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在邪神化身化為灰燼之后，她進入到了夢中。
在陰冷漆黑的空間中，她遇到了一個充滿著母性的偉大存在。
她就像是見到了自己的母親或者是某位慈祥的長輩，跟她講述了自己的身世，以及身上所背負著的光榮命運。
通過“慈母”的講述，特蕾莎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所謂的神性后裔，是一位偉大存在的血脈后人！
她的身上背負著神明的期許。
這些來自于神明的饋贈，讓她擁有著與普通凡人更好的天賦，更強大的力量。
他們是神明的子嗣，是高貴的神子。
但是所有的饋贈都有代價，在接受這份受到恩賜的血脈之后，終將有一天，她也需要向神明報答。
到了那個時候，她會獻出自己的身體，成為神明降臨人間的容器，以此來報答神明的恩寵。
…就像是她的母親當年做的那樣，主動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在聽完偉大存在的講述后，特蕾莎其實并不抗拒風險，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特蕾莎的心底總有另外一個聲音，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太對勁。
可是那聲音太小了，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特蕾莎從眼前身影上只能感受到熟悉與溫暖，一種骨子里發自內心的尊敬與崇拜。
就像看到了血脈之源，看到了真正的祖先！
她只能乖巧地跪伏在那個如山岳般龐大的模糊虛影之前，虔誠地聆聽著祂的教誨。
而就在特蕾莎以為這個夢境將會一直這么持續下去之時，變故發生了。
過了一段時間，一道璀璨的金光在夢境中閃過。
那個偉大的存在似乎是遭受到了什么傷害，發出了一聲慘叫，暴躁地怒罵了些什么。
還不等特蕾莎反應過來，龐大的虛影就破碎了，化作了一團煙霧消散。
而在煙霧消散之后，整個夢境空間便變換了一番模樣，化作了一望無際的純白空間。
而在空間的中央，出現了另一個令特蕾莎瞪大眼睛的身影。
那位大人，出現在了她的夢中！
身披著的金色的霞光，手中提著的長劍，沖著她溫暖地微微一笑。
騎士！
是騎士大人！
特蕾莎在夢中期待了無數次的騎士，再一次走進了她的夢里。
而且，在這一次的夢中，騎士終于有了面容。
那是一個有著白發灰眸的俊美少年，背后還伸展著一對潔白的羽翼。
宛若在傳說中從天而降的神明使徒一樣的圣騎士。
而且，就和她幻想中的一樣，那位騎士對他異常的溫柔和善。
他先是對特蕾莎伸出手，將她溫柔地將從地上攙扶起來，不讓她再像之前面對那位偉大神明時一樣跪伏。
接著，騎士大人主動牽起了少女的手掌，帶著她一起漫步在這純白的空間之中。
特蕾莎根本就沒有任何抵抗，也不想抵抗，就這么暈暈乎乎地跟隨著騎士。
兩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到特雷莎慌忙的內心終于稍稍安定下來之后，騎士才終于開口。
“特雷莎，你現在冷靜下來了嗎？”
“啊！嗯？嗯嗯！”
少女被嚇得一激靈，感覺整個人都清醒了不少，連忙點頭：“大人，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特蕾莎感覺有些尷尬和低落，覺得自己真是不爭氣，竟然在騎士大人面前表現的這么不堪。
“呵呵，不要擔心。”
騎士看著她緊張的樣子搖頭微笑，另一只手輕輕按了按她的頭頂的發絲，安撫道：
“這里是屬于你的夢境，不要太緊張，你才是這里的主人。”
“這里沒有其他人，你可以在我面前展示真實的自己。”
特蕾莎眨眨眼，遲疑了一下，輕聲問道：“真的可以嗎？”
“當然，真的可以。”
少女猶豫片刻，然后低下頭，緩緩呼了一口氣，繃緊的肩膀也松了下來。
她恍惚了一下，左右環顧了一圈，發現夢境中空蕩蕩的，真的只有他們兩人。
“大人，您說這里是我的夢境？那我這是在做夢嗎？”特蕾莎有些茫然。
如果是做夢的話，那我現在為什么這么清醒？
而你又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夢里？難道，是我在昏睡前太想你了嗎？
這個大膽的想法讓特蕾莎的臉頰發紅，羞澀地抿著嘴巴，偷偷觀察著騎士大人的表情。
“是，也不是。”
要面對少女春心萌動的視線，騎士顯得非常淡定，溫聲解釋著：“如果你覺得這里是夢，那這里就是夢，醒來什么都不會記得。”
