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迪婭”
“住口!”
在被赫伯特叫出名字之后,奧菲迪婭的反應相當的窘迫。
她再也無法維持之前在銹釘主教面前時展露出的神秘與逼格,怒視著赫伯特。
“不要這么叫我!”
震怒之下,奧菲迪婭滿頭的長發顫抖起來,一下子頂開了帽兜,像著數十條狂蛇在肆意舞動一樣。
雖然那些成股的發絲并未真的發出聲音,但赫伯特還是隱約感覺在耳畔聽到了一些嘶鳴聲。
嘶——哈!
嗯,看上去是哈氣了。
不過雖然,對面的態度看上去不是那么友好,但赫伯特的反應卻異常淡定。
他非但不感到害怕,反而向前邁進了一步。
“誒,真的會動哎!”
赫伯特好奇寶寶地看著那舞動的蛇發,甚至想要抬手去觸摸一下…然后就被其中一根抽了一下。
嗖——
在被蛇發抽到之前,赫伯特果斷的收回了手指,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自然地背到了身后。
他背著手,看著面前的灰燼主教,笑瞇瞇地說道:“哈哈,你果然是叫這個名字。”
“奧菲迪婭,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你…”奧菲迪婭看著赫伯特這么淡定的樣子,也沒辦法再繼續哈氣下去了。
這個場面,弄得好像她很小氣一樣。
“嘖!”
她惡狠狠地瞪了赫伯特一眼。
她倒不是被人叫到名字就會生氣羞澀的小姑娘,還沒有那么脆弱。
只是意料之外的展開,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奧菲迪婭沉默了一會兒,頭上的發絲緩緩沉寂了下去,眼神復雜的看著赫伯特,哼了一聲道:
“哼,我本來以為你會避開這個話題。”
奧菲迪婭還以為赫伯特會故意避開這個話題,裝作對“夢境”之事什么都不知道地跟她拉扯一番。
結果沒想到,他竟然上來就直接選擇了自爆。
這讓已經做好心理預期,準備好進行拉扯的她當場繃不住了。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這點默契都沒有嗎?
對此,赫伯特則是聳了聳肩,淡定地表示:“不如說,我為什么要故意避開呢?”
“我好像沒有隱瞞這個事情的理由吧?我覺得自己似乎并沒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才對。”
沒有出格的事情?
奧菲迪婭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很想大聲地反駁。
你不是騙了我嗎!
還說什么我辜負了你,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那不都是你說的嗎!!?
當然,雖然心中這么想,但是奧菲迪婭卻沒有把抱怨真的說出口。
理由很簡單。
丟人吶!
如果說出口了,那豈不就是變相承認自己被騙了嗎?
奧菲迪婭雖然不是一個自尊心旺盛的人,但是也不愿意在這種事情上承認自己的失策。
此外,不知為何,在面對眼前這個家伙的時候,她尤其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不想低他一頭。
最終,所有的怒氣只能無奈地匯聚成了一聲不輕不重的怒哼。
“哼!”
見她這個反應,赫伯特暗自笑笑。
“呵呵。”
他知道,自己已經通過了考驗,在夢境中對她的小小冒犯已經成功翻篇了。
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放棄了乘勝追擊的繼續輸出——見好就收吧,再多話的話,估計真的要被打了。
自己現在雖然成功邁入了傳奇,但在史詩級別的強者面前,還是不那么夠看。
他主動轉移了話題,笑容斂去一些,靜靜地盯著奧菲迪婭,問道:“閣下,既然我已經通過了最終的考驗,那么我是否已經成為守密人了?”
見赫伯特嚴肅起來,奧菲迪婭也只得收斂起自己最后的不滿,蹙眉沉思起來。
片刻之后,她靜靜點頭。
“…是的。”
奧菲迪婭用無奈與悵然的聲音輕聲說道:
“當你擺脫緘默與聒噪的幻境,醒來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守密人。”
無論她多么希望赫伯特不要走入這一趟渾水之中,無論她多么希望赫伯特能夠不要走上與自己相同的命運。
但儀式就是儀式,規則就是規則。
當赫伯特通過儀式考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得到了世界的認可,成為了他們的一員。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眼神復雜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赫伯特與她印象中的所有守密人都不同。
他不那么沉默寡言,身上也沒有其他守密人的呆板氣息,身上充滿著鮮活的生命力。
像是朝氣蓬勃,對世界充滿了好奇的天真而無知少年。
但奧菲迪婭清楚,只不過是表象而已。
赫伯特或許仍是少年,但從不天真,亦非無知孩童。
他聰慧,甚至稱得上狡詐。
他成熟,甚至可以被稱作老練。
這是一個與無害外表反差極大的少年。
赫伯特真的很出色,值得托付他人的期望。
但奧菲迪婭依舊無奈地搖頭,感到有些唏噓。
他適合成為修道院未來的領導者,而不是一位苦守著隱秘的守密人。
想到最后,奧菲迪婭還是沒有忍住,望著他,唏噓道:“赫伯特…你明知道這將意味著什么。”
你將走上一條孤獨的道路。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面對灰燼主教的憐憫目光,赫伯特輕輕搖頭:“奧菲迪婭,你完全不必替我感到遺憾,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
“至于其中所付出的所謂‘代價’,我過去清楚,現在明白,想法在未來亦不會改變。”
赫伯特從不需要得到別人的憐憫。
過去不需要,未來更是如此。
真要說的話,從來都只有傲慢的赫伯特憐憫其他人的份,哪有別人憐憫他的份?
