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覺得自己遇上了一個麻煩的家伙。
那個白發少年雖然比絕大多數的精靈都要更加俊美,氣質也格外的高貴優雅。
但真正的他卻與外貌完全不符。
那位自稱為赫伯特的少年,實在是太吵鬧了。
“哎呀,讓我跟著你一起,就加我一個嘛!”
“反正,你看上去也沒什么朋友的樣子,不如我來當你的朋友吧!”
“我說的不對?哦,那她們人呢?”
“難道說,你的朋友們都去參加宴會了,而只有你沒有收到邀請?”
“是你不想參加他們的派對?哦,我懂,我懂的,你不用解釋了,我都明白的!”
“是是是,是你不想去,可不是你沒有收到邀請!我懂的!”
“真可憐啊…哦,我什么都沒說,你聽錯了。”
“不高興?那你說說,你還有其他朋友嗎?”
吵鬧。
那個家伙非要反復提及那些弗洛拉不想說起的事情。
不是她們孤立了我,是我孤立了她們!
誰要去參加她們的銀趴啊!
我不去!
弗洛拉對于赫伯特的調侃實在是有些惹人厭煩,但又不能把自己身為魅魔的真相說出。
所以她只能無奈忍受著赫伯特的調侃,暗暗咬著牙,想找尋一個機會好好懲罰他一下。
為了找到這個機會,羞惱的弗洛拉最終卻同意了赫伯特與她同行的請求。
或許,是因為自己真如他所說那樣,實在是太過寂寞,被他戳中了心中的柔軟,希望有一個人能夠陪伴自己。
也或許,是因為自己想要嘗試去理解什么是“愛”,想要試著從他身上得到那份感情。
亦或者…是因為赫伯特只要把嘴閉上,就是一個非常養眼的美少年。
嗯,哪怕是當做一個寵物也不錯。
弗洛拉一開始只以為赫伯特最多跟著自己走幾天,在感到厭倦后就會離去。
但是沒想到,這個時間會比她想象的還要漫長的多。
一天過去,十天過去,一個月過去,一年過去了…他依舊跟隨在自己的身邊。
并且,完全沒有離去的意思。
在一年結束的那一天,弗洛拉終于忍不住向赫伯特問道:“赫伯特,你…你不離開嗎?”
“我為什么要離開?”
赫伯特微笑著歪了歪頭,悠悠反問:“你這是要趕我走嗎?如果你想讓我離開的話,你可以告訴我哦。”
“當然了,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一定會聽哦”
那少年微笑著,半瞇起眼睛,用令弗洛拉看不穿的深邃眼眸靜靜地望著她。
弗洛拉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明明自己什么都無法從赫伯特那里感受到,卻有一種被那雙灰眸看穿了自己的一切的感覺。
自己在他面前,好像無所遁形一般。
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真身嗎?已經知道自己的秘密了嗎?他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真相嗎?
如果他知道這一切的話,那為什么依舊留在我的身邊?
他在圖謀著什么?
他想從我這里獲得什么?
