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0707 這猛人什么來路啊?

  那了庵桂悟本以為既然朱厚照當場答應了,就算為了面子,也只得硬著頭皮墮入自己的計策中。

  他也能感覺到這次的挑撥,似乎有些太過順利了。

  當頭的幾個重臣們竟然沒人開口點出其中的問題,或者主動給天子尋個臺階下,幫著含糊掉此事。

  至于其他中品官員會不會壞事,了庵桂悟則一點也不擔心。

  今天這樣盛大的場合,但凡有點眼力價的,只要大佬們不開口,他們可不會跳出來當現眼包的。

  只是沒想到。

  眼看了庵桂悟的手段要成,甚至足以給他的出使生涯添上一段佳話,卻沒想到那鬼畜裴元一來,就赤裸裸的點破了其中的算計。

  而且那裴元還在三言兩語間,依靠著坦誠面對,把天子的笑話,變成了朝臣的笑話。

  天子會犯錯嗎?

  會的。

  任何人都會犯錯,天子犯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這個看似將朱厚照擠兌住的無解之局,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解法,那就是讓朱厚照體面的把說出來的話吞回去。

  如此一來。

  天子勇敢的在眾人面前承認錯誤,面對難堪的處境,而且還胸襟寬廣的接受諫言,那么,這就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可是天子越表現得心胸寬廣,勇于納諫,那些在之前默默無聲的大臣們,就越是顯得不是蠢就是壞。

  可以說,朱厚照以皮毛的損失,直接把那些想要借機打壓他的大臣架在了火上烤。

  不少六科給事中和都察院御史,都覺察到風向不對。

  一個錦衣衛武官,竟然敢坑了眾人一把,而且還敢搶了他們諫言的活兒,這件事豈有此理?!

  眾人憤憤之下,就想要出手。

  只是當目光習慣性的掠過各自的大佬,卻見大佬們都眼觀鼻、鼻觀心,像是要睡著了一般。

  工部尚書李遂更是夸張,直接坐在席上搖搖晃晃的打起盹來。

  給事中和御史們微微凝神,隨后紛紛醒悟。

  這種尷尬的時候,當然要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啊!

  正德八年一開年,就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還牽扯到外藩使臣,今日的事情很可能就會在歷史上大書特書。

  就算不大書特書,也一定會給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時候跳出來說個只言片語,不管說的對不對,那妥妥的會順帶被歷史上記一筆。

  說不定還會詳細寫明其中的前因后果。

  可只要現在不吭聲,別給人留下太深的印象,這件事就跟自己沒關系。

  不實錘的事情,只要翻了篇,以后誰知道自己在場?

  證據呢?!

  想明白了此事的給事中和御史們紛紛暗自感慨,大佬們真是太有高度了,太有覺悟了。

  這么一想,他們也不敢作聲了。

  今日可是大朝賀,翰林們都全員在角落貓著呢。

  萬一以后這幫孫賊修史書的時候,寫完這件事,再多加一句某某御史隨即彈劾裴元巴拉巴拉巴拉。

  那豈不是說明自己眼瞅著蠻夷使者套路君王沒吭聲,裴元出來干了自己該干的活兒,結果自己這時候跳出來了?

  而且彈劾的居然是裴元?

  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和那倭國老和尚是一伙兒,這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當成奸臣錘?

  “嘶——”

  理清了其中利害的給事中和御史們紛紛再次打量裴元,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小小千戶,竟然在幫天子甩鍋的同時,還提前封住了自己的走位!

  那倭國正使了庵桂悟見這裴元當廷大鬧一場,竟然滿場寂然,鴉雀無聲,一時也有些不敢置信。

  再想想當日曾聽過的,這裴元之前還當著天子岳父的面毆打天子的小舅子,結果那國丈夏儒只能忍氣吞聲,借酒消愁。

  了庵桂悟有些不明覺厲,只得主動道,“老僧實無此心,千戶莫要多想。老僧以為…”

  裴元不等了庵桂悟說完,就油了他一臉,“我不要你以為,我要我以為!”

  了庵桂悟抹了抹臉,不由憤怒的揚聲道,“莫不是裴千戶不敢和許將軍對敵,才故意東拉西扯?”