“如果你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話，那也是可以當做是事實。”
似乎暗含深意的高深話語讓學識不達標的村姑小姐懵逼地歪了歪頭。
這是，什么意思？
特蕾莎仔細思考了一下，很快就選擇放棄，轉而問起了另外一個好奇的問題。
“那您是來做什么呢？”
終于談起真正的正事，騎士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她，輕聲道：“我是來問你一個問題的，或者說，是來給你一次機會的。”
特蕾莎感受到了對方的認真，不由得收起了心中的紛擾的小心思，繃緊了神經，緊張的看著對方。
“…機會？您指的是什么？”
她有感覺，自己可能要聽到一個超乎他想象的問題。
而接下來，特蕾莎果然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了一個讓她整個人都轟然一震的問題。
“如果給你一次重新自己人生選擇的機會，你會怎么做？”
特蕾莎：！！？
他在說什么？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選擇？”
“是會選擇以一個普通人類的身份生活？繼續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天真村姑嗎？”
隨著騎士大人的話語，特蕾莎感覺自己的身體出現了變化。
“我…我的身體！”
她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的雙手——不是利爪，而是那因為勞作而布滿了傷口的粗糙小手。
不再是那個猙獰的怪物，而是變回了曾經天真無憂的自己。
在經歷了噩夢一樣的經歷之后，再看著這雙手，特蕾莎感覺精神中繃著的一根弦終于松了下來，感受到了強烈的安心感。
不過，與這份安心同時涌入身體的，還有另外一種感覺。
“哈，哈…我的身體？怎么這么重？”少女震驚不已，費力地喘息著。
強烈的虛弱感涌入身心，感覺雙腿發軟，呼吸也變得相當費力。
而后，特蕾莎聽到了騎士的第二句話。
“還是選擇舍棄凡人的弱小之軀，接受這份被他人視作污穢的非人血脈，享受這一份力量？”
恍惚中，特蕾莎再次感受到了變化。
她的視線漸漸拔高，雙腿化作了粗壯的蛇尾，感覺自己的發絲活了過來，發出了滲人的嘶嘶聲。
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強而有力的心跳。
與剛才那孱弱的凡人身軀不同，她現在擁有著輕易撕碎猛獸的驚人力量！
“我現在…嗯？”在開口的瞬間，少女又察覺到了新的不同。
現在的她，恐怕比之前第一次變化時還要更加強大！
“感受到了嗎？這份屬于非人之物的強大力量。”
在騎士的輕笑中，少女還沒來得及多仔細體會，便感覺力量隨自己而去，又恢復到了最初的模樣。
特蕾莎沉默了，終于明白騎士口中的“機會”代表著什么了——成為人類，亦或者成為魔物。
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啊。
如果是別人告訴特蕾莎，她肯定不會相信，覺得對方是個騙子。
但眼前的少年，卻讓她的心中無法產生懷疑。
重來的機會？
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夢想啊。
在無數的傳說中，只有神明的偉力才能夠實現這樣的奇跡。
這讓她忍不住發問：“大人，您難道是神明嗎？”
那少年在聽到句話后愣了一下，接著溫和的笑了笑，輕輕搖頭：“我并非神明，但我確實可以能夠給你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
哪怕面對少年溫和的視線，特蕾莎依舊是有些遲疑，不安地問道：“大人，我，我可以選擇嗎？我真的配擁有這樣的機會嗎？”
特蕾莎對于自己并不自信，她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處，不覺得自己配擁有這樣的機會。
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村姑，我真的配接受這樣寶貴的機會嗎？
可騎士依舊是微笑，安撫道：
“你當然可以接受。”
“不光是你，所有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自己選擇要走在什么樣的道路上。”
