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
身后傳來了連續兩聲槍響的悶響。
“Peter”在貨輪的某處開了火。
新加坡的槍支管理極為嚴苛,縱使他們想辦法找到了菲律賓地下黑市的蛇頭,也只搞到了很有限的武器。
手槍好說。
步槍比較難。
對方是他們幾個人中唯一一個有一把“大槍”的人。
5.56毫米的子彈的爆鳴聲聽上去比他們手里的帕拉貝魯姆手槍彈的開火聲聽上去更加低沉沙啞。
它的子彈更長,裝藥量要更大,經過軍用步槍狹長的槍管充分加速后,在中遠距離上所形成的殺傷力完全不在同一個量級上。
在這樣的小空間里。
完全能形成屠殺般的壓制力。
“兩發,單點射,只開了兩槍。”
“Stewie”相信“Peter”一定很快的就控制住了場面。
就在遠方槍響的同時,貨輪微微震了一下,輪機組緊急停車,船尾處比一個成年男子還要高大的螺旋槳停了下來。
正在航行的“佩魯賈·波羅”號貨輪在夜晚的海面上,開始無動力漂流。
一邊控制目標。
一邊摧毀這艘船的控制系統,形成完全與世隔絕的密室。
一切都按照他們原本的行動計劃進行。
理智上。
“Stewie”認為,他這邊的動作也應該加快些。
他從來沒有把顧為經放在心上過,那樣秀氣的人,在他的心中只是一只唧唧喳喳的小鳥。
地上只要有麥粒,他就跑過來日夜啄個不停。你瞪他一眼,他就會惶恐不安的道歉。
倘若有個人拿著手槍指著他?
他就像是一只把又大又肥的貓含在嘴里那樣,畢恭畢敬的渾身哆嗦的裝死。
面對隨手撿到的小鳥。
“Stewie”心情好,就捏在手心,玩弄一番,把它的羽毛一根一根的拔掉,看它掙扎著咯咯咯亂叫。
“Stewie”心情不好,失去了玩弄的興趣,就一把把對方的心臟從屁股里捏出來。
要是顧為經聽話一些。
“Stewie”就把他一起帶回前方的甲板上,和宴會沙龍里的其他賓客全都關在一起。
要是有任何麻煩。
他直接被嚇的傻了,大喊大叫,顫抖的無法走路…他就一槍崩掉對方,“Lois”想要崩掉對方也無所謂。
和之前那個叫了兩聲“Please”然后被打死的歐洲船員一般無二。
他們的生死根本毫無干系。
現在出現了一個小插曲。
他們的目標,那位安娜·伊蓮娜放棄了抵抗,躺在甲板上一動不動,是一只在寒風中顫抖著的小鳥。
而他被人打了一拳。
“Stewie”被他以為應該是隨手捏在掌心的小鳥啄了一口。
早在盯上安娜以前。
“Peter”就已經訓練了他們兩年,精通72種不同的殺人技巧夸張了些,起碼他們都受過格斗和槍支訓練。
顧為經盡可能快速的出拳了。
“Stewie”依舊非常輕易的躲開了他的攻擊,只輕輕的擦了一下他的衣服。
被秀氣的小鳥啄了一口。
不痛。
然而折磨人。
與此前走廊里看向他的探究目光一樣,“Stewie”被這金色鳥喙的輕輕一啄,給啄痛了心。
他媽的。
他憑什么敢。
我有槍啊!我能一槍就打爆你的頭啊知道么。我有槍你還敢這么可笑的向我揮拳。
“Bro,你這分明是瞧不起人啊!”
“Stewie”震驚了。
旋既。
意識到被一只他心中的鳥兒所瞧不起,他便瞬間被巨大的屈辱感所籠罩。
想象一下那樣的感覺,對于一個充滿著暴虐欲望的劫匪來說,他的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候,就是看著別人在他的暴虐之下,嚇的魂飛魄散,苦苦哀求。
哭著,喊著,求著。
請求著對方去放過自己。那位船員“Please”、“Please”的哀求聲,比耳畔的音樂還要更加美妙。
它讓人“如飲美酒”。
那些怯懦、柔順的感覺,是心中的施暴欲的最好的資糧,是“Stewie”心中裝著那口酒精爐子最好的燃料酒精。
現在。
顧為經卻在他面前耍起了硬漢的派頭,想要進行抵抗。
他跟去赴宴的賓客一樣,從容不迫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目空一切。
乃至…他凜若冰霜,高高在上。
身為綁匪,他竟然被一個本該苦苦哀求他放過自己的人質給俯視了。
什么意思?
我沒拿著槍,你可以瞧不起我。
我拿著槍,你還瞧不起我——
那大爺的槍,不是直接白拿了么?
