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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歷史瞬間

  《時代周刊》、《油畫》的封面采訪,能起到西方藝術媒體里的風向標的作用,即使班克斯隨便往腦袋上罩了一個棕色的外賣紙袋,也能瞬間讓這幅打扮成為藝術愛好者們心目中憤世嫉俗的畫家的標準畫像。

  各路潮人和地下畫家們爭相效仿。

  一時間,在某些紐約藝術街區的周邊,看到頭上罩著一個紙袋的,你都分不清他是班克斯的cosy,還是準備去商量著搶銀行的。

  也就是肯德基外賣袋類似的東西實在太過常見,也太過便宜,大城市的街頭都會產生上百萬個類似的垃圾。

  否則搞不好連外賣袋都會變得緊俏起來,酷愛聯名的lv會出個班克斯聯名款環保外賣袋都是有可能的。

  洛陽紙貴,這就是頂級雜志的宣傳影響力。

  今天年會上的演講,就像是《時代周刊》的采訪的放大版和專業版。

  藝術雜志記錄潮流,追隨潮流。

  而藝術家年會產生潮流。

  所謂潮流,不是一滴水珠,而是大量的水珠匯聚在一起,才能產生轉動時代水輪的力量。

  法國的印象派落選者沙龍集會,蘇黎世的達達主義風尚,巴西的新具體主義運動…無數影響時代的藝術浪潮,都是在類似的場合中孕育出第一縷火苗的。

  而今天。

  新藝術中心的會場中。

  大河奔流。

  無論是《油畫》的大消息,還是她老師的閉幕演講,都太過重要。

  唐寧知道,這很可能將會是往前數十年,往后數十年里最經典的一屆歐洲美術年會。

  或許開始時人們還不覺得什么。

  但會隨著時間的流逝。

  等曹軒、里希特這樣的戰前的百歲大畫家,與布爾這樣畢加索時代流傳至今的最后一抹余暉,一個個在天邊消散,將會從而愈發醞釀出別樣的味道來。

  很簡單的一點。

  這大概有可能是這幫大師最后一次在同一場合的集體亮相了。

  今天這種場合。

  光威尼斯雙年展、卡塞爾文獻展、巴西圣保羅雙年展的金獎獲得者加起來,都超過十人人了。

  后世的藝術生們,會向物理系的同學追憶包括愛因斯坦、居里夫人、普朗克、玻爾、泡利、海森堡、薛定諤…等等十七位諾獎得主齊聚一堂,在布魯塞爾所舉辦的群星閃耀的第五屆索爾維會議般的心情。

  帶著無比的崇敬和緬懷追憶著這次年會上大師們的一舉一動。

  追憶藝術大師云集的流金年代。

  當然。

  肯定不能忘了,這應該還是歷史極為悠久的伊蓮娜家族在美術領域里影響力落幕的日子。

  他們的“退位典禮”和布朗理事長新皇登基的現場。

  時代交錯,王朝更替的歷史定格瞬間。

  每一位登場藝術家的經典發言,都會在視頻網站上反復播放,乃至被印在一些藝術教科書上,作為課外拓展閱讀的材料,被學習藝術的高中生們反復閱讀。

  就像馬丁·路德·金“我有一個夢”的經典演講。

  有沒有人想過。

  要是馬丁路德金在林肯紀念堂前演說的時候,登場先來段“bro,推薦我最愛吃的經典黑人餐廳”的口播。

  或者物理學研討會上,居里夫人和愛因斯坦合影照片頭頂,有小哥高舉著“老比利時地道酒心巧克力,傳統美味,買一盒送一一盒,吃了讓你更聰明哦!”的植入橫幅,會是什么樣的場面?

