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間,羅恩甚至想笑。
果然,只要一比爛,就連北方邦都變得眉清目秀了。
他想說些什么,突然一陣爭吵聲傳來。
有個老婦人,說話時是如此氣憤,以至于她的面紗總是從臉上滑落下來。
她變得那么激動,是因為有人叫來了某個官員,大概是負責處理這里的糾紛。
他留著典型的印度胡子,頭發花白。很稀奇的,這個官員似乎很受人們的信任。
拿著黃色貧困卡的窮人紛紛圍上去,七嘴八舌的向他告狀。
尤其是戴面紗的老婦人,說話時手舞足蹈、委屈之極。
那個官員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讓她平靜下來,并且弄清楚是什么把她惹得如此勃然大怒。
她讓大家看她的食物配給手冊,告訴眾人平價商店的經理撕去了四張息票,而只給了她價值一張息票的糧食。
那個官員不停的點頭,邊記筆記。
“當他們在為愚蠢的手續擔心的時候,”這位老婦人嚷道,“我的胃該怎么辦?”
官員了解清楚狀況后,立即找來平價商店的經理。
起初這位被調查的糧食商拒絕承認偷了息票,哪怕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的這件事。
但當意識到官員不會善罷甘休后,他又改變了態度,笑著遞給老婦人另外三張息票的面粉。
就像前面那個婦女展示的一樣,這些面粉的質量非常糟糕,羅恩懷疑就連當地的駱駝在吃之前都會猶豫再三。
好面粉都被拿到黑市上賣掉了,取而代之的是這些不能吃的谷糠。
官員警告了那個平價商店經理,他高高興興地承認了這種做法,絲毫不以為意。
因為他完全知道在場的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吊銷他的執照。
開玩笑,平價商店也是有編制的好嘛。
印度公務員,除了行政管理委員會,任何人都拿他們沒辦法。
最終,這位老婦人帶著四份糟糕的面粉離開了。
這是在比哈爾邦首府,一個貧困人口的普通的一天。
薩蒂亞和那個官員交談了幾句,他叫尼克希爾。
比哈爾邦又窮又貪沒錯,卻也有堅守底線的官員。
他只是在用自己僅有的職權,來維護窮人本就不多的權力。
“這就是印度窮人的生活,”尼克希爾說,“政府沒有好好對待他們。”
離開平價商店,薩蒂亞又繼續剛剛的話題。
“我知道想要改變這些很難,不過北方邦的社會黨做的比比哈爾邦要好,比瑪雅瓦蒂也要好。”
“瑪雅瓦蒂怎么了?”
“你什么時候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她主政下的北方邦,平價商店已經名存實亡。”
“為什么?”
“當然是她那天才的《農村雇傭保證法》,糧食都被拿去雇傭農民干苦力了。她選區之外的窮人,什么也撈不到。就在幾年前,東部鄉下的農村都能拿到救濟糧。”
咳,羅恩不由想起了自己的三伯尼拉夫。
他當村長時,可是把政府發放的福利糧食都賣到了黑市,然后用牛吃的粗糧頂替。
北方邦和比哈爾邦,大哥別笑二哥,一丘之貉。
羅恩當然沒好意思拿這樣的事實來反駁薩蒂亞,這可是社會黨眼中光鮮亮麗的“政績”。
另外那個《農村雇傭保證法》,也是蘇爾家在搞。他們拿糧食當報酬,雇傭農民去修路、去通灌溉渠。
只是蘇爾家也不知道,政府調來的這些糧食,竟然是平價商店的福利糧。
他能說什么呢,北方邦在貪腐的手段上,也不遑多讓。
他們還聊到了印度的公務員體系,薩蒂亞說比哈爾邦最體面的職業就是公務員,任何私營企業都比不上。
這個邦除了出產可以運往印度其他地方的多汁的芒果和荔枝外,比哈爾事實上沒有其他工業。
也就是說比哈爾邦只有農業,這也難怪公務員會成為大家眼中薪酬最高、最體面的職業。
“以前北邊的毛熊有句笑話,叫你假裝工作,而我們假裝給你付錢。在印度就變成了,你假裝工作,而我們會給你不錯的報酬。”
薩蒂亞說的事實,你干的再爛,都不影響你拿幾千盧比的報酬。以及許多額外的津貼,包括免費的住房、電話、用電、一流的旅行服務等。
他還說,印度有85的發展資金流入了官員的腰包,腐敗已經泛濫成災。
如果公務員和官員體系不做出改變,印度永遠沒有發展起來的機會。
羅恩很驚訝,身為政客,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諱。
很多人可是把公務員當作選舉籌碼的,比如北方邦如今的首席部長瑪雅瓦蒂。
她通過許諾對達利特開發一千個公務員名額,直接得到了達利特群落圣人般的待遇。
薩蒂亞之所以講這些,完全是在向羅恩表決心。
如果當領導的社會黨上臺,一定會注重針對窮人的福利政策。
這聽起來了有些滑稽,什么時候印度的官員和商人,那么在乎窮人的死活了?
