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是典籍的半位面中,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灰燼主教沉默,思索,懷疑,然后迷茫。
呃?嗯,哦…啊?
她抬起頭,兜帽陰影下的眼眸看著赫伯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家伙,認真的嗎?
“咳咳…嗯。”
灰燼主教用力咳嗽了一下,補充道:“孩子,你或許沒聽清楚,我說的是——我可以回答你任何問題。”
擔心赫伯特聽不懂這個話語的含金量,她只能無奈地主動解釋道: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可以問我任何問題,是任何,你明白嗎?”
“無論是那些消逝在歲月長河中的古老的傳說,還是在角落中流傳的特殊知識,甚至眾神都避而不談的隱秘…只要我知道,我都可以告訴你。”
作為迷霧修道院最年長的紅衣主教,她看守著對于整個修道院來說最珍貴的東西——知識。
相比于那些有形的物品,無形的知識才是真正寶貴的財富。
外人并不清楚,在那座外人無法靠近的寶庫之中,通曉里面所有知識的灰燼主教才是最重要的寶物。
而現在,她盯著赫伯特,緩緩道:
“孩子,你一定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心中有解不開的謎題,放不下的疑惑。”
灰燼主教咬了咬牙,恨鐵不成鋼地問道:“你…你真的確定要問這個?”
問我為什么走路沒聲音…你這不是胡鬧嗎?
你問我知識啊!
快問!
而在聽完這番苦口婆心的解釋后,赫伯特毫不意外的沉默了。
他皺著眉低下頭,似乎思索著該如何將這個寶貴的機會用在正確的地方上。
赫伯特沉默了好一陣子,緩緩抬起了頭,對著灰燼主教輕輕點了點頭。
“呼…看來你已經想明白了。”灰燼主教松了口氣。
果然,這孩子只是一時糊涂,還是懂事的。
“是的,我已經想明白了。”
就在灰燼主教以為赫伯特終于想通了之后,他果斷開口:
“我還是要問之前的問題——您走路為什么沒有聲音?”
灰燼主教:?
她握緊了拳頭,想用所有的眼睛看清這個家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而赫伯特面對灰燼主教的瞪視,坦然地站在她面前,神情平靜而堅定,目光中沒有絲毫動搖。
半位面中的空氣徹底凝固,只有無數典籍散發出的微弱光芒閃爍,映照出兩人之間的無言。
兜帽之下,灰燼主教的眉頭皺起,陰影似乎變得更深了。
她的穿戴著絲質手套的修長手指無意識地律動,摩挲著劍柄上的蛇樣紋路。
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仿佛在提醒她眼前發生的一切并非虛幻。
這么多年了,她也發掘了數十位有天賦的孩子,并給予了他們相同的幫助——給予他們一個向自己提問的機會。
在她看好的那些幼苗之中,雖然大半都在半路夭折,但有人成為了傳奇,甚至還有一位跨越了史詩的門檻。
灰燼主教從未遇到過這樣的問題——不,這甚至算不上一個問題,而更像是一種…挑戰?
他這是在向我挑釁?
“…呵。”
在想到這一點后,神秘的紅衣主教搖頭輕笑,望向了前方平靜的白發少年。
雖然心中不愉,但她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玩味,緩緩詢問著:“所以,這就是你的問題?不再改了?你確定自己在未來不會后悔?”
灰燼主教的聲音輕柔,但卻在波動之間引動了整個半位面中的力量。
嘩啦啦——
成千上萬本典籍翻動,聲音雷動,如同風暴來襲時從天空傾瀉而下的暴雨。
半位面中無風無雨,但卻有龐大的壓力轟然而下。
傳奇?
比那更高!
那是只有資格在歲月歷史中留下自己痕跡的強者,才能夠觸摸到的位階。
雖然同為紅衣主教,但這一位古老的存在,在實力上要遠遠超過不斷輪換的審判長與騎士長。
這一位跨入史詩的強者!
在這龐大的壓力之下,少年面色不改,輕輕點頭。
“嗯,不改了。”
赫伯特認真地點了點頭,沉聲道:“還請告訴我答案。”
說吧!
把真相告訴我吧!
半位面中,史詩強者與莽撞的少年對望,耳邊伴有著雷鳴般的翻書聲。
沉默著,對峙著…暴雨將至。
但就在無形的壓力越來越大,快要將少年的脊椎壓彎,讓他不自覺地低下頭前,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翻書聲瞬間消逝,半位面再度恢復了靜謐。
寂靜中,唯有一聲似嘆息似無奈的輕笑回蕩。
“…呵呵。”
灰燼主教搖搖頭,有些頭痛地感慨著:“…你這個孩子啊,還真是執著,且大膽啊。”
你對我那么好奇做什么?