無數的疑問籠罩著弗洛拉的靈魂,許久也沒有得出一個答案。
沉默了良久之后,弗洛拉最終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要是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而那個少年的回話依舊輕佻隨意。
“好哦”
“放心吧,我不會輕易離你而去的。”
最終,弗洛拉并沒有狠下來驅趕赫伯特。
縱然明白他的身上有秘密,清楚他不會是毫無目的地跟隨在自己身邊…但弗洛拉依舊心軟了。
她實在是太孤獨了。
在深淵中,在同族中,她一直都是異類。
不被他人理解,不被他人喜歡,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就算有人會僥幸與她成為朋友,也會在某一刻產生分歧,最終離她而去。
于是,弗洛拉逃離了那里。
她從深淵中逃出,來到了凡間,渴望找到與自己相同的同伴。
但弗洛拉錯了,即便是凡間,她也依舊是孤獨的。
不同的種族,以及相同的敵意。
在這里,自己的孤獨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變得更甚。
而這位少年,雖然與自己夢想中的完美同伴有那么些許的差別,也有些聒噪吵鬧。
但赫伯特確實是第一個愿意與他同行的同伴。
弗洛拉雖然嘴上嫌棄著他,但是對于他的出現,非常欣喜。
于是,漫長的旅途中有了陪伴。
弗洛拉與赫伯特繼續行走著,在凡間游歷,一同流浪著。
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熟絡,不再像是之前的謹慎陌生。
兩人吵鬧著,一同嬉笑著走過了百年的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同行的同伴越來越多,隊伍漸漸壯大起來。
有流浪的商人,有迷路的戰士,也有外出歷練的法師學徒,甚至還有試圖在荒野中尋找自我的德魯伊。
后來,他們甚至還遇上了一只會特殊的黑貓。
那只會說話的黑貓自稱是某位不可言說的偉大存在,讓他們對它頂禮膜拜。
它很擅長講笑話,比如那種“你們先給它一條魚,然后它未來等恢復之后在神國里給他們封個大天使的職位!”之類的笑話。
而令弗洛拉有些遺憾的是,那只黑貓一直喜歡纏著赫伯特,要么是趴在他的頭頂,要么就是躲藏在他的影子之中。
平日里與她沒有多少接觸,不讓她去撫摸它那滑膩的毛發。
就算有,也是上下打量著她的身材,最后遺憾地搖搖頭,夸張地嘆口氣。
只不過,這些人都沒有陪他們走到最后,在經歷了一段時光之后,他們便會悄然離去。
有人回到了自己的城邦,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去路,也有被導師抓回高塔,有人消失在了叢林之中。
有人來,有人走。
這一路上,他們經歷了相遇,也經歷了離別。
那只黑貓是最后離去的。
分別的最后一天,它靜靜地看著自己,沒有再露骨的嘆息,而是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它說:
“嗯,你還不錯。”
說完這樣一句意味不明的評價,那黑貓便徹底消失了。
對于其他人的離去,弗洛拉有些遺憾,但卻依舊能夠接受。
因為,雖然有很多人離去了,但有一個人依舊選擇留在她的身邊。
赫伯特還在。
“赫伯特,你…你不離開嗎?”
時隔百年之后,弗洛拉再一次問出那個問題。
而這一次,不用赫伯特回答他,便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你這是要趕我走嗎?”
那個吵鬧的少年一如百年之前,模樣沒有任何的改變,氣質也沒有絲毫變化。
他依舊留在自己的身邊。
赫伯特便是弗洛拉能夠撐住的根源。
有了他在,她就不會崩潰。
于是,認清了自己的弗洛拉搶先說道:“不,我不希望你離開,我希望你能夠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
而少年的笑容溫暖依舊,點點頭,輕聲道:“那么,便如你所愿。”
當黑貓離去之后,弗洛拉與赫伯特的關系變得更加親密了。
接下來的數百年里,他們依舊在行走著。
他們的隊伍不再變化,沒有新的同伴增加,只有他們兩人。
雖然在路途中遇到了很多人,有敵人,也有伙伴,但最終都沒有在他們的生命里留下更多的痕跡。
而就在弗洛拉以為一切都將這樣繼續下去的時候…他們卻最終迎來了一個結局。
在解救完一些可憐的奴隸,引導了他們暴亂反抗之后,功成身退的他們來到了山頂休息。
他們坐在山上,俯瞰著腳下燃起火光的城市,欣賞著自己的杰作。
他們解放了那些奴隸,給予了他們一個新的選擇。
雖然那可能意味著肉體的死亡,但他們獲得了靈魂的自由。
或許對于其他人來說,這是無法接受的恩賜,但對于惡魔來說,這已經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赫伯特突然開口了。
“弗洛拉,我要離開了。”
從未想過的展開讓弗洛拉呆立在了原地。
“你…說什么?”
“你聽到了,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弗洛拉沉默了。
沒有一點點防備,沒有一絲的預兆。
他們沒有爭吵,也沒有任何分歧。
最親密的伙伴卻忽然要離自己而去。
“…為什么?”
沉默了許久之后,弗洛拉沙啞地問道:“是因為我魅魔的身份嗎?”