話是這么說,但薩蒂亞是精心研究后,才準備這么做的。
無他,羅恩身上的好人光環太盛,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以前的那些事不說,光是在普凡查區的所作所為,就讓無數人在向神明祈禱時,歌頌他的名字。
他解決了無數人的工作不說,還修路、建醫院、掃黑幫 這是什么呀,妥妥的圣人巴巴嘛。
北方邦政府做不到的事,偉大的蘇爾先生做到了。
污穢之地,見到了光明!
正因為這些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才導致了薩蒂亞的“誤判”,他認為羅恩真的是個心懷天下的慈善家。
嗯,他真是這么想的,大家也這么認為的。
羅恩暗自撓頭,咋就假戲真做了呢,不會真有人這么想吧。
“我懂你的意思,現在說說比哈爾邦的政治吧。”他及時轉移話題。
“這里的政治其實和北方邦很像,準確的說是一年前的北方邦。”
比哈爾邦現在依舊是亞達夫當政,他們走的也是“牧民亞達夫”,即MY聯盟。
這個聯盟為亞達夫的三屆連任,貢獻了至關重要的30的選票。
老實說亞達夫在比哈爾邦的統治,比北方邦要強勢的多。
不過他們的種姓政治也讓很多富裕階層感到厭惡,因為這是以經濟增長以及法律和秩序為代價的。
羅恩他們買了份報紙,新聞的頭條幾乎都是某高級中學的綁架案報道,不是一起,是足足五起。
比哈爾的綁架業與這個邦的政治密切聯系在一起。每次選舉開始時,綁架案件就激增,這當然不是巧合。
選舉是要花錢的,偏偏比哈爾邦很窮,沒有工業、沒有大商人,也就沒有給政客送錢的人。
那怎么辦呢?只能去富人孩子上學的學校綁架,用贖人的錢充當競選資金。
沒見過吧,政客籌錢是靠綁票來實現的,這就是比哈爾邦。
甚至這都已經發展成了一條產業鏈,大家知道該綁哪些人,而絕不會綁錯某個大人物的孩子。
比哈爾邦的政客,80的人都曾是綁架案的主謀,刑事犯罪率奇高。
這一點,北方邦甘拜下風。
邦政府的主要收入來源是新德里的補助,以及到德里、孟買或旁遮普打工的比哈爾農民們匯往家里的匯款。
大多數比哈爾的中產階級,已經紛紛逃離這個地方。
爛透了,沒救了。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沒錯,薩蒂亞還拉著羅恩去拜訪了他在這里一位朋友。
薩蒂亞以前經常跟著哥哥來比哈爾邦,參加全印亞達夫聯盟大會。這種會議不是在北方邦舉行,就是在比哈爾邦舉行。
因此他對這里還算熟悉,也交上了幾個朋友。
那個朋友是名醫生,名叫庫爾馬。他最早是英國國民醫療服務機構的一名醫生,在海外享受優渥的精英階級生活。
然后他在比哈爾邦醫療委員會的說服下,返回了家鄉,擔任委員會主任一職。
他見到羅恩他們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當時我知道現在的一切,我永遠也不會回到比哈爾。”
他已經辭去了在醫療委員會的工作,轉而選擇在巴特那經營著自己的醫療診所。
因為在醫療委員會他什么事都做不成,少得可憐的經費全部被內部官員貪掉。
他的同事們最開始還邀請他一起,庫爾馬不僅嚴詞拒絕,還狠狠指責了他們。
然后好了,醫療委員會再沒有人和他說過一句話。
苦悶的庫爾馬干脆辭掉工作,自己開診所當醫生,至少這樣他還能幫助點人。
他穿著一件上面裝有金紐扣的海藍色夾克,他在這個城鎮里顯得格格不入,而生活在這里最好不要讓人覺得與眾不同。
他的姓氏代表著傳統的比哈爾地主種姓,他同時也是一名資深的醫生,他既屬于高種姓階層也屬于中產階級。
順帶一說,在比哈爾高種姓不意味著有錢,這里有許多貧窮的婆羅門生活在農村。
在低種姓階層眼里,庫爾馬是一個“封建領主”,在綁匪眼里,他是主要目標。
“我睡覺時枕頭下放著一支槍,”他向兩人展示那把精致的左輪手槍。
“在首府巴特那也很危險?”羅恩問。
“我一直受到綁架或敲詐的威脅,這里的一切令人絕望。我的許多同事已經離開了,他們再也不會回來。”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羅恩他們正坐在庫爾馬的診所里邊喝茶邊閑談,他卻始終盯著診所外面的路口,神情警惕。
庫馬爾說,綁匪和警察通常是同一回事。換身衣服,彼此的身份就完成了互換。
他還說警察就仿佛是他們政治領導的隨身侍從,整天就為服務那些官員而奔波。
這也解釋了庫爾馬說的,警察和綁匪是一回事。
政客籌錢需要通過來綁架實現,那誰負責綁架啊?
當然是手底下的警察。
羅恩自認為已經見多了印度的各種奇葩事情,但比哈爾還是讓他感到難繃。
沒有再繼續逛下去,第二天他們又去拜訪比哈爾邦的首席部長,亞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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