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人是印度工人階層中非常重要的角色,尤其對落后地區的農村人來說。
去波斯灣、去當臨時工、去買種子,都離不開中間人。
他們不識字,不知道流程,只能依靠中間人幫忙。
蘇爾鋼鐵廠那上千名工人,有大半都是中間人介紹來的外地農民工。
要論對工人的了解程度,沒有誰比中間人更熟悉。
薩卡就是和蘇爾鋼鐵廠合作的中間人,他負責替工廠物色勞動力。
德瓦拉姆約了薩卡在市場上的茶館見面,很快對方就開著摩托車過來。
他把摩托車停好之后走進了茶館,他走路有些大搖大擺的樣子,看起來和茶館里的其他工人有些不同。
他顯得很聰明也很機警,德瓦拉姆依然記得當初在工人宿舍時,對方是怎么打量他的。
薩卡來到他們坐的地方,當德瓦拉姆自我介紹時,他仔細地聽著。
“是的,我以前確實不知道你是誰,我看到你經常出現在工人們的住處感到很疑感,”他說,“但現在我知道了。”
薩卡是孟加拉人,來自北班加羅爾山區的一個村莊。他年齡比莫漢大,身材矮胖,不如后者強壯。
再加上他灰白的胡子、幽默的性格,看起來給人一種大叔的感覺。
當然他身上那種冷峻,那種對德瓦拉姆出現在工廠里的謹慎態度,讓德瓦拉姆微微別扭。
經驗豐富的德瓦拉姆很快就聯想到那些冷血的工廠主,他們那種面對普通工人時、高高在上的眼神如出一轍。
不過在得知德瓦拉姆背后站的是蘇爾先生時,他的態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您有什么需求盡管說,廠里的工人我都熟。”
“莫漢說你是工人里的大人物。”
“不,您才是。”薩卡笑道,“莫漢你要請我們喝杯茶嗎?”
“當然。”莫漢起身,讓老板送了幾杯茶。
這里的茶價格很便宜,只要兩盧比。本來德瓦拉姆以為那位勞務承包商會付錢,向他展示自己對工人是多么慷慨。
但對方的態度卻正好相反,這表明要么他這個人很吝嗇,要么他只想表現一下他在管理莫漢。
莫漢也不是正式工,他是保安公司的,通過中間人介紹過來的。
喝了幾口茶,薩卡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按薩卡自己的話來說,他也算是一個打工者,只是和其他打工者層次不一樣罷了。
他是一個中間人,一個承包商,負責為工廠雇用工人,并負責和工人們打交道。
他自己也曾在印度的鋼鐵廠里工作,比如說在奧里薩、喀拉拉邦、馬哈拉施特拉和特倫甘地邦。
“我就是在海德拉巴轉行做中間人的,我意識到自己必須做出改變。”然后他變得有些奇怪,突然開始盯著德瓦拉姆的眼睛,用孟加拉語說話,也許這樣莫漢就聽不懂他的意思了。
“我這一輩子干過許多壞事,我不會告訴你,盡管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想說的是這些年來我走了歪路,但是我的生活并未因此有所改善,我并沒有比以前更富有,所以我決定改過自新。”
他突然間變得這么坦誠,讓德瓦拉姆有點兒意外,但是他拒絕詳細解釋。
行吧,這是私事,德瓦拉姆不打算深究。
“工人里有誰比較厲害?”他問。
“厲害?”
“就是通常意義上的狠角色,或者有威望,大家都怕他。”
“噢,那當然是火鉗工普拉迪普了。”薩卡不假思索的回答。
“火鉗工?”
“嘿,那可是個技術活,能賺很多錢。如果加班的話,一個月差不多可以賺一萬盧比。”
“這么多?”德瓦拉姆有些意外。
他不是沒去過工廠,相反他和很多工人聊過。大多數人一個的薪水都在四千盧比上下,這還是因為鋼鐵廠工作比較特殊的原因。
有些干雜活的才1200盧比一個月,以前的工廠主甚至拿等價的食物支付。
火鉗工能拿這么多,看來確實非同尋常。
“這些工人可不一樣,他們是寶貝,能干一輩子。莫漢,工廠里最大的火鉗工多少歲來著?七十歲?”