  說著,還故意看了許泰一眼。

  許泰雖然是個情商低的萬人嫌,但是他又不傻。

  這日本和尚刻意挑撥的事情,連天子都自承有過了,他豈會給人當槍使?當即冷哼一聲,理也不理的回了自己席案上。

  裴元聽了了庵桂悟此言,大笑道,“你不必說這種話。我聽說你想見識大明的英雄?”

  了庵桂悟悻悻道,“確實如此,只不過裴千戶你曲解了老僧的意思。”

  裴元笑道,“你想見識我大明的英雄,想必不是為了自己想開開眼界,就要我大明的大將在你面前爭斗吧?”

  了庵桂悟自然不敢接這話,只能順勢說道,“也為了讓遠方之國的百姓,了解天朝人物,是何等器量。”

  裴元見了庵桂悟落入自己的話術,當即笑道,“可本千戶有一事不解。你等縱然見識了我和許都督爭鋒,可是遠方倭人既不認識我,也不認識許都督,又怎知道我等是何等本領?”

  了庵桂悟一愣,一時接不上裴元的這話,“這、這…”

  裴元笑道,“本千戶倒有個好辦法。”

  了庵桂悟隱隱有些不妙的感覺,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詢問道,“敢問千戶有什么好主意?”

  裴元道,“我聽說,你們這次前來朝貢,有大群的武士相從,何不讓本千戶與他們較量?如此一來,有你們熟悉的人作為比較,自然就能知道本千戶的能耐。”

  了庵桂悟聞言,微微松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

  他已經知道今天的事情弄巧成拙,怕是要得罪大明的上上下下了,巴不得早些尋個臺階下。

  當即便道,“這倒是個好法子。”

  “這次與老僧同行而來的兩位土官,一為細川勝康,一為大內宗設,都是我們日本國內刀法精湛的高手。”

  “千戶若是有意,可與他們較量一番,也好讓我們遠方之國,見識下大明的英雄人物。”

  說完,了庵桂悟再次看向朱厚照,“不知陛下可否恩準?”

  朱厚照聽聞又有熱鬧可看,不由大喜。

  但他記著剛才的事情,笑呵呵的看了裝吃東西的楊廷和一眼,又把目光從其他閣臣身上跳過,對楊一清道,“天官以為如何?”

  楊一清謹慎的回答道,“臣與裴千戶素不相識,不明其中利害,陛下可以詢問錦衣衛指揮使。”

  朱厚照哈哈一笑道,“不用問了,朕覺得行,朕相信裴愛卿。”

  說完,對了庵桂悟和裴元道,“那就打一打吧。”

  裴元聽了此言,卻盤算起來。

  原本他還打算仗著力大身強,好好挫一挫對方的威風。

  但是他媽的刀術精湛是什么鬼?

  老子這些日子一直在憂國憂民,哪有時間鍛煉武藝。

  何況,就算自己要以力破巧,但要是與細川勝康或者大內宗設打的太過狼狽的話,也不免失了自己震懾倭人的本意。

  裴元心念電閃著,很快有了主意。

  于是向了庵桂悟問道,“那不知老和尚打算讓何人出手?”

  了庵桂悟道,“細川勝康如何?”

  裴元詢問道,“這么說細川勝康就是你們這一行人中刀法最好的了?那大內宗設呢?”

  了庵桂悟也不隱瞞,先認下了前一事。

  說道,“細川勝康確實是使團中的武藝第一人,大內宗設與之仿佛,稍微次之。”

  裴元聽了笑道,“該不會我打贏了細川勝康,那大內宗設不服;我打贏了大內宗設,細川勝康又不服吧?”

  了庵桂悟聞言,當即否認道,“絕對不會如此。”

  裴元卻不理會,繼續自顧自道,“就算我打贏了這兩人,說不定還有別的阿貓阿狗的不服呢…”

  裴元說完,像是沉思了一下,目光又看向了庵桂悟,“既然如此,那你們就把所有人都叫來,一個個上吧。”

  “本千戶先一個個打過去,然后先打大內宗設,再打細川勝康,必讓你們心服口服,知我大明之不可犯。”

  了庵桂悟聽得瞠目結舌,忍不住驚駭問道,“什么?!”

  裴元盯著了庵桂悟重復了一遍,“本千戶說,要你把使團里的武士們都叫來,本千戶要一個個打過去,包括你那什么大內宗設和細川勝康。”

  了庵桂悟怒道,“老僧身為日本國使,你安敢戲弄我?”

