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五百七十一章 愛情故事

  阿萊大叔靠在伊蘭特的引擎蓋吸著煙。

  他抽煙的習慣很奇怪。

  據說當年在監獄里面對刑訊,肺留下了一點小病根。

  所以他點一根煙夾在指尖,吸了第一口后,就不著急吸,就搭在那里。

  慢慢的燒啊。

  直到出了一節很長很長的煙灰。

  輕輕抖掉,吸一口。

  再接著放在那里,等待著香煙緩緩的燃燒,靜靜的看著天邊的月亮和民宿三層,那盞點亮燈火的窗戶。

  “愛情唔,好時光。”

  阿萊大叔笑了一下,輕聲說道。

  此刻他的臉上,絲毫沒有猛張飛繡花的滑稽,反而有一種歷盡滄桑后的悲天憫人的寂寞。

  大概顧童祥腦海想象里,他在外人眼中的硬漢氣質,就是此刻的大叔的這般模樣吧。

  可雖然阿萊靠在一輛破破爛爛的二手車邊,穿著廉價老式圓領衫。

  但這種酷勁兒,真的不是老顧同學給他的那輛雷克薩斯打上多少遍蠟,或者給他的腦袋上抹上多少遍米諾地爾生發劑就能彌補的了的。

  就算是顧老爺子穿上了自己最體面的正裝,打上領帶,懷里夾著一本海明威,嘴里再叼一根又粗又長的古巴雪笳。

  照樣不行。

  沒有那股寂寞的禪。

  當指尖的第四根香煙燃燒殆盡的時候,阿萊大叔見三樓的那間房間的燈熄滅了,也就轉過身,拉開了駕駛位的車門。

  “睡覺。”

  他對自己說道。

  誰知。

  當他剛剛給車窗搖了一條縫隙,手動把座椅靠背放到平躺,然后再定好明天早晨日出時分的鬧鐘時。

  車窗的玻璃就被敲響了。

  “嘿,大叔,睡了么。我們送蔻蔻回家了。”

  今天晚上,這是預言家阿萊大叔自從顧為經竟然拒絕了豪哥的邀請后,第二次預料錯了事情的發展。

  他解鎖車門。

  阿萊在把座椅靠背重新拉回去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手表,又憐憫的瞅了瞅顧為經。

  第一次?

  唔,好吧,不是不可以理解。

  不過很快。

  阿萊大叔就把目光落在了旁邊女孩子的身上。

  蔻蔻明顯是哭過了。

  她眼睛紅紅的,臉上依稀還帶著淚痕,可絲毫不見任何讓人疼憐的怯態。

  蔻蔻大大方方的站在男生的身邊。

  她并非受過打擊的模樣。

  她也不是一株風雨中,把自己依靠在大樹上小草花藤。

  她是一方翠生生的冰糯種的白翡翠,眉眼中自帶著一股玉潤光澤的水脈,凜然又脫俗。

  生活中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后,依然熱愛生活。

  曾經孤獨封閉的小孩子,到成為陽光大方的拉拉隊長,只需要一顆神奇的泡泡糖。

  而在這十八歲的夜晚。

  蝴蝶掙脫了蠶繭。

  阿萊大叔眼中,蔻蔻還是剛剛的那個蔻蔻,可女孩的眉眼中,慢慢的開始多了一絲雨后清月一般,風華絕代的味道來了。

  “真漂亮。”

  他在心中輕輕的鼓掌。

  “心有靈犀是一個人給自己設了密碼,讓她喜歡的人去猜。”——《樹懶軍師的戀愛小課堂》

  顧為經從一開始,他其實就知道,蔻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這不是一個太難的考題。

  當然。

  “不難”這是對顧為經來說的。

  換成苗昂溫,那么沒準猜上一百年一千年,依然逃脫不了大金鏈子小手表那一套。

  他可能會送給蔻蔻iphone手機,甚至把天下所有的禮物都買一遍,卻一定不會送給對方一支只要不到一美元的酸枝木的開光手鏈。

  未必是苗昂溫不夠喜歡她,或者苗昂溫生來俗氣,這些理由。

  當然。

  這也是原因的一部分。

  但絕對不是因為顧為經比苗昂溫更聰明。

  真要怪,就只能怪蔻蔻從來不喜歡苗昂溫吧。

  他們兩個人根本就不在一個起跑線上。

  蔻蔻悄悄提示過顧為經的,不是么?