“我不知道。”莫漢笑著說。
德瓦拉姆覺得薩卡純粹是在扯淡,他在工廠里就沒見到超過四十歲的工人。
鋼鐵廠里的工作只適合年輕人,所以當他們老了之后,必然要被印度源源不斷的勞動力大軍所取代。
“別說那么多了,我現在要去見見那個火鉗工。”德瓦拉姆道。
“沒問題,我們這就走。”薩卡屁顛顛的帶路。
莫漢看了他一眼,估計心里正在調侃。往常如薩卡這樣的中間人,哪正眼瞧過他們。
現在呢,那搖尾乞憐的模樣,和村里的哈巴狗如出一轍。
他們沿著高速公路向下疾速駛往庫瑟爾的工業區,在路上德瓦拉姆很驚訝地發現,這里人們的階層和他們使用的交通工具密切相關。
像那些工廠主和管理者,他們開的是有空調的越野車或者馬魯蒂鈴木。在一群買家參觀鋼鐵廠的時候,他曾經見到過這種車。
車里坐的都是戴著墨鏡的商人,他們斜靠在座椅白色的皮套上,讓德瓦拉姆想起了北方邦的那些富裕的農場主。
像薩卡這樣的中間人或者勞務承包商,他們的交通工具則是摩托車。而對火鉗工或者其他工人來說,他們就只能走路或者騎自行車了。
莫漢和他的伙伴們就在車庫的角落里找到了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他們經常騎著它去市場。
幾人下了高速公路,直奔工廠的宿舍區。
工人的生活非常單調,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覺之外,就是做飯和吃飯。
當有人返回家鄉或者有新工人加入的時候,生活才會改變一點點節奏。
大多數時候,工人不在車間,那就必定在宿舍。
薩卡把摩托車一停,就扭著肥胖的身軀直奔某間屋子。
他站在門口飛快的說了幾句,床上的人影才咕噥一聲,慢慢爬起來穿衣服。
他就是普拉迪普,來自比哈爾邦。他沉默寡言,身強力壯,看上去不太友好,和其他工人不太一樣。
他顯得更自信,也許是因為身體好的原因吧。
普拉迪普從黑糊糊的床上起身,來到屋外。
德瓦拉姆細細打量他,身材勻稱,胳膊強壯、高大的體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古印度的武士階層。
“不錯,這正是我想找的人。”
“先生,普拉迪普就是工人中的大人物,說話很管用。”薩卡在一旁給他打眼色。
“你好,先生。”普拉迪普合十雙手,行禮。
“火鉗工是做什么的呀?”德瓦拉姆好奇的問。
“呃就是把鋼錠推進軋鋼機的熔爐里。”普拉迪普小心翼翼的道。
他很奇怪眼前的這位先生為什么會對“火鉗工”感興趣,但還是耐心解釋起來。
那是生產的最后一道工序,也非常危險。
因為環境溫度高,生產線高速運轉,推送鐵錠需要很大力氣,還有重型機械和熔化的鋼鐵所帶來的危險等等。
所以經理們都傾向于雇用,那些已經習慣了艱苦工作條件的工人。
普拉迪普說自己今年二十五歲,但和工廠里的其他工人一樣,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老十歲左右。
他來自比哈爾邦的一個以種植甘蔗為生的農民家庭。因為土地太少無法養活家人,他就把土地留給了自己的大哥,自己出來到處打工。
他的大部分打工生活都是在印度的西部度過的,一開始的時候,在古吉拉特邦潛口城市蘇拉特的船上做電焊工。
但是六個月之后他便辭掉了這份工作,在船艙里待的太久,讓他的背很疼。
接著他就開始在孟買、海德拉巴以及班加羅爾的鋼鐵廠打工,兜兜轉轉總計做了五年。
后來認識薩卡后,才又來到了果阿邦。
簡單的聊了幾句,氣氛略微放松。
“工廠里的蘭巴達人,你了解嗎?”德瓦拉姆問。
“我不常和他們打交道,只聽說他們很排外,其他人很少能摻和進去。”
“我需要你對付他們。”德瓦拉姆開門見山。
“為什么?”普拉迪普不解。
德瓦拉姆把他們要組織罷工的事說了,幾人罵罵咧咧,當即表示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尤其是中間人薩卡,十分積極。
把這些本地佬趕走,他才有更多的中介名額,去外面拉工人。
那都是抽成,都是錢。
“自從改叫蘇爾鋼鐵廠之后,我們的待遇好了很多。不僅工位做了防護,工廠還新開了醫務室,小毛病都能解決,也不要錢。”
“保安室還裝了電風扇,兩臺。”莫漢點頭認同。
“蘇爾先生還準備建新的宿舍樓,兩人一間,有水、有電、有風扇。另外如果你們打算買些電器,比如電視機、收音機什么的,只要是蘇爾牌,全部是半價。”
普拉迪普和莫漢他們的面面相覷,就連薩卡都雙目放光。
“那些狗屎是誰?”普拉迪普拳頭握的嘎吱響。
德瓦拉姆把在餐館遇到的那幾個面相粗獷的工人,描述了一遍。
薩卡立刻就報出了他們的名字,普拉迪普他們也點頭贊同。
“交給我吧,我知道在哪找他們,罷工這種事絕不會發生。”
“莫漢,你去通知卡西克,明天多帶幾個保安。”
“是。”
就在德瓦拉姆他們商量要怎么解決工廠的蘭巴達人時,對方也正準備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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