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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章 宗法撻家風

  榮國府,榮慶堂。

  王熙鳳俏臉發寒,句句如刀,寶玉聽到自己老子,頓時原形畢露,義正詞嚴化為狗攆貓躥。

  豐兒是機敏通透之人,常年跟王熙鳳身邊,已練得一點就透,極懂得主子心思。

  王熙鳳話語剛落,她便脆聲應答,手腳靈動麻利,二話不說,快邁步子出堂。

  賈母正急著出聲制止,可豐兒行走迅捷,轉眼便掀開門簾,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賈母抱怨道:“這小丫頭腿腳也太快些,這種事情也用得著這么勤快。

  鳳丫頭,寶玉年紀還小,不懂世道人情,你做嫂子的多教導便是,怎么還和他說上氣話了。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苦把他老子招來,到時說打說罵,天翻地覆,一家子都不安生。

  鴛鴦,你腿腳快些,趕緊去把那丫頭追回來,就說是我的話。”

  寶玉聽了賈母這話,繃得死緊的身子瞬間松垮,膽子似乎被嚇破一半,再也不敢慷慨放言。

  只是他身子愈發寬碩,火旺內虛,心神波動劇烈,背上激出一片黏糊糊冷汗,渾身涼颼颼的,驚魂難定。

  王熙鳳說要去叫賈政,不過是想壓住寶玉氣勢。

  她心中也很清楚,只要賈母在堂,絕不會讓寶玉吃大虧,她不過虛張聲勢,把控風向的手段罷了。

  說道:“老太太,我也是急糊涂了,寶兄弟這個脾氣,我也是實在沒辦法。

  琮兄弟自從承爵襲府,西府內院就是他的后宅,小紅把榮禧堂收拾得日日齊整,就等琮兄弟去下榻。

  可自宮中下了襲爵圣旨,琮兄弟就從沒在西府過夜,他雖嘴上不說,但孫媳婦卻掂量出意思。

  不外乎西府內院住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還住了我和尤氏,我們又都是同輩獨居媳婦。

  琮兄弟如此行事,這是給我們臉面,這才是大家公子做派,當得起堂堂翰林學士的體面。”

  王熙鳳話雖沒說透,迎春黛玉等姊妹即便還是閨閣,卻也聽懂了其中意思。

  賈母做了半輩子內宅寡婦,更是心中一陣凜然,自從寧國府被抄,賈母做主將尤氏贍養在榮國府。

  賈珍和賈琮同輩,尤氏也才不滿三十,是個姿容艷麗的寡婦,王熙鳳也是雙十出頭,眼下正形同活寡。

  歷來寡婦門前是非多,今日王熙鳳不說破,賈母還真沒意識到,琮哥兒從不在西府過夜,其中還有這層忌諱。

  但細思起來卻大有道理,王熙鳳還是他的親嫂,尤氏卻是血脈疏遠的族嫂,可極容易惹來話頭。

  當年寧國府名聲不潔,流傳養小叔子的閑話,雖然賈母賈政深知底細,但從來諱莫如深,不敢聲張半分…

  王熙鳳突然提到這話頭,可不是什么空穴來風,王熙鳳和尤氏這等情形,都是極易招惹閑話。

  怪不得琮哥兒不多在西府走動,也真是精明如鬼,他身上擔著官位名聲,豈會不愛惜羽毛。

  相比起來琮哥兒還沒成家,又是西府家主,出入內宅還少些顧忌,旁人不會多說閑話。

  寶玉原本沒有成家,也是勉強能糊弄過去,但如今已經定親,房里女人又懷了胎,這話頭可就不一樣了。

  他又是隔房頭的子弟,要是成親還住西府內宅,傳出去可太難聽。

  怪不得鳳丫頭這么來勁,將話語說的露骨,迫不及待要轟走寶玉,原來是怕壞了自己名聲…

  賈母想清楚這層,即便再寵愛寶玉,也不敢去駁王熙鳳話語。

  不然留下縱容子弟,混亂內闈的話柄,堂堂國公誥命,就要晚節不保,死了都給人戳脊梁骨。

  此時寶玉早被賈政之威,瞬間殺滅氣勢,王熙鳳卻沒罷休的意思。

  似乎語重心長,繼續說道:“寶兄弟和琮兄弟同歲,不過小了一個月罷了。

  你即便讀書比不上琮兄弟,能為不如他出挑,行事做派總該學學琮兄弟的氣度,這才不墜翰林人家的威風。”