那他心中那樣暴虐的欲望,想要將人撕碎的火焰,又該去吞沒什么,以得到滿足呢?
暴虐的罪犯,他想要獲得不是鮮血淋漓的刺激感,更重要的是鮮血背后連帶著受害者所露出的臣服以及順從。
這些能讓他得到莫大的快意。
顧為經那樣的神氣剝奪了“Stewie”的享受。
一套饕餮盛宴,在準備進餐的時候,用叉子戳進去,堅硬的觸感,讓他意識到了原是石子制成的雕塑。
顧為經稱不上是正餐。
蜷縮在一起,呆呆的看著這一幕的安娜·伊蓮娜才是餐桌上烤的外酥里嫩,汁水淋漓的雞肉派。
顧為經…
他僅是餐前的開胃甜點而已。
石頭制成的開胃甜點已然攪亂了“Stewie”進食的好胃口,他完完全全的激怒了對方。
這樣的怒火,這樣的羞恥感,倘若不通過以酷毒的手段殺死別人用來填補,那仿佛在“Stewie”心中,就只是有自殺一條路了。
他拿起右手提著的手槍。
伊蓮娜小姐在對方舉起手槍的這個動作里,感受到了強烈的陰郁感。
女人鞋尖里被絲襪所包裹的腳趾,用力蜷縮在一起。
痙攣的感覺遍布她的全身。
“就是現在了!太蠢了,小畫家,你會害死自己的!”
安娜感受到自己在說話。
她又什么樣的聲音都無法發出來,一雙手攥住她的心口,捏住她的心臟,不停歇的擠壓,像擠水袋似的,把她的靈魂從身體里攥了出來。
她的身體在不斷的痙攣。
她的靈魂則在沉默的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
綁匪沒有直接開槍。
原本的他大概率會這么做,而現在顧為經固執的從地上站起來的動作激怒了他,顧為經的眼神也激怒了他。
他不想聽見一聲槍響,不想看著他的額頭出現一個很小的血窟窿。
這樣的結束太簡單了。
好比把一塊石頭做的草莓,嚼也不嚼一下的硬生生得吞咽進喉嚨里。要是這么殺了他,“Stewie”的一生都會籠罩在他高高在上的眼神的陰影之中。
他想要更激烈一些。
他想要把這顆草莓砸碎,捏扁,在他的指尖發出咯吱咯吱的令他滿足的響聲。
“你的槍不夠大。”
“Meg“冷漠的嘲笑聲響在服務生的耳邊,“哪怕是面對人質,你也僅僅只能收獲一個NO。”
娘娘腔梅格的話,無比強烈的刺激到了“Stewie”。
明明不是一碼事。
“Stewie”依舊無法讓自己蒙受此般強烈的侮辱。
他想要聽到對方的哀號。
他想要聽到對方的哭泣與呻吟。
他想要對方跪在地上企求自己,那樣,他才能全心全意,滿懷快慰的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高貴的上等人。
“Stewie”拿著手槍,在手槍槍柄的位置上輕輕撥了一下,將手槍倒轉。
拎著手槍的槍管,重重的對著剛剛站起來的家伙的腦殼砸了下去。
沉悶的一聲。
顧為經一聲不吭的倒了下去,傷口從他的額頭上綻開,血滴滴的在了船艙的甲板上。
“有病。”
“Stewie”嘟囔了一聲。
就算這么兇狠的一擊。
也像是在敲石頭。
沒有聽到想象里的哀嚎聲,讓他有點不爽,搞不好他在憤怒之下,沒有控制好力道,直接把他打得昏死過去了?