  裴元此言,可謂是將日本使團的武士都視作無物了。

  裴元自信道,“君前無戲言,我就是戲弄你,也不敢在陛下面前夸下大言。”

  這會兒,滿朝文武總算確定裴元不是張嘴胡咧咧了,一時忍不住嘩然出聲。

  這裴元何等狂妄,竟然敢說要把日本使團帶來的武士全打一遍。

  不少頗有些勇名的武官都被周圍人拽住詢問,想知道這種事可能不可能。

  就連許泰也被一旁的李琮問了一句,“你行不行?”

  許泰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了李琮一眼,口中忍不住吐槽道,“車輪戰啊。”

  朱厚照也感覺事情有點大條,他連忙在殿上詢問道,“裴元,你可知道日本使團有多少人?就敢出此妄言。”

  裴元聞言,恭敬答道,“臣知道。”

  聽得此說,眾皆訝然。

  招待外使的事情都是禮部主客司在忙吧,這裴元如何知道?莫非洪武年間的錦衣衛聽床師又重現江湖了?

  卻聽裴元道,“弘治九年,源義高的使臣在濟寧行兇殺人之后,地方官員請求將賊人治罪,先帝只縮限朝貢使團入京人數為五十人,其后竟然別無他問。”

  “是以臣知道,日本使團從寧波入京的只有五十人。”

  剛才還在默默盤算著能出多少人的了庵桂悟聞言一驚。

  他這次帶著上京的人數可有兩三百之多,若是人數超過五十,豈不是直接落下口實了?

  了庵桂悟快速地一盤算,如果以五十為數,去掉自己這個正使以及副使光堯、居座云衛、通事沈運,還能再出四十六人。

  了庵桂悟算完又覺得自己這想法可笑,真要車輪戰,恐怕一般人連六個都頂不住吧?

  然而朱厚照卻從裴元剛才的對答中,聽出點別的東西,臉色有些難看的重復道,“別無他問?怎么回事?”

  裴元沉聲答道,“不錯。倭人使臣殺人之后,先帝只限縮了上京人數,避免沿途招惹麻煩,其他別無他問。”

  裴元說完,頓了頓,繼續道,“其后這樣的情況越發肆虐,數不勝數,這些倭人明面上是來貿易的使者,暗地里卻拖延時間,趁機干著販賣私鹽、倒賣人口的勾當。”

  “地方官員見朝廷不管,也跟著畏首畏尾,不愿多事了。”

  “臣思及此處,每每心痛。沒想到先帝的、先帝的寬容,竟會生出官員的茍且。以至讓差役畏縮,百姓沮喪。”

  裴元這番話一說完,群臣再次齊齊臥槽。

  不少之前還沒把這個小小千戶當回事兒的朝臣,也不由一個個打聽起來。

  這猛人什么來路啊?

  裴元這番話說的雖然恭順,但是他到底什么意思,哪個聽不出來?

  這分明就是在暗示,是弘治先帝的茍且,才滋生出了地方官員的茍且,最終任由那日本使臣在大明橫沖直撞。

  這話就連那些給事中和御史也不敢說啊。

  朱厚照的臉色再一次紅一陣,白一陣。

  他本要發怒,偏偏心里也是認可的。

  那朝鮮使臣故意在文字上吃大明的豆腐,朱厚照都能立刻以牙還牙,讓朝鮮使臣打扮成蠻夷的樣子,在宴會上表演射箭。

  這樣的皇帝,聽說那些倭人的暴行之后,焉能沒有憤憤之意?

  說到底,在這件事上,滿朝之中最能和裴元共情的,也就是他了吧。

  只不過裴元想到的是那些被外人欺凌,卻申告無門的百姓。朱厚照想到的是,被踩了一腳的大明尊嚴。

  朱厚照郁悶的難受,不耐煩的沖裴元說道,“行了行了,就你話多。”

  接著,將目光轉向刑部尚書張子麟,也不理會日本使者就在面前,面無表情的吩咐道,“傳旨,以后再有外藩使臣在大明橫行不法,一律嚴查嚴辦。”

  “一個千戶都覺得這種事丟人,你們刑部也不覺得臊得慌。”

  張子麟默默權衡了替先帝背下這黑鍋和與那猛人爭辯的利弊。

  果斷決定還是背下這黑鍋吧。

  當即離席,平靜躬身道,“刑部領旨。”

大熊貓文學    沒錢當什么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