質清冷。
陳都靈?最近頻頻同框,舉止親密,媒體已經開始寫“金童玉女”了。
她們哪一個,不比她強?
可為什么偏偏是今晚,是他來救了她?
她不信巧合。
一定有什么原因。
她咬著唇,一遍遍回放今晚的細節 他為什么會出現在“空谷”?
他說“兜兜風”,可一個日理萬機的企業家,會在工作日晚上來這種地方聽民謠?
而且正好就在二樓,正好就在隔壁包廂?
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翻開地圖APP,搜索“空谷”到《毛雪汪》錄制地點的距離二十分鐘車程。
而江傾離開節目組的時間,是下午六點十分。
他七點才到清吧。
中間近一個小時,他在哪?
她在腦海里模擬他的行程:離開小區,漫無目的開車,然后…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想找個人少的地方靜靜?
或者…
她心頭一震。
是不是他也看到了她的微博?
她記得,《點燃我,溫暖你》播出期間,她曾連續七天轉發劇情高光片段,每一條都認真寫了觀后感。有一次她提到“李峋最后的眼神讓我哭了好久”,隔天江傾點贊了那條微博。
雖然只是一次,但她截圖保存了。
會不會…他其實一直有看到她的支持?
哪怕只是偶然?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燒得她整顆心都在顫抖。
她翻出相冊,找到那張兩年前偷拍的照片,放大,再放大。
畫面中,江傾正低頭給孟子藝夾菜,眉眼溫柔,嘴角含笑。陽光落在他肩頭,像鍍了一層金邊。
她盯著看了很久,忽然低聲說:“如果…如果我不是現在的我,是不是就有資格喜歡你了?”
聲音輕得像嘆息,卻重重砸在寂靜的房間里。
窗外,城市燈火依舊璀璨。
她不知道的是,此時的江傾,正坐在疾馳的車內,望著窗外飛逝的霓虹,指尖輕輕敲擊著車窗邊緣。
“江總,楊小姐安全到家了。”周正楷低聲匯報。
江傾嗯了一聲,目光未動。
“您認識她?”周正楷試探性地問。
“見過。”江傾語氣平淡,“兩年前在橫店。”
“哦。”周正楷不再多言。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江傾忽然開口:“查一下今晚那個羅一周,還有郭俊晨的背景資料,尤其是他們最近參與的項目,有沒有和有問科技的合作方有關聯。”
周正楷一怔,隨即點頭:“明白。”
江傾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他當然不是偶然出現在“空谷”。
他是特意去的。
自從上次《毛雪汪》錄制結束后,他就注意到楊梓頻繁轉發他的作品,語氣真誠,分析細膩,不像普通粉絲的盲目追捧。更重要的是,她在評論區從不提自己,也不蹭熱度,純粹是出于對角色的理解與喜愛。
他讓人調取了她的社交數據,發現她每次轉發時間都很規律,幾乎都是在他發布動態后的半小時內,像是…在等他。
而且,她從未主動他。
這份克制,反而引起了他注意。
再加上孟子藝偶爾提起她:“梓是個很乖的女孩,不太會表現自己,但很努力。”
于是他起了心思,想去看看她。
沒想到,竟撞見那樣一幕。
看著她在包廂里被圍困、被灌酒、孤立無援的樣子,他忽然想起了周野。
當年的周野,也曾這樣被人覬覦、被資本裹挾,在娛樂圈的漩渦中掙扎求生。而他沒能及時出現,錯過了太多。
這一次,他不想再錯過。
所以他走進去,叫了她的名字。
用最自然的方式,把她帶走。
他不是英雄,也不喜歡多管閑事。
但他不能容忍,同樣的悲劇,在不同的人身上重復上演。
尤其這個人,還在默默支持著他。
“江總,”周正楷忽然開口,“監控顯示,羅一周在您離開后十分鐘,撥通了一個電話,對方號碼歸屬地是上海,實名認證為‘林氏傳媒’副總經理。”
江傾睜開眼:“林志遠?”
“正是。”
江傾冷笑一聲:“果然是他的人。”
林志遠是有問科技早期投資人之一,后來因理念不合退出,轉而投資多家娛樂公司,暗中布局對抗有問科技生態鏈。此人擅長借勢造勢,慣用美人計、酒局陷阱拉人下水,早已不是秘密。
而羅一周,不過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今晚這場酒局,恐怕早有預謀。
目標或許不是楊梓,而是想通過她接近孟子藝,進而摸清他與孟子藝的關系深淺,甚至制造緋聞牽制他。
可惜,他們低估了江傾的警覺。
也高估了自己的手段。
“通知法務部,”江傾緩緩道,“準備材料,下周召開董事會,我要清理所有與林氏關聯的投資方股份。”
“是。”
車子繼續前行,江傾重新閉上眼。
但他腦海里浮現的,卻是楊梓醉醺醺抬起頭看他時的眼神懵懂、依賴、還有一絲藏不住的驚喜。
像一只迷路的小貓,終于看見了光。
他忽然想起她上車后小聲問的那句:“江總…您怎么會來?”
他當時回答:“路過。”
其實他想說的是:我一直在看你。
但他不能說。
他已經有太多糾葛,太多未解的恩怨。周野還沒放下,顏勤藝仍在試探,陳都靈步步緊逼,而媒體虎視眈眈。
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卷入一段新的感情。
更何況,她是那么年輕,那么干凈。
他不想把她拖進自己的世界。
可當他聽見她在車里輕聲說“謝謝您”的時候,當他看見她下車時堅持鞠躬致謝的時候,當他意識到她連他的聯系方式都沒有的時候…
他心里某個地方,裂開了一道縫。
手機震動了一下。
助理發來消息:江總,明天上午十點董事會,已確認全員出席。另,周野老師來電,說想見您一面。
江傾盯著那條消息,良久未動。
他知道,有些事,終究避不開。
但此刻,他只想記住今晚記住那個短發女孩紅著臉喊他“江博士”的樣子,記住她靠在他肩上時輕輕的呼吸聲,記住她說“您演戲真的很有天賦”時那份真摯的崇拜。
這些細微的情緒,像春夜細雨,無聲浸潤著他早已堅硬如鐵的心。
車子駛入地下車庫,燈光漸暗。
江傾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臨走前,他對周正楷說了一句:“以后,多留意一下楊梓的工作安排。如果有惡意炒作或不公平待遇,第一時間處理。”
周正楷愣了一下,隨即鄭重應道:“是,江總。”
江傾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松。
而在百米之外的公寓里,楊梓終于洗完澡走出浴室。
她披著毛巾,赤腳踩在地毯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
夜色深沉,星光隱匿。
她望著遠處高樓間閃爍的燈火,忽然輕聲說:“江傾,謝謝你今晚出現。”
然后她打開手機備忘錄,新建一條記錄,只寫了五個字:
我想變得更優秀。
她知道,也許這輩子都無法站在他身邊。
但她想試試。
至少,要成為值得被他記住的人。
這一夜,兩個人在同一片星空下,各自失眠。
一個在想如何守住初心,一個在想如何靠近光芒。
命運的齒輪,已在悄然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