這是你該關注的事情嗎?
糾結這種事情做什么啊?
真是的…
灰燼主教在被問到這個冒犯的問題之后,一開始時是有些憤怒的,覺得這個家伙是個不聽話的刺頭。
但當她看到赫伯特在自己的壓力面前寧折不彎,靠著意志頂住壓力之后,她又有些惜才了。
一個聽話的幼苗固然是令人欣喜的,想要忍不住為它澆水施肥,幫助它茁壯成長。
可這樣呵護出來的幼苗的未來是有限的。
一個有著自我意志,堅持自己信念的天才,才更有希望取得預期之外的成績。
哪怕…這位天才堅持的信念不太對,也不會改變他寶貴的品質。
如果說其他人只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那赫伯特就是千年難遇的稀世珍寶。
灰燼主教是惜才的。
她可不會將這樣寶貴的美玉良材毀在自己的手上。
尤其是當灰燼主教曾經在赫伯特身上看到了令她好奇的未來后,她比所有人都期待看到他的未來。
對于赫伯特未來的選擇…她很好奇!
而對于這種天才來說,有那么一點小小的怪癖,根本就是無傷大雅的。
孩子想問,那就讓他問吧。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灰燼主教無奈搖頭了一陣子,看向了期待已久的赫伯特。
“對于你的問題,我確實可以告訴你真相。”
“答案就是…我沒有腿。”
她向前走出了一步,依舊沒有任何腳步聲響起,僅有紅袍摩擦的沙沙輕響。
“沒有腿,自然也就不會有腳步聲。”
腳步聲?
沒有腿的話,自然也就沒有了。
就像是沒有魔能就不用擔心震動力度的魔能棒,或是光頭的廚師沒有戴廚師帽的煩惱,亦或是沒有體育精神就不用遵守的某些運動員…
有些東西,沒有了,就根本不會為此困擾。
說完這兩句后,灰燼主教便沉默下來。
赫伯特:?
他眨了眨眼,示意灰燼主教繼續,結果人家根本就不理會他,依舊安靜等待著。
他又等待了一會兒,終于是忍不住地問道:“…呃,沒了嗎?”
就這?
我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你倒是說得再詳細一點啊!
為什么沒有腿啊?
又不是大內總管,下面呢?
那我問你,下面呢?
下面怎么沒有了啊!
“沒了。”
灰燼主教的回答干脆利落,愉悅地輕笑了兩聲,隨意地反問道:“怎么了?我的回答難道有什么問題嗎?”
問題?
你問我啊?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雖然赫伯特很想就這么出聲質問,但迫于對方那似有似無的鋒銳視線,他還是選擇了更加柔和的方式。
當然了,赫伯特選擇這么做,完全是出于對長者的愛護與尊敬,絕對不是因為擔心自己被敲打一頓。
他咳嗽了兩聲,然后試探性地問道:“那個,您…好像沒有說全吧?”
沒腿,我知道了。
然后呢?
芙蕾梅也沒腿,但她那是魚尾啊。
你呢?
你是沒腿的幽靈呢?還是什么生物啊?
這才是我要問的重點啊!
赫伯特確定對方一定能聽懂自己的言外之意,現在給出這么敷衍的回答,擺明了就是不想告訴他真相。
可問題是——不是你說什么都會告訴我的嗎!!?
你怎么還騙人啊!
“呵呵”
灰燼主教輕笑,聲音里滿是愉悅,沖著赫伯特悠悠笑道:
“我確實說了要回答你,但是呢…我可從來都沒說要完完全全的回答你吧?”
“另外,我更沒有保證我回答的答案一定是真的吧?”
灰燼主教表示——你不好好問問題,那我也不好好回答。
“你有什么不滿嗎?”
怎么,你不服氣?
呃?嗯,哦…啊?
赫伯特眉頭一挑,有些意外,但并不感到憤怒…而是覺得有些欣喜。
好,好好好!
你要這么玩是吧?
他點了點頭,嘴角動了動,有些開心地輕語:“原來是這樣啊,對,您確實沒說過這些…呵呵。”
行走江湖這么久,終于是遇上對手了。
這一位,比看上去更加有趣啊!
灰燼主教雖然從年齡上看要比審判長他們大上不少,但這心理年齡嘛,怕是未必比他們更成熟,甚至是年輕不少。
至少,赫伯特就無法想象銹釘主教一臉揶揄地跟著自己開玩笑。
壞了,光是想了想,赫伯特就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這迷霧修道院的老登們,難道就沒有一個原教旨主義的古板老東西嗎?