  寶玉心中驚懼未去,想著鴛鴦出門許久,至今未見回來,也不知追回豐兒沒有,老爺不知回府沒有…

  他正滿腹害怕擔憂,又聽王熙鳳剝皮拆骨的話語,又是讀書不如,又是能為不如,又是翰林人家。

  當真句句如刀剮,猶似火上來澆油,寶玉神情激動,渾身微微顫抖,不知是因害怕還是生氣。

  賈母見寶玉氣色不對,想著再不攔著一點,鳳丫頭這破嘴,能活活憋屈死孫子。

  連忙對寶玉說道:“這事我已和琮哥兒商定,也是你太太辦事不牢靠,沒記得跟你說,今日鬧出一堆閑話。

  這事大家都不許再提,該怎么辦就怎么辦,鳳丫頭是你長嫂,說你兩句又不掉幾斤肉,用得著這么著急上火。

  我看你氣色也不好,早些回去歇著,翡翠你去叫襲人過來,寶玉出門也不跟個丫鬟,她們做事越發馬虎。”

  眾人聽賈母一陣嘮叨,知道她在打岔轉圜,一味搗糨糊,給寶貝孫子找臺階下,自然誰也不去插嘴。

  王熙鳳見賈母放了口風,寶玉搬出西府之事,又被板上再釘釘,自然見好就收,不再對寶玉言語凌剮挖苦。

  內院風雨游廊上,翡翠帶著襲人和彩云,正往榮慶堂而去,三人的腳步都有些匆匆。

  一路上襲人問翡翠事情緣故,翡翠將來龍去脈都分說明白。

  又說道:“襲人,你跟寶二爺一輩子,也稍微勸勸他,每回在榮慶堂生出事,弄得一家子劍拔弩張。

  但凡寶二爺少說幾句,便什么事都沒了,這西府又沒金元寶可撿,為了這事也值得著急上火。

  咱們站一邊都看清楚,有理沒理各人心中明鏡似的,依著寶二爺的脾氣,東路院還更清爽些…”

  襲人皺眉說道:“哪里會沒有勸過,我這里還一肚子苦水,二爺從小得寵,心氣又高,哪里能聽進去勸。”

  三人一路進了榮慶堂,賈母對著襲人一頓抱怨,不過是岔開話題,給寶玉排解尷尬,找了臺階好下去。

  襲人被賈母訓斥得摸不著頭腦,雖然有些委屈,但她聽翡翠說過緣故,知道眼下風頭不對,只能諾諾應了。

  她又和彩云扶著寶玉出堂,寶玉雖心有不甘,卻擔憂賈政聽到風聲,保不齊殺入堂中,哪里還敢就地呆著。

  神色倉皇的被襲人帶出榮慶堂,直到離開榮慶堂有些距離,他才敢捶胸頓足大哭起來。

  襲人雖然頭痛,還是和彩云兩人好言相勸。

  寶玉鬧過一陣,才六神無主回了自己院子。

  榮慶堂上,等襲人帶了寶玉出去,這般鬧過一場,眾人都沒了閑話興致。

  正見鴛鴦帶了豐兒回來,賈母連忙問事情。

  鴛鴦笑道:“豐兒腿腳也太快,我好不容易攆上,再慢兩步這丫頭就出了西角門。”

  賈母聽了倒松口氣,不然真讓兒子聽到風聲,自己寶玉又要遭殃,只是榮慶堂的事,真的就能瞞得住?

  姊妹們因見老太太有些困乏,各自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便等起身告辭,讓鴛鴦伺候賈母入后堂休息。

  堂外游廊上,史湘云一肚子閑氣,探春也心情郁悶,黛玉和寶釵拉著她們,一起回東府下棋解悶。

  迎春和王熙鳳走在后頭,彼此正說些兩府家務閑話。

  王熙鳳說道:“我雖沒見過大妹妹,但這些年聽過不少她的事,是個賢良大度的姑娘家。

  二妹妹在姊妹中年長,小時曾和大妹妹相處,自然更清楚她的為人,你既覺得此事無妨,我是信得過的。

  只是二太太的性子,明人不說暗話,二妹妹心里必定清楚,左右忌諱著琮兄弟,叫人看了頭痛。

  我是擔心去了一個寶玉,到時她又借大妹妹作伐,又生出什么事情。

  到時不僅兩房牽扯不清,說不得打老鼠傷到玉瓶,白白傷了好人。”

  迎春微笑道:“我懂鳳姐姐的意思,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一家子分斤撥兩,哪里能事事分的清楚。

  大姐姐十歲出頭便入宮,耗費十年光陰,也是為支撐家門榮盛,姑娘里算極不容易的。

  如今她出宮返家,老太太心疼大孫女,想留她在身邊陪伴,于情于理都不好攔著。

  我們姊妹雖十年未見,但琮弟幾次入宮見過大姐姐,他說大姐姐十年歷練,胸懷氣度不俗,非尋常閨閣可比。

  我信得過兄弟的眼光,或許大姐姐落居西府,還會是一樁好事,二太太即便生事,大姐姐還能勸阻一些。”

  王熙鳳笑道:“你這話倒是在理,琮兄弟怎么大能為,能得他相中之人,必定是錯不了的。”