  而蔻蔻永遠也不可能,把小時候的故事,那么一樣樣,一樁樁的講給苗昂溫聽。

  愛情,它從來都不是一場真正公平的考驗破譯保險箱密碼的技巧比賽。

  阿萊大叔告訴過顧為經。

  戀愛心理學上說,如果一個女孩真的不喜歡你,心中對你沒有愛,那么萬千技巧都是白搭。

  反過來。

  要是女孩真的喜歡極了一個人。

  那么。

  大概她是不愿意把“愛”牢牢的關在保險箱里,也是不會舍得給對方設置太過困難的密碼的。

  你只要愿意用心,愿意去聆聽她的話,就能在口袋的夾縫里,摸出她紅著臉悄悄用指尖塞給你的提示詞。

  對這個世界上的千萬人來說。

  他們研究一個女孩的心思,需要的是破譯二戰情報交換機一樣的浩瀚的數學工程。

  而對于她真正心懷期待著,等著來到的那個人來說。

  需要做的可能只是簡簡單單按下。

  誰又不是偏心的呢?

  顧為經早就猜到了答案。

  他只是在遲疑,在猶豫。

  他一邊在寺廟里排隊,一邊在躊躇著是否應該把禮物拿出來。

  如果你不能給一個女孩子承諾,不能把她當成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相伴一生的戀人。

  你又何必去給她虛假的快樂呢?

  不是人人都要做畢加索的。

  畢加索是過去一個世紀里,最成功的畫家。

  畢加索才華橫溢。

  他天命風流,他家財萬貫。

  全世界前十名最昂貴的藝術品成交記錄中,他占了一半。

  可以說他是繆斯女神的寵兒。

  他這輩子擁有了無數的榮譽,難以想象的財富,無比崇高的歷史地位,以及一個排的漂亮女朋友和情人。

  可廣開后宮的畢加索真的擁有過幸福么?

  顧為經不清楚。

  哪怕他們剛剛從酒吧出來,一起坐車的時候,禮物就在手邊,顧為經卻依舊沒有選擇拿出來。

  他甚至告訴自己。

  這個手串,他永遠也不會送出去了。

  可當蔻蔻哭泣的時候,還是狠狠的戳中了他的心。

  她的得意,她的失意。

  她的勇氣,她的彷徨。

  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敬可愛。

  人心都是肉長的,如果你的身邊有一個這么酷這么颯的女孩子,伱又怎么可能會不被戳中呢。

  所以。

  顧為經還是把它拿了出來。

  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單純只是那一瞬間,他真的被蔻蔻打動了。

  這不是一個理智的選擇。

  但…感情從來都是理智的反義詞。

  在他抱著蔻蔻,感受著懷中人顫抖的身體的時候,他真的只想讓她幸福、快樂,平安喜樂,做一株日頭里的向陽花。

  別無他求。

  顧為經替蔻蔻拉開車門,等她坐進去后關好。

  然后他看著站在車旁的阿萊大叔。

  “這個還給您。”

  顧為經把那本《把妹達人》交給他的助理。

  “確實,我覺得您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學習的地方了。”阿萊笑了一下,朝顧為經輕輕的比了一個大拇指。

  “那個…”

  顧為經看著對方,有一點欲言又止的意思。

  “顧先生,您放心,學會閉嘴,是我的本職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大叔笑呵呵的在嘴唇邊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手勢,保證自己絕對可靠,不會跑到外面去亂嚼舌根,“久經考驗,您完全不用擔心。”

  “呃…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顧為經知道,阿萊是在讓自己放心,不會有今天晚上的流言蜚語傳到酒井勝子那邊去的。

  “算了,沒什么。”

  他搖搖頭自己也坐進了車門的另外一側。

  汽車發動,開進了仰光的夜色中。

  在那間小小的民宿房間中,該哭的淚都已經流盡了,該講的心里話,都已經講過了。

  車上顧為經和蔻蔻誰都沒有說話。

  他們既沒有挨的很近,蔻蔻也不再跑過來牽著他的手。

  和之前完全一樣,他們兩個人分坐在坐位的兩側,保持著足夠禮貌的空間。

  蔻蔻依然歪側著頭,望著車窗外的夜色。

  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有什么東西被溶解掉了。

  顧為經能感受到蔻蔻在他耳側沉靜的呼吸,她的氣息很長,被輕輕的吐出去,絲絲的熱,絲絲的涼。

  那熱意,那清涼。

  在狹小的車內空間里不斷的回蕩著,被他吸入,又被她吐出。

  融合在一起。

  “wheredoibegin?(我將應該從哪里開始?)”