  那一定會是人類史上,最為牛逼的傳奇,沒有之一。

  香奈兒花6000萬美元請妮可·基德曼拍的5號香水,比起這個創意來,簡直也弱爆了。

  在那些場合想要植入,別人會覺得你瘋了,畫風略微顯得有點奇怪。

  然而今天不一樣。

  老師隨便提起剛剛創造佳績的弟子的藝術展,宣傳兩句,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沒有誰會覺得過份。

  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自己是曹老爺子最有出息的弟子,未來的接班繼承人。

  老師不偏愛提攜她,提攜誰呢。

  唐寧知道,這是她走向美術史的最好跳板。

  正常來說,她也會借這個機會,定格成為歷史瞬間的一環。

  每當人們播放討論這一屆美術年會上的壓軸發言的時候,唐寧這個名字,就會順帶著被提起一次,關注一次。

  站在風口上起飛。

  就是這個概念。

  昔年能和莫奈、馬奈一起參加第一屆印象派沙龍的人。

  就算他只是一個機緣巧合出現在那里的畫技拙劣的幸運兒,也能夠被冠以印象派早期畫家之一的偉大榮譽。如今作品怎么也能賣個六位數。

  可是現在情況有點不太正常。

  老師既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昨天晚上更是直接沒有接她的電話。

  這讓唐寧只好煩躁的把電話撥給老楊。

  “嗯?伱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我老師的助理么,這是你的本職工作,你一年拿那么多錢…”

  唐寧忍了一下。

  才沒把接下來那句“干什么吃的”這句的罵人話,順理成章的丟在對方的臉上。

  她還是有一定的養氣功夫的。

  要是她自己的助理敢給她這么敷衍的答復,她已經要開始訓斥了,老楊畢竟是老師身邊的人。

  唐寧愿意尊重一下。

  當然。

  老楊這個私人助理的價值,也僅僅最多只值得她不直接把太難聽的話,當面扇在對方臉上而已。

  她在原地微微停步。

  格利茲市新藝術中心的外表玻璃結構上,鑲嵌著917塊可以變換色塊的熒光板,在媒體中心的程序控制下,可以充當顯示屏的效果。

  畢竟是老建筑。

  分辨率清晰度上和拉斯維加斯新建的那座巨型的球形建筑銀幕沒有任何可比性,本質上也只是917個獨立的像素色點而已。

  顯示些簡單的色塊和文字,倒也算是夠用。

  顯示屏上正變換著奧地利歷史上最重要的大畫家,維也納分離畫派的創始人克里姆特的代表作《朱迪斯》系列作品。

  大量的金、粉色構成了舊約圣經里那位著名的美艷寡婦,充滿肉欲的精細筆觸被917塊熒光屏稀釋,投影在整座建筑的表面。

  看上去與其說是克里姆特標志性的情色,不如說,有一種賽博朋克式的迷幻感。

  光怪陸離的色彩被拋灑在唐寧的臉上,更加顯得她的面容陰晴不定。

  唐寧又聽了一會電話,耐心終于被耗盡了。

  “進去當面說。”

  她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晃晃腦袋,確保陰郁的心情不會被記者拍到之后,這才邁步走入了會場之中。

  唐寧是年會上的受邀嘉賓的一員。

  但是,她沒有在開幕式上發言演講的機會。

  所以她的座位分區和老師不在一個區域。

  唐寧微笑的伸出手,和相熟的藝術家和畫廊主們打了一個招呼,轉身對著媒體區也漫不經心的停了片刻,確定留給攝像機一個優雅又不顯得刻意的側臉以后。

  這才找到位置坐下。

  “我在b17,來找我。”她在微信上快速編輯了一條短信。

  唐寧感覺自己剛剛了消息的發送鍵,一晃神的功夫,助理老楊那張充滿諂媚笑容的臉,就出現在了她的身邊。

  “唐老師,唐老師,您最近可是空中飛人,昨天早晨還在倫敦,今天就又跑來格利茲了,這行程真趕。您是不知道,最近的機票可太難買了,恨不得提前三個月頭等艙的機票全都給買空了,現在這有錢人可真多,唐老師您知道不,前幾天有凱子約人談事,光是是餐桌上的一瓶香檳,您猜猜?就得…”

  西裝革履的老楊一路小跑的跑了過來。

  “是挺忙的,swatch集團想今年邀請我為他們的藝術家系列腕表設計一個花鳥工筆聯名款。今年是他們每年一款藝術家限量表計劃的第五十周年。不過我覺得這未必是最好的選擇。我的經紀人覺得斯沃琪的用戶畫像太年輕化了,她希望能和斯沃琪旗下的高端子品牌寶珀合作,而非走平民路線出貨量更大的swatch,到昨天中午,我依然在和他們商量這件事。”

