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蕭通出去了,裴元正要開口。
蕭韺想想自家被裴元一次次坑走的那些東西,表情痛苦的以手撫胸說道,“兄弟,你先等會兒,讓我緩緩。”
裴元聽得一頭霧水,“我只是有些話要問問嫂子,你這是什么表情?”
蕭韺目光狐疑的盯著裴元,“當真?”
接著又不解道,“哪有什么不能讓蕭通知道的?”
裴元見會客廳里左右無人,低聲對蕭韺道,“嫂子今天該入宮朝賀了吧?有沒有見到夏皇后?”
蕭韺這才松了口氣。
原來是說夏皇后的事情,難怪要避著蕭通。
之前的時候,因為不知怎么得罪了張太后,導致蕭敬不得不黯然的退出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角逐。
其后,為了躲避張太后的繼續報復,蕭敬便外放去了遵化鐵冶廠。
皇宮的主人就這么幾個,蕭家得罪了張太后,皇帝又沒有兒子,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夏皇后上。
這也是裴元能夠空手套白狼,從蕭家拿走蕭敬在宮中多年經營的主要原因。
提起夏皇后,蕭韺有些擔憂,“為兄聽說,夏皇后最近不太好過啊。”
“太后擺明了不肯和她干休,陛下還那個樣兒,你說夏皇后能挺得過去嗎?”
裴元聽著這話也有點心煩,便道,“咱們猜來猜去,有什么結果?還不去把嫂子叫來問問?”
蕭韺當即便讓下人,去把夫人喚來。
蕭韺的經歷和早期的陸永差不多,也是在老家過著比較清苦的日子。
畢竟,宮里的太監大多數是出自窮苦之家。
等到蕭敬能夠恩蔭照顧他們,這才入京,做了個不大的錦衣衛千戶官。
現在能封伯爵,當上正一品的左都督,還是靠著陽谷一戰的分功。
蕭韺結婚早,妻子乃是個貨郎的女兒。
等進來時,裴元打眼一瞧,見蕭韺的夫人四十多歲的樣子,面色雖不太顯老,但早年的風霜之色卻遮掩不住。
蕭韺對蕭夫人道,“這就是我之前說過的裴賢弟。”
裴元連忙見禮,“小弟見過嫂夫人。”
蕭夫人笑著熱情道,“早聽蕭韺說,我家的兩個伯都是賢弟幫著掙來的,蕭通也是在賢弟手下做事,咱們兩家這般親密,該多走動才是。”
裴元自然也想和好兄弟蕭韺加強關系,便道,“我夫人常年在南京,這京里只有一個妾室。以往怕冒昧了,既然嫂夫人這么說,改天我就讓她來登門拜訪。”
蕭夫人聽了大喜,“那自然好,咱們兩家以后多親近親近。”
蕭韺不耐煩道,“說正事兒吧。”
裴元也惦記夏皇后的事情,便直接問道,“敢問嫂夫人,今日進宮慶賀,可曾見到夏皇后?”
蕭夫人聽了理所當然的說道,“這是自然。我們入宮不就是去拜見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的嗎。”
裴元聽蕭夫人說見到了夏皇后本人,不由的松了口氣。
既然她現在還能出席這樣的場合,就說明張太后暫時還奈何不得她。
至少廢后這個選項,張太后還拿不出來。
裴元又向蕭夫人打聽道,“皇后在慶典上舉止如何?與太后之間可有交談?”
他還是有些擔心夏皇后和張太后會當面開撕的。
蕭夫人笑道,“皇后母儀天下,尊貴不凡,自然是讓人人傾倒。她和太后婆媳情深,互謙互讓,倒也讓我們這些人看著羨慕呢。”
裴元又松了一口氣。
仔細想想,倒也能理解這種情況。
正旦的朝賀云集了京中的貴婦貴女,夏皇后在這種情況下,怎么能容忍自己當眾失態出丑,成為所有貴婦貴女閑余的談資?