“無論他人對你抱有什么樣的期望，給予了你什么樣的任務，在你身上寄托了什么樣的情感，這些都不重要。”
“你的人生終究是你的人生，你要走的道路，也只有你自己能夠選擇。”
特蕾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了，不要再多想了。”
騎士上前一步，與特蕾莎面對面，將她的另一只手也輕輕握住，溫聲道：“做出你的選擇吧。”
“如果你想要徹底成為人類，遠離這一切紛擾，安靜地生活，那你就握緊左手。”
“而如果想要徹底成為魔物，卷入這混亂危險的世界，那你就握緊右手。”
“放心，選擇的權利在你的手上，無論你做出什么選擇，都不會有人指責你。”
“但你要記住，機會只有這一次。”
特蕾莎感受著騎士大人掌心傳來的溫暖，她漸漸將心沉了下去，進入到了恍惚的境界。
“放棄吧，干脆就趁這個機會放棄吧。”
她感覺自己已經累了。
成為奴隸、被拐到這里、被人追殺、殺人…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無比的疲憊。
“要不就徹底擺脫這噩夢一樣一切，安心地當一個鄉下的村姑，安安穩穩，不會遇到波折任何。”
一旦有了選擇的權利，被壓在心底的疲憊就如潮水一樣涌了上來。
像是一雙雙手，拉著她的意識向下方沉去。
可就在即將沉入水里的時候，特蕾莎猛然間睜開了眼睛。
“…不！”
這是做不到的。
就在剛才，特蕾莎回想起了很多。
她其實并非是主動離開村子的，而是…在殺死了那些村民之后逃走的。
雖然那時候她失去了意識，身體被不知名的存在操控，那些人跟他的關系并不算好…但他們確實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被這雙手，扭斷了脖子。
被這根尾巴，貫穿了身體。
被扭曲了形體，塑造成了那可怕的神像。
自己為什么會忘記了這一切呢？
她的手上，也已經沾染了他人的鮮血。
在她的身上，也早已背負著他人的性命。
以及…
“母親。”
這份被厭棄的血脈，是她和母親之間唯一的聯系。
真的要割舍嗎？
特蕾莎從小就沒有見過母親，不知道母親的模樣。
只是當父親交談而恍惚之間時，才會意識到，自己恐怕和母親長的很像。
但特蕾莎覺得，母親應該是愛著自己的。
在衣柜里，存著母親親手縫制的，從小到大的數十套衣物。
她就像是肯定到了自己無法陪伴孩子長大一樣，提前準備好了這些，能夠在自己離去之后陪伴孩子長大。
母親意識到了命運，并試圖抗爭到底。
雖然她最后失敗了，但確實曾經抗爭過。
特蕾莎沉默了好一陣子，深吸一口氣，在心中輕聲念叨著：“母親，請，再給我一次力量…”
她睜開眼睛，看著赫伯特，鼓足勇氣道：“大人，我我已經決定好了。”
“我無法做出選擇，我…我兩邊都不想放棄！”
她咬著牙，像是給自己打氣一樣，大聲道：“我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但我也不是一個純粹的魔物。”
“我不是怪物，我只是我。”
“一個做著天真美夢的村姑，一個夾在兩份血脈中間的異類。”
“無論缺少了哪一份，都不是現在的我！”
在大聲說完心中的想法之后，特蕾莎感覺全身上下的壓力一空，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沒錯，這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但很快，勇了一把的特蕾莎意識到了自己的魯莽，有些惶恐縮起頭，小心道：
“大人，呃，我是想說…我可以拒絕嗎？”
我這可是拒絕了他的好意，騎士大人，應該不會生氣吧？
就在特蕾莎以為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的時候，她聽到了笑聲。
“…呵呵。”
抬起頭，發現騎士少年正欣慰地看著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當然可以！”
“另外，你并不是‘無法做出選擇’…這就是你的選擇。”
“接受你自己，無論是這弱小的凡人之血，還是那被詛咒的神性血脈，都平靜的接受。”
“這就是你所選擇的道路。”
“特蕾莎，堅定地走下去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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