  唐寧看著手機,頭也不抬,只是打斷了老楊的碎碎念。

  “為了趕上這次年會,我特地向劉師哥借了家里的公務機,昨天晚上八點多才落地。累到是不累,不倒機的話,飛過來也就只需要1個小時,但是老師不愿意見我,就太讓人傷心了。”

  “以前老師常說,中國畫很大程度上都是亞洲人自己在玩。論對現代藝術的影響力,某種程度上,甚至要弱于日韓。話真的很難聽,很刺耳,可刺耳也要聽。這不是漲他人威風,而是正視差距。所以更要一步一個腳印的追上去,每一個機會都要抓住。這是使命,也是責任。”

  能走到唐寧這個地步的頂尖亞洲大畫家。

  有資格任性,有資格傲慢。

  但絕對不會是一個只會發怒的白癡人物。

  簡單的情緒管理后,唐寧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卻又很有威儀。

  “所有人都在講包容,講平等,講不區分畫派、地域和種族,每一位畫家都手拉著手,走向人類的新時代。這話嘛,半真半假。藝術圈是挺包容的,反正比起一百年前肯定是包容的多。比起女藝術家不能登臺或者老美搞種族隔離的年代也要平等的多。時代在進步,這倒不是騙人的。”

  她笑笑,分不清是感慨,還是冷笑。

  “我不知道一百年以后會如何。但我知道今天,無形的溝壑依然存在每個人心中,存在在那些表面上對你笑容滿面的畫廊主心中,不是亞洲畫家不被允許走到最高處,但你必須要犯更少的錯,付出更多的努力,比所有競爭者都更為成功,才能得到應屬于你的東西。老師是這么教我的,我深以為然。”

  “老師能在一個被冠以歐洲美術年會名字的場合,壓軸登臺,這是他輝煌一生的大成就。但我自己的每一次拍賣會,每一個畫展,每一個合約,得來的也并不容易,也是我自己的努力所換來的。我每向前邁一步,身價多提高一美元,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在替身后的姐姐妹妹們撞開無形的天花板。我為此而驕傲,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老楊,你說,老爺子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怪我,不想見我的吧?”

  老楊面容拘謹。

  在藝術圈里八面威風的楊扒皮。

  訕訕的笑笑。

  不知道怎么接口,也不敢接口。

  這話根本就不是說給他聽的。

  面對唐寧的要求,曹老始終沒有給出準確的答復,讓唐寧心中多少有些看法。

  她昨天晚上飛到格利茲市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想到酒店去看看曹老爺子,順便敲定一下發言的細節。

  結果,

  竟然被曹老爺子擋回去了。

  她可是最受老師寵愛的女弟子,唐寧自己也確實爭氣。

  林濤他們學畫的時候,誰沒被老爺子氣鼓鼓的撕過兩幅畫,罵得狠了,恨不得被老爺子把墨水糊在他們臉上的時候,也并非沒有。

  唯獨到了唐寧這里,老爺子連句重話,都很少說。

  這次這種擋下不見她的事情,更是之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

  唐寧心中不開心了。

  這話分明是借他的口,講給先生聽的。

  老楊根本就不想聽。

  被兩位神仙師徒夾在中間的他想跑,想用腳大拇指在鋪著紅地毯的地板上挖個坑出來,把腦袋埋進去裝鴕鳥。

  可現在他不聽誰來聽。

  顧為經的電話他可以掛,唐寧的抱怨…他敢不聽嘛?

  曹老在第一排那里瞇著呢,說是想睡一會兒,在正式開幕前不要打擾他。

  真睡著,假睡著,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爺子擺明了要在開幕前,把唐寧晾在這里,遇上這種破事,就算心中罵了不知道多少句mmp,老楊也得硬著頭皮跑過來當這個惡人。

  “怎么可能呢,您是曹老最有出息的弟子,老先生畢竟年紀大了,這幾天舟車勞頓的,好不容易想要睡一會兒,僅此而已。”

  老楊手在褲腿上抹啊抹的。

  “我也覺得是這樣。”

  唐寧點點頭,放下手機,從愛馬仕手提包抽出一張對折好的紙片交給老楊,“那么我希望,你能夠確定,這張紙片上的內容出現在曹老爺子登臺時的講稿上,無論結果如何,做好了,我都感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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