赫伯特搖搖頭,溫柔道:“不是因為這個,我知道你的身份,從一開始就知道。”
而他的回答讓弗洛拉更加不解了。
既然一開始都知道,那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忽然也選擇離去?
“那…你是擔心我的背叛嗎?因為惡魔的血脈?”
“也不是,弗洛拉,我從不擔心你的背叛。”
赫伯特低垂著眼眸,輕輕搖搖頭,溫聲道:“都不是因為這些。”
“那為什么啊!!?”弗洛拉憤怒地質問著,怒視著眼前無情的少年。
你明知道我不愿意讓你離去!
你明知道我無法失去你!
為什么還做出這樣無情的選擇?
而面對弗洛拉悲傷的注視,赫伯特的眼眸中異常平靜——一如數百年前他們第一次遇見時那樣深邃。
赫伯特用灰眸注視著弗洛拉,輕聲道:“因為,這是你一個人的過去。”
“我沒辦法陪你走到最后。”
完全無法預料的話語卻讓弗洛拉的身心一震,她感覺像是有重錘敲在了自己腦袋。
嗡——
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向后倒退了兩步,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身子,沒有摔倒在地。
她捂著腦袋,艱難地看向赫伯特,咬牙問道:“你…在說什么?”
“不明白嗎?”
赫伯特笑了笑,然后緩步走到弗洛拉的身前,將她的腰肢輕輕攬住,輕聲道:“你會明白的…現在,你會記起這一切。”
說著,他輕輕的吻在了弗洛拉的額頭。
“你…啊。”
然后,正如赫伯特所說,弗洛拉忽然間想起了一切。
夢醒了。
一場沉浸了數百年的漫長美夢,忽然間醒了過來。
從噩夢醒來,后會感受到僥幸,慶幸一切沒有發生過。
而當美夢醒來,則會感受到無盡的空虛。
弗洛拉陷入了難熬的空虛之中。
她忽然間醒悟過來,一切都是假的。
這場漫長的旅途,從來都沒有其他人。
沒有赫伯特的陪伴。
只有她自己。
她一個人熬過了那段艱難的時光。
弗洛拉沉默了許久,抬起頭,看向赫伯特,艱難地問道。
“你在羞辱我嗎?”
自己被欺騙了。
她清楚,眼前的這個少年并非是自己的夢中的幻影,而是真正侵入到自己夢境之中的真人。
他玩弄了自己的記憶,虛構了一段虛假的夢境。
但是在這一刻,涌上心頭弗洛拉的,并非是憤怒…而是悲傷。
比起質問赫伯特的用心,她多么希望那些回憶是真的,而非虛假的泡影。
而面對弗洛拉的質問,赫伯特的情緒依舊平靜,溫和地解釋道:“弗洛拉,你明白的,我沒辦法改變你的過去。”
“無論我多么想要真正出現在那段時光里,但我沒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在我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你確實是獨自承受了許多。”
“寂寞、悲傷、心酸…你看著他們來,也目送著他們走。”
他緊緊抱著弗洛拉,感受著她顫抖的身軀,微微瞇起了眼睛。
赫伯特深吸口氣,低下頭,注視著魅魔小姐的眼睛,認真道:
“我確實不存在于你前半生的回憶之中,但是,我可以永遠留在你以后的人生。”
“如果說,與他人的關系是從相遇開始,到離別結束。”
“那么,我與你的關系,或許可以倒過來。”
“這一次,我會離開,但這并不代表著結束。”
赫伯特低下頭,溫柔卻又堅定地說道:
“因為,已經經歷過了離別,那我們的人生,便只剩下了相遇。”
說完后,他輕輕地吻了上去。
但在他親吻上的瞬間,夢境忽然破碎了。
巖漿池中,弗洛拉猛然睜開了眼睛。
但她還來不及搞現在清楚狀況,就看到了一雙近在咫尺的面龐——還是赫伯特!
“嗯!!?”
赫伯特停頓了一下,沖著她笑了笑,然后——弗洛拉本就睜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因為,抱著她的赫伯特在打完招呼后動作不停,繼續吻了下去。
想逃?
你逃得掉嗎?
弗洛拉:!!?
“你,等…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