這樣鮮血流淌的感覺,還是一定程度的發泄了些許內心里的兇戾之氣。
“Stewie”提醒自己先去要緊事。
他邁步,探出手來,第二次想要去揪女人的頭發。
女人還是沒有躲避。
她就像是被冰封住的河流,被封印住了所有激蕩情緒的人偶。
“Stewie”的手又是第二次的在原地停住了。
剛剛是有人打了他一拳。
現在。
則是有人拉住了他的褲管。
“Stewie”一腳踢在他的臉上,把他踹翻到一邊。他踢的又兇又狠,顧為經還是一聲都不吭。
他被踢了側翻了個身。
向后緩緩的支起了身子,手掌在旁邊摸索者,想要抓住什么東西站起來。
這次。
倒是“Stewie”往后推了一步。
“WTF,這人有病吧。”
他第二次的忍不住的嘟囔道,說是憤怒,更準確的形容應該是困惑…乃至一絲絲的毛骨悚然。
那是人類面對超出自己掌控,無法理解,無法形容的事情的自然而然的驚悚。
看似的平靜的大海。
忽然你發現海底可能有一只島嶼那么大的八爪魚。
是個人大概都會感受到畏懼。
“Stewie”費解的盯著顧為經看。
他拎著手槍的槍管,看著這只打不死,錘不爛,敲不動,始終要撲騰著翅膀,從地上爬起來的小鳥。
“嗚…你知…我…”
唯一的改變是。
這只小鳥終于唧唧喳喳的叫出聲來了。
年輕人低聲的哼哼著什么。
“Stewie”以為他要開口求饒,心中動了動,側耳凝神聽著。
“我聽說…在金三角的一些園區里…面對不聽話不想合作的人,當地頭兒就會把底下的人組織起來,輪流毆打他,直倒活活的打死為止。你們會給他灌辣椒水,你們甚至會活埋人——”
年輕人哼哼著。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一片殷紅。
這一次,到真的都是血了,滴滴答答的,止不住,不知道是從破的嘴唇里流出來的,是從鼻子里流出來的,還是從額頭的傷口流出來的。
“有人說你們會販賣被綁架者的器官,也有人說,以金三角的糟糕醫療條件很難做到這樣的事情,只能用來炒火爆腰花…反正真真假假的傳聞有很多。真也好,假也罷——我一直都想說,太Low了,真的。”
“恐懼,你們玩弄恐懼,就像小孩子沾著尿玩弄泥巴。”
顧為經扶著膝蓋,用力的呼吸著。
一串一串的血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甲板上,像是連成線的瑪瑙。
“一條恐懼的繩索,你們想用繩索穿過人們的琵琶骨,一個連著一個邊成你手下的幽靈。但最終,某一天…你們也會成為這條關于恐懼的繩索的一環,成為恐懼的奴隸。”
“我打不過你,我不怕你,我發自內心的鄙視你。”
顧為經用力的抬起頭。
他每說一句話都會牽扯到臉上的傷口,所以他說的很慢,聲音很輕。
“你們永遠永遠都是沉沒在爛泥里的枯骨,永遠都是社會的邊緣的Loser。”
他呲牙笑了一下。
又一次嘗試伸手去打,或者是去夠“Stewie”的臉。
“我不知道你是誰,可我不怕你。”
“Stewie”用力的朝他吐了口唾沫。
他一開始沒聽明白顧為經的話。
無所謂了。
這家伙言語里的鄙夷折磨的“Stewie”想要發狂,尤其是社會邊緣的Loser,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他。
他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把顧為經打的倒下。
然后揪住他的衣領,拿著手槍的槍管不管不顧的往下砸去。
安娜聽著耳邊傳來的聲音。
她盯著掄動著手槍的“Stewie”和始終在那里掙扎著的顧為經看。她不知道這兩個人現在看上去誰更像怪物一點。
兩個人正在進行著沉默的拉扯。
拉扯的戰場是顧為經的身體。
他們像是在爭先恐后的比賽著他先把顧為經全身的骨頭都砸碎,還是顧為經先能給他一拳,或者說…把對方身上的血抹在對方的臉上。
伊蓮娜小姐不知道他們誰能贏。
她很清楚。
這樣下去,用不了一分鐘時間,顧為經就會被活活的砸死。
她看著對方的手臂在抽動,顧為經盡可能的蜷縮起身體,在抵擋著沉悶的錘擊。
又是重重得一下。
伊蓮娜想起了他們那日關于勇氣的辯論。
顧為經和他說,真正的勇氣從來不是吃人,而是勇敢的面對獵人的槍口。
真痛啊。
他不疼么。
伊蓮娜小姐聽著那聲音都覺得疼,她不知所措,她也跟著疼了起來。疼的女人的全身都在顫抖。
女人知道。
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會繼續這么絮絮叨叨的和他說話了。
沒有人會嘲笑她。
沒有人會跟她犟嘴。
沒有人再會跟她討論,當年的卡拉到底在那幅《雷雨天的老教堂》里找到了什么。
這種感覺讓安娜·伊蓮娜仿佛從中間坍塌了下去,被冰冷的海水浸泡的人瘋狂的抓撓著身邊的泥沙。
只有抓到些什么,才能從這樣溺水般的絕望中掙脫出來。
又是噗的一聲。
不是顧為經又挨了一下,而是安娜覺得的自己的心被捏碎了,一種溫暖的,燒得她全身滾燙的熱流從胸口涌入全身。
她的靈魂仿佛又和身體鏈接在了一起。
那是狂怒的火焰。
比她面對亞歷山大時,更強上十倍,百倍,千倍的怒火。
伊蓮娜小姐很想將自己的怒火凌駕在世間所有人的法則之上,所有她的疾病,她的痛苦,她的無能為力之上。
她只想要讓對方付出代價。
伊蓮娜小姐伸手握住了輪椅下放的拐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