“而現在,我只想向你確認一件事情。”
赫伯特緊緊盯著奧菲迪婭,沉聲問道:
“既然我已經成為守密人,那么,現在的我,是否已經有資格分擔你身上的壓力?”
我是否已經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
“分擔我的壓力?”
灰燼主教恍惚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所以,這真的就是你想要成為守密人的理由嗎?”
“或許是,或許不是,隨你怎么理解。”新晉的守密人淡然的回應道。
雖然赫伯特之前也這樣堅稱過,但奧菲迪婭本能的還是覺得那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
為此,她甚至給出了赫伯特一個艱難的考驗,沒有指望他真的能夠通過。
她沉默了一陣子,接著搖搖頭道:“我需要解釋一下,你雖然說著想要分擔我的壓力,但我所背負的并不是壓力。”
“而是使命。”
嗡——
在她開口的瞬間,整個半位面中的所有典籍同時顫動起來。
那些沉寂了無數歲月的隱秘是有所感的蘇醒了起來,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她抬起頭,眼神堅定地沉聲道:“無論外人怎么稱呼,將它們稱為知識也好,或是隱秘也罷,甚至認為是詛咒也罷…都不能掩蓋一個事實,這是無數守密人先輩傳承下來的使命。”
“我們收集這些隱秘,守護它們,為的不是自己的,而是不讓它們被諸神所銷毀,讓凡物也能夠知曉這些知識。”
“這就是守密人從誕生之初便承擔著的使命。”
守密人并非只是一個收集癖聚集的組織,他們誕生之初便是為了反抗神明。
自從神靈誕生以后,神明便掌握著一切。
天空、陸地、海洋…物質的一切,都被諸神所瓜分殆盡。
在祂們已經統治了凡間的一切物質之后,這群貪婪的存在連凡物的思想也想一并的掌握。
神明們為凡物們在思想上打上烙印,束縛上枷鎖,收割著他們的信仰。
無數歲月走過,凡間的一切卻一如當年,沒有多少進展。
是凡物們太過愚蠢嗎?
是神明掌握了一切。
祂們遏制住了凡物的發展,讓世界的進展維持在了可控的范疇之內。
不會過低,不會過高。
低了,祂們便會降下神恩,幫助他們發展。
高了,祂們便會降下神罰,摧毀他們的努力。
任何影響到祂們統治的行為都被視作是瀆神之舉。
在最瘋狂的時代中,掌握知識被視作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雖然后來隨著一些凡物出身的信仰新神崛起,諸神對凡間的壓迫逐漸下降,但在大體上依舊不變。
那守密人組織的誕生便與這些有關,他們的任務便是守護知識,不讓它們被神明所銷毀。
一直以來,奧菲迪婭都是如此堅持著,并為之自豪。
所以,在面對赫伯特展露出的“憐憫”之后,雖然明白赫伯特的想法,但依舊展露出了自己的不滿。
這并不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堅持,更是為了之前所有堅持下來的一代一代守密人。
而面對整個半位面的怒意,赫伯特的反應依舊淡定,表情絲毫不改。
“你誤會了,我并沒有輕視守密人的意思。”
他搖了搖頭,平靜道:“但是,無論是使命也好,責任也好,甚至還是所謂的命運也罷,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無論你換多少種說法,這都不是應該由一個人來背負的東西。”
赫伯特從未否認過守密人的功績,也沒有輕視過他們的想法。
相反,他十分敬佩這些人的勇氣,他們有著直面神明的堅持。
并不代表著他就會輕視這些人所承擔的壓力,無視他們所付出的心血。
痛苦就是痛苦,壓力就是壓力。
說的再多,理由再崇高,也無法掩蓋這些辛苦。
“我敬佩前人們的勇氣,同時也心疼他們的付出,這兩者并不沖突。”
“這個世界上或許存在救世主這樣的身份,但真正的救世主不應該只有一個人。”
在超凡力量存在的世界,個體的能量被無限放大,足以做出一些驚世之舉。
但即便如此,一人救世這種事情也太過艱難了。
那實在是太辛苦了。
其他人都死了嗎?
為什么非要讓“救世主”一個人承擔呢?
赫伯特盯著奧菲迪婭,認真道:“你不是救世主,更不應該自己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些。”
他甚至有些不客氣地說道:“在我看來,這只不過是你親手束縛在自己身上的枷鎖。”
“你心里清楚這一點,但是你卻裝作不知道…不,你是知道的,甚至為此而感到驕傲。”
噗嗤。
他忍不住嗤笑一聲,有些戲謔地調侃道:“所以,你以為自己是什么史詩中悲情的英雄人物嗎?需要一個人來背負這些?只能讓你一個人來承擔這一切?”