  “totellthestoryofhowgreatalovecanbe.(去向人講述偉大的愛情故事。)”

  “thesweetlovestorythatisolderthanthesea.(愛情甜蜜的幽香比大海還要深遠。)”

  “thesimpletruthabouttheloveshebringstome.(愛情,她帶給我了一個簡單的道理。)”

  “wheredoistart…(我將要從哪里開始…)”

  阿萊大叔在cd機里推入一張光碟。

  伊蘭特的老喇叭里,傳來了一個清亮甜美的男聲唱起舊日的旋律。

  這首歌的名字就做《愛情故事(lovestory)》。

  不是泰勒·斯威夫特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暢銷曲,要比那老氣的多,是幾十年前的一部奧斯卡最佳電影的同名主題曲。

  電影的年紀幾乎和阿萊大叔這一代人還要大。

  它是整個美國電影界60年代的收官之作。

  故事的內容很老氣——

  在美國名校里,一個年級排名第一的富家少爺愛上了一個學藝術的窮家女,她聰明,開朗,活潑,伶牙利齒,從不饒人。

  女孩為了男孩放棄了去巴黎學音樂的夢想。

  男孩為了女孩放棄了家里宮殿一樣的大房子和父親提供的生活來源。

  兩個人清貧而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在故事的最后。

  卻又天人兩隔。

  上世紀六十年代,是美國社會巨變而割裂的十年。

  馬丁路德金發表了“我有一個夢想”,得了諾貝爾和平獎,然后又死于槍殺,種族隔離政策仍在繼續,阿波羅正在奔向月球,越南戰爭卻又打的深陷泥灘。

  意識形態,種族仇恨,反戰游行,嬉皮士運動。

  各種社會的沖突的影響也綿延到了奧斯卡的頒獎典禮上。

  有人全裸沖上舞臺,有黑人演員被拒絕入場,有編劇因為左翼傾向,同情工人運動而被好萊塢封殺,上了制片廠的黑名單,只能化名接受頒獎。也有知名導演在頒獎典禮的現場,面對美軍在越南節節敗退的情況時,欣然說出“此刻,越南正在被解放…”從而引起輿論界的軒然大波。

  后世國外影評人在回顧奧斯卡的近百年的頒獎典禮時,曾提出過一種經典的批評論點。

  在社會上有那么多尖銳的矛盾需要去面對,那么多激烈的議題需要被討論。

  世界上有那么地方正在流血,正在有人餓死,正在有人們死于槍彈和炮火的時候。

  美國電影學會的那些老掉牙的組委會會員們(5、60年代,電影學會有嚴重的老齡化問題,很多投票會員甚至還是默片時代的老古董級別的導演),竟然還把最佳影片獎頒發給了一部老掉牙的“愛情故事電影”。

  真是僵化的可怕。

  完全不知道當時美國社會上的年輕人想要看什么。

  是的。

  在整個奧斯卡影史中,《愛情故事》絕對算不上是多么有思想建設性的那一類。

  連它的歌曲都是那種悠揚的老掉牙的鄉村音樂風格的鋼琴曲,和社會上最受關注的激昂搖滾扯不上任何的關系。

  在那個混亂的年代里。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忽然之間就相愛了。

  他們又不能在一起了。

  它老套。

  它俗氣。

  甚至觀眾都能猜的到劇情,它卻又那么一劍穿心。

  蔻蔻似乎聽出了音響里正在播放著的是什么歌曲。

  她跟著cd機的旋律,一起哼哼了起來。

  “…howlongdoesist…(愛意會持續多久?我牽著她的手,她永遠都在那里。)”

  “canlovebemeasuredbythehoursinaday?(愛情,我可以用小時來衡量么?)”

  “ihavenoanswersnowbutthismuchicansay.(我沒有答案,但我的心會告訴自己。)”

  (我知道我需要她,直到天上的所有星星都燃盡。)

  清清脆脆的女生和甜美的男聲交纏在一起,像是纏繞在一起的藤蔓。

  蔻蔻知道顧為經正在看著她。

  但蔻蔻卻沒有回過頭來。

  她只是輕輕的哈氣,用指尖沾著水霧,在車窗上畫出了一個圓圓的笑臉來。

大熊貓文學    全能大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