好像還真沒有。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這樣跟晚輩玩心眼的老登雖然讓人有些無法接受,但只要一想到更上面的老登,赫伯特當場就釋然了。
有大主教這個樂子人無敵老登珠玉在前,灰燼主教這樣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難接受的事情。
此事平平無奇,乃是修道院傳統,沒什么好奇怪的。
“咳咳。”
想清楚這一切后,赫伯特輕咳了兩聲,微微咬牙,認命地點了點頭。
“明白了,我完全明白了。”
他盯著已經渾身上下都在宣告著“完全勝利”的灰燼主教,捏著鼻子接受了這一輪交鋒的敗北。
這一次,就算你贏了吧。
我大意了,沒有閃,是我的問題,但下一次,你可等好了。
隱忍!(龍王捂臉.JPG)
赫伯特原本打算借著這個機會問清楚灰燼主教身上的謎團,以便決定應對她時的態度。
但沒想到對方居然不是他原本以為的那種性格,被人笑著摸頭嘲諷了一番。
可惡啊。
赫伯特深吸口氣,盯著對方,緩緩道:“閣下還真是令人意外啊。”
而灰燼主教明顯聽到了赫伯特的言外之意,笑嘻嘻地點頭:“少年,彼此彼此啊,你也讓我很意外呢。”
經過這一次對話,兩人對彼此都有了一番新的見解。
在赫伯特眼里,這位神秘的紅衣主教徹底被歸到“樂子人老登”的范疇里,是個不能大意對待的老東西。
而在灰燼主教的眼中,她在這位自己看好的少年身上看到了除了未定的未來之外更加有趣的東西。
這一刻,兩人在對視中都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戰意。
赫伯特似是行禮的微微點頭,但實則是向對方發出了挑戰的邀請——這次不算,我們下次再戰!
而灰燼主教呢,也是輕輕點頭。
她欣然接受了挑戰。
小家伙,你還想斗過我?
你啊,還是太年輕啦 想來?那你就來吧呵呵。
“呵呵。”
“呵呵呵呵…”
兩人對望著,怪笑了一會兒,然后不約而同地恢復了正常。
“閣下,我這里確實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向您詢問。”
赫伯特似乎是全然忘記了之前的種種,一本正經地問道:“我想知道,如果我想去陰暗地域歷練的話,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而面對他“不合規矩”的第二次提問,灰燼主教也是淡定地點了點頭,沒有拒絕他的提問。
“你想去陰暗地域?”
她緩緩重復著赫伯特的話,聲音在空曠的半位面內回蕩,感慨道:“對于現在的你來說,那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啊。”
不過,她并未詢問赫伯特要去哪里歷練的理由,而是在思索了一陣子后給出了答案。
“首先,陰暗地域終年隱藏在黑暗之中,除了少量發光植物茂盛的區域,大部分地方都很暗。”
“而在黑暗中舉起光源無疑是在向他們宣告你的位置,不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主動暴露自己的位置,很可能會引來意料之外的敵人。”
“所以,你應該首先掌握盲戰的技巧,這需要長時間的訓練…嘛,但對于你來說,這應該不是一個很難的技巧。”
她從未懷疑過赫伯特的天資。
對于其他人來說,盲戰是一個需要大量的時間與訓練才能掌握的技巧,但對于他來說…估計用不上一個月的時間。
只不過,真相其實比灰燼主教想得還要更加驚人。
一個月?
一秒!
赫伯特已經解決了對于其他人來說最大的問題。
在黑暗中看不到?
那跟我這個有著夜視能力的美少年有什么關系?
灰燼主教見赫伯特信心滿滿,以為他也是自信便沒有多想,繼續說道。
“其次,你需要準備一些探索所需的必備之物。”
“陰暗地域位于地下,由很多隧道和洞窟組成,地形復雜多變,不同層面間的高低落差極大,外人如果沒有本地向導,一旦陷入其中,很難找到出路。”
“所以,你需要一個地圖,亦或是腦袋里存著地圖的向導。”
說完,灰燼主教手指一點,天空上漂浮的書本典籍落下,落到了赫伯特的身前。
“這里是最近二百年到五十年前的地形圖,再早之前的沒有參考的價值了。”
“至于最新的…你得自己去尋找了,我記得修道院有一支常年在陰暗地域活動的騎士小隊,他們那里應該有更詳細的地形圖。”
灰燼主教說到這里時有些遲疑,她對于過去的隱秘輕車熟路,但對于最近百年的事情反倒不是那么清楚。
組建騎士小隊的事情,好像是二十年前?還是三十年來著?