“既然痛苦,為什么不向他人求助呢?”
“你…”
赫伯特上前一步,緊緊盯著越來越沉默的奧菲迪婭,緩緩道:“還真是傲慢啊!”
奧菲迪婭身后的符文蛇尾重重地拍在地面上,將半位面的堅硬地面都拍出了巨大的裂痕。
砸地瞬間產生的巨大沖擊甚至震得整個半位面都顫動了一下。
憤怒。
在赫伯特的故意“挑釁”之下,奧菲迪婭已經被他成功激怒。
可即便在如此暴怒的情緒之下,她依舊維持著自己的理智,并沒有失去控制。
“你…你又知道什么?”
奧菲迪婭靠著蛇尾撐起身體,她居高臨下地低下頭,看著那無知而又無禮的少年。
她憤怒,因為赫伯特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這里大放厥詞。
“當年發生了什么?我們又經歷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們當年承擔的壓力嗎?清楚遇到了什么嗎?
不知道!
赫伯特的話語看上去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但本質上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但對于那迫近而來的壓力與瘋狂的怒焰,甚至是隱約的殺意,赫伯特依舊冷靜。
他繼續上前一步,幾乎貼到了對方的身前,沉聲道:
“是的,你說得對,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所說的話只不過是局外人不負責任的肆意評價。”
“但是!我知道這個世上沒有理所當然的犧牲。”
他倒反天罡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奧菲迪婭的領子,反客為主地沉聲道:“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的,都沒有人就應該被犧牲!”
“這一點你難道就不明白嗎!!?”
“他們當年,難道就是這么心甘情愿讓你犧牲的嗎?”
赫伯特的話語讓奧菲迪婭的心神一震,思緒瞬間回到了當年的那個瞬間。
即便過去了無數歲月,那些人最后的話語依舊在她的耳畔回蕩。
“孩子,你不要這么做!”
“奧菲迪婭,不——”
“傻孩子,不要這么沖動!”
“你不必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在那時候,她曾經也猶豫過,但最終卻違背了那些人的意愿,選擇一個人承擔了他們所有人的使命。
或許正如赫伯特所說的那樣…這就是傲慢。
自認為能夠背負一切,承擔一切,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傲慢?
而就在讓奧菲迪婭陷入痛苦回憶的時候,赫伯特卻忽然笑了起來。
他松開了攥在領子上的手,轉而輕輕地抱住了奧菲迪婭的腰身,輕聲道:
“而且…”
“我也不打算就這樣一直不清楚下去,如果你愿意告訴我的話,我也愿意傾聽。”
“你不必一個人承擔這一切。”
一瞬間,奧菲迪婭的怒意消散了。
蕩然無存。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不同的對象,卻說出了相似的話語。
他們勸說著,讓她不要一個人承擔一切,不必一個人承擔一切。
而前者們已經沒有了再為她分擔的能力,但后者卻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我愿意與你分擔。
她的身體顫抖起來,無力地垂下了雙臂,然后又不自然的緩緩抬起。
奧菲迪婭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輕輕回抱。
感受著赫伯特身上傳來的溫暖,緩緩閉上了眼睛…
已經到底有多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了呢?
漫長到讓她已經忘記,人類的身體居然會是這么溫暖。
兩個人靜靜的抱在一起,誰也沒再說話,感受著彼此的呼吸與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之后,奧菲迪婭才主動開口,近似于夢囈一般的聲音喃喃道:“赫伯特,你還真是傲慢呢…”
赫伯特說奧菲迪婭是傲慢的,但其實,所有人的傲慢都比不上他。
對此,赫伯特輕笑著坦然承認。
“是啊,我知道,也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
我就傲慢了,怎么了?
有誰不服嗎?
“雖然有人說傲慢的人最終將體會自己的孤獨,但我覺得那是不對的。”
“我就并不是孤獨的,不是嗎?”
“你將與我同行。”
赫伯特笑了起來,對還沒反應過來的奧菲迪婭眨了眨眼睛,戲謔道:“作為唯一的同僚,你應該不會放棄我這個新手守密人吧?”
“你應該不會這么狠心的吧?”
奧菲迪婭聞言笑了起來,搖頭道:“呵呵,你…嗯?”
就在赫伯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忽然感覺眼前一黑。
“嗯?”
“看守者閣下,我是來找赫伯特的,他…嗯?”
銹釘主教行禮之后,眨了眨眼看著空蕩蕩的半位面,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嘶…赫伯特呢?
我明明看到他走進來了啊?
人呢?
奧菲迪婭:“…”
是啊。
赫伯特呢?
“…說起來,這里真的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藏了嗎?”
赫伯特撇撇嘴,然后轉頭看著一旁的蛇尾,又搖了搖頭。
“嗯,我覺得這里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