她做了這么多年皇后,對自身外在形象的在意,已經遠超過其他的利益。
就算之前承受了許多不公,也只能是打落牙齒肚里吞。
張太后敢讓夏皇后出席這樣的場合,想必也是算到了這些。
蕭夫人正說著,忽然想起一事。
又笑著說道,“還有一件有意思的。”
“我等正陪著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說話。忽然有內侍,為皇后送來了兩只燒鵝。”
“我等都大惑不解。”
“還是慈圣康壽太皇太后告訴了我等緣由。原來是之前天子曾來拜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因見到夏皇后在旁有些清減,大為驚愕之下,詢問她為何消瘦至此。”
“夏皇后當時未答。”
“沒想到天子還記在了心里,回頭就讓人為夏皇后送來兩只燒鵝。”
裴元聽完此事,不由感慨萬分。
沒想到啊,沒想到。
時空背景不同,竟然還能讓這經典重現了。
也就是蕭夫人粗枝大葉,沒有細想其中的事情,但是當時京中的外命婦云集,心思細膩的,又豈在少數?
什么樣的丈夫,才會見到妻子之后,驚訝于她的消瘦?
她們也都是女人,哪能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
朱厚照那無心魯莽,看似關懷的舉動,卻輕易地撕破了夏皇后強忍委屈,在外命婦們面前擺出的從容。
她努力的像個皇后,努力的維持自己過往的驕傲,強忍著憎恨,儀態萬方的和張太后言笑晏晏。
卻在一瞬間。
在這個盛大的場合,讓外命婦們明白了,她這個皇后,是一個丈夫很久沒有碰過的女人。
裴元神色平靜,繼續問道,“然后呢?”
蕭夫人答道,“沒有什么然后啊。”
“夏皇后讓侍女收下了天子讓人送來的燒鵝。然后…”
蕭夫人頓了一下。
因為裴元一直在追問夏皇后的事情,蕭夫人這才集中回憶下皇后當時的反應。
接著說道,“然后夏皇后有些沉默,好像沒有再說過話了。”
裴元轉換了一下話題,詢問道,“那嫂夫人覺得,太皇太后給你的感覺如何?”
慈圣康壽太皇太后就是成化皇帝的第二個皇后王氏。在她做皇后的大多數時間,都被萬貞兒壓的抬不起頭來。
等到成化皇帝駕崩之后,無牽無掛的王皇后,僅憑借著自身的位分,反倒活得更加輕松一些。
蕭夫人心中奇怪,不知道這裴賢弟為何總是關心宮中的一些事情。
但也憑借著今天的印象,如實說道,“我感覺挺好的,她話不多,對每個人都很和氣。”
裴元笑了笑,微微點頭。
成化皇帝做太子的時候,明英宗就為其挑選了幾個太子妃的人選。
明英宗當時最中意的就是這個王氏,可惜成化皇帝的嫡母和生母都不喜歡這個女人,最終選了吳氏作為太子妃。
只可惜成化皇帝最喜歡的還是那個從小陪伴他的萬貞兒。
吳氏這個皇后,因為惹怒萬貞兒直接被廢掉。
繼而接著當上皇后的,就是這個王氏。
王氏不得成化皇帝喜歡,又一直隱忍萬貞兒,做了皇后二十年,被臨幸的次數,不足五指之數。
這樣一個太皇太后,面對著名義上的兒媳和名義上的孫媳之間的斗爭,到底站在哪邊是顯而易見的。
張太后雖得獨寵,但是那蠻橫霸道的行徑,不就是活脫脫的另一個萬貞兒嗎?
這個被貶去冷宮,平時連天子的面都見不到的皇后,豈不又是她的縮影?
王氏當眾點破其中的關節,未必沒有打破夏皇后的隱忍,通過這些命婦之口讓朝廷重臣們注意到其中關節的打算。
只可惜現在的形勢,已經和她當初全然不同。
現在已經不是只要保住皇后之位,苦忍些年,等熬到張太后沒了,就能得到清靜的時候了。
裴元又問了幾句,可惜都只是些瑣碎事情。
但裴元也沒有太多失望,因為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夏皇后和張太后沒有當眾撕破臉,事情還有的周旋。
——另外,夏皇后現在很狼狽。
蕭韺見裴元問不出什么了,就擺手示意夫人回了后宅。
他有些納悶的問道,“賢弟,莫非有什么變故了?”