嘛,反正差不多就是這段時間。
至于那支隊伍還存不存在,灰燼主教也不是很清楚。
反正再過幾十年,她就知道結果了。
“另外,洞穴中隱藏著各種危險的魔物,黑暗精靈、洞窟矮人、暗穴狼人、地穴蜘蛛…它們習慣在黑暗中偷襲傳闖入者,你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為了防備它們的偷襲,你首先需要掌握它們相關的知識,熟悉它們的習性才行。”
嘩啦啦——
又是幾本典籍飛來,自動翻到了陰暗地域相關的頁面。
“尤其需要注意黑暗精靈,一定不要輕易走入他們的城市之中。”
“作為上古精靈分裂出的一支,他們也掌握著大型法陣的制作技巧…雖然已經遺失了大部分,但威力也不容小覷。”
精靈的法陣嗎?
赫伯特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心底一沉,緩緩點了點頭,想到了很多。
他忽然意識到斯凡妮為什么能夠反向操控第三層的封印法陣了,因為黑暗精靈本身就是這方面的大師,有著古老的傳承。
至于不要輕易走入黑暗精靈的城市嘛…他就只能當耳旁風了。
左耳進,右耳出。
畢竟他本來的“最終目的”不但要進入其中,甚至還打算獵殺一城之主。
光是想想就知道,黑暗精靈們不可能放過他的。
思考了一會兒,灰燼主教又提起很關鍵的一點:
“對了,陰暗地域的魔力氣息十分紊亂,混雜著大量的腐敗魔力,這會對魔法的施展造成很大的干擾。”
“除了本地的土著種族,就算是傳奇法師也可能無法準確地控制魔法的釋放,甚至可能會遭到魔力反噬。”
“如果你想要尋找同行的同伴的話,建議你最好不要帶上施法者,那里對他們來說是個相當危險的地方。”
這點赫伯特倒是知道的,陰暗地域又被稱作“施法者的禁地”。
除非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否則施法者們盡量都不會涉足其中。
而這樣就讓擁有著施法者的黑暗精靈等土著種族有著對外來者的巨大優勢。
眾所周知,高貴的法爺在打苦逼的近戰的時候,一般都是打孩子局。
在某些最悲催的情況下,近戰系職業者甚至都沒有近身施法者的機會,只能被對方在遠程無情輸出。
不過這一點,其實也不是大問題。
赫伯特本身不是施法者,而且預計要跟他同行的共犯小姐斯凡妮則是土生土長的本地法爺。
對于外來者來說紊亂的魔力,對她來說就像是回家一樣——還真是回家。
只是可惜了人魚小姐,不能被邀請參加這次派對,只能遺憾離場。
赫伯特不會讓她冒險的。
在給赫伯特思考時間的等待了一會兒后,灰燼主教說出了最后一點注意事項。
“以及,最重要的一點…你身上的圣力,有些太耀眼了。”
她切換了視角,用特殊的視線看著赫伯特,忍不住咂舌,微微搖了搖頭。
沒的說,這實在是…太閃了。
赫伯特雖然尚未跨入傳奇之境,但身上圣力的純度完全不在尋常傳奇圣騎士之下。
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一眼就看出了赫伯特的圣力怕是早已達到了圣痕化形的水平。
“對于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來說,你身上的圣力像是火炬一樣刺眼,很容易被一些危險的家伙盯上。”
“為此,你需要一個遮蓋自身氣息的方法,或是一個特殊的魔導道具,或是一個特殊的賜福,再不濟也可以是某種封印或詛咒。”
灰燼主教沒有給出具體的方式,她相信赫伯特既然有著去往那里的打算,一定也有相應的準備。
“最后,那里的食物都很稀缺,你最好多帶一些儲備的干糧,水源倒是不算稀缺,反正圣騎士可以凈化水源,隨便找個水潭喝就行。”
在洋洋灑灑地繼續補充了許多細節之后,灰燼主教終于停了下來。
她望著此刻微微蹙著眉頭的少年,輕笑著問道:“所以,在聽了這么多之后,你還想要去到那里歷練嗎?”
赫伯特在聽到這個問題后緩緩抬頭,望著看不清面容但能夠感覺她在微笑著的灰燼主教。
少年也露出了率真的清澈笑容。
他說:
“我就不告訴你,嘿↑嘿↓!”
灰燼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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