裴元搖了搖頭,“還不好說。對了,我想起一些事要忙,就不在這里吃飯了。”
蕭韺心道,老子什么時候說要請你吃飯了?
嘴上卻高興的假惺惺客氣道,“這怎么好,來都來了。”
說著,就把裴元往外送。
裴元出了蕭家,見剛才有些憂郁的蕭通重新開朗起來,便對他吩咐道,“宮里的李璋你該知道吧?他是蕭敬蕭公公的人。”
蕭通連忙點頭。
裴元繼續說道,“李璋有個侄兒叫做李進,現在在旗手衛做千戶。你設法找到這個李進,讓他入宮值守的時候給李璋傳話。就說…”
裴元腦海中轉了轉,說道,“就說,讓他最近多準備一份炭火。他自然就明白我的意思。”
“若是李進有回話,讓他去找你。”
蕭通聽的稀里糊涂,連忙又復述了一遍,這才匆匆去做事。
接下來的幾天,裴元本以為會有個短暫的清閑。
沒想到在上元節小長假之前,朝廷竟然緊急出了個任命,任命升陜西布政司右布政使高友璣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大同兼理軍務。
這就像是給正德八年開了一個壞頭。
小長假的第二天,朝廷又升太仆寺少卿孟春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宣府。
接著,京軍也動了起來。
年味還未消散,朱厚照就開始整合他手中的外四家軍。
許泰暫領都督同知負責敢勇營,江彬以都督僉事掌管神威營,武平伯陳熹掌管五軍營,并且將兵馬調去左掖開始操練。
最耐人尋味的是,正好趕上英宗睿皇帝的忌辰,朱厚照在奉先殿行過祭禮后,按照以往的慣例應該是派遣駙馬都尉崔元去祭裕陵。
但是一向不太喜歡這些瑣事,又難得趕上小長假的朱厚照,卻親自帶著敢勇營出城,一起去了一趟裕陵。
聽說朱厚照的神色極為嚴肅,全程沒有像往常那樣玩鬧。
隨后,在小長假的最后一天,朱厚照發出了一道詔令。
急令在外徘徊的通政使叢蘭入京!
裴元在聽到這個情報后,立刻就有了判斷,朱厚照應該是徹底下定決心了。
打野王叢蘭,這一兩年間在大明到處平叛,表現的極為出色。
在不動用陸完的情況下,這是朱厚照手中最強的一張牌。
等到叢蘭入京,想必就是朱厚照開始總動員的時候了。
接著,小長假結束,諸臣再賀,朱厚照大宴文武群臣并四夷朝使。
正有心立威的朱厚照,果然一點也沒慣著思密達。
直接在賜宴的時候,要求朝鮮使臣穿著袒露手臂的皮衣,在宴席上表演射箭助興。
朝鮮使臣憤怒的記載道,當時倍感屈辱思密達,當時強顏歡笑思密達,天子十分無禮思密達!西瓜很好吃思密達!
至于日本使臣也十分窩火。
按照他們之前的訴求,了庵桂悟認為日本比朝鮮國力強大,明確提出想要在宴會時居于東夷之首的位置。
可是按照大明的慣例,因為倭患不斷,一直騷擾海疆的緣故,日本只能被看做中等小國。
日本國使者了庵桂悟發現自己的位次居然在朝鮮之下,對此十分憤怒。
朱厚照侮辱了朝鮮,卻也不好顯得堂堂大國,太過小肚雞腸。
于是就讓許泰也下場舞劍,給朝鮮使臣們一個臺階下。
朝鮮使臣們見天朝上國的將軍也在宴會上表現,這才神色稍微和緩了些。
不料早就有心生事的了庵桂悟,卻當眾對朱厚照說道,“老僧聽說鬼畜裴元才是真英雄,不知與堂上之人相比,又孰強孰弱。”
“老僧僻遠之人,不識英雄,愿求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