  姑嫂兩個又說些閑話,迎春才告辭返回東府,王熙鳳看著迎春背影,微微嘆了口氣。

  琮兄弟和二妹妹雖都有能為,他們看人的眼光也信得過,這位大妹妹多半是個省心的。

  但他們姐弟畢竟年輕,一個沒娶親,一個沒出閣,人情世故又能懂多少,都沒想清楚事情內里。

  這位大妹妹入宮十年,已經過了雙十年華,錯過了姑娘家婚配時機。

  要是在尋常人家,這等歲數難找正經婆家,只能給人家做續弦太太。

  榮國府如還是二房掌家,這大妹妹勉強算嫡長女,人家沖著榮國門第,還能找個合適歸宿。

  但如今賈家風水變換,大房襲爵掌家,二房已成偏房旁支,大妹妹身價跌落云端,已是今非昔比。

  在這等情形之下,這大妹妹想要找體面婆家,只怕是十分難辦。

  且賈家是正經國公門第,家世體面擺在那里,婚嫁之事更是在乎體面。

  老太太這等貴重身份,二太太這等死愛面子,即便大妹妹嫁不出去,也絕不會讓她給人續弦。

  黃花大閨女多半要養成住家老閨女,這要是在西府落居,可不知要住上多少年頭。

  要真成了這樣,二太太在西府就得了長久路徑,長年累月,來來往往,不知要鬧出多少是非。

  賈家大房二房半輩子都牽扯不清,王熙鳳想想都覺得頭痛。

  琮老三這半大小子,二妹妹更是水蔥般大姑娘,他們哪里會想到其中長遠…

  伯爵府,賈琮院。

  午后下了一場冬雨,天色陰郁,游廊上偶有丫鬟經過,皆是腳步匆匆,躲避著雨后的刺骨冰寒。

  相比室內寒冷,書房之中,熏籠吐馨,香氣脈脈,溫暖如春,恍如另一個世界。

  書案旁的玻璃軒窗,因內外冷熱交替,結了一層細巧冰花,被晦暗天光輝映,閃著淡泊晶瑩光華。

  書案上濃墨新磨,湖筆暈染,英蓮正坐書案前臨帖,膚色嬌潤如雪,眉心胭脂璀璨,俏美無方,很是動人。

  她上身穿淡紫刺繡交領長襖,白色交領襖子,牙白繡花棉裙,脖子上戴個瓔珞赤金項圈。

  雖眼梢眉角尚有青澀,卻已出落得秀雅婀娜,春山盈盈,纖腰尺素,風姿卓絕。

  正當她聚精會神,沒察覺房門被推開,賈琮輕步進來,走到她身邊看了一眼。

  笑道:“你的字如今愈發有了火候,都快能趕上三妹妹了。”

  英蓮一下驚醒,笑道:“剛才有些入神,竟沒看到少爺進來,今兒這么早下衙。”

  賈琮微微一笑,說道:“年底時間,衙門事務不多,辦過就好,無須點卯,所以早些回府。”

  其實這幾日賈琮事務繁忙,不過都是隱秘之事,自然不會和小丫頭多說。

  自他被封兩邦和議掌記,城外工坊已交托劉士振打理。

  他主要精力都在會同館,前幾日和諾顏太吉達成協議,初步確定鄂爾多斯邊貿諸事。

  昨日馬不停蹄,飛羽傳書金陵鑫春號,告知曲泓秀河套邊貿之事,讓她籌集糧茶布等江南物資,以做后備。

  同時傳書遼東鑫春分號,讓劉平抽調精干人員,快速搭建邊貿商隊,盡快前往寧夏鎮待命。

  等候兵部秘詔文書,會合商隊護衛人員,先前確定出關路徑,盡快做好所有籌備事務。

  同文館和議大廳,每日磋商大周殘蒙兩邦和議,時間過去近半月,吵吵鬧鬧,毫無進展,已淪為官面文章。

  但在聲勢鋪張的兩邦和議之下,另一場特殊和議,卻以一種隱秘狀態,卓有成效,緊鑼密鼓的開展…

  這幾日賈琮將各項關竅之事忙完,總算可以松口氣。

  雖然他發往金陵和遼東的書信,可以通過鷹隼分羽傳送,三天之內即刻送達。

  但是兵部的密詔文書,卻需兵驛快馬傳送,五軍營篩選的商隊護衛,也需長途跋涉,才能到達寧夏。

  另外,諾顏臺吉送往鄂爾多斯部的書信,并收到吉瀼可汗的回復,同樣也需相當時間。

  所以他眼下只需要等待,自然也就忙里偷閑一日,提早返回伯爵府。

  賈琮看了一眼英蓮的習字,笑道:“如今寫的愈發好了,只是這兩個字骨架轉筆,還可以再圓潤一些。”

  說著拿起毛筆塞在英蓮手中,然后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左手扶住柔軟的秀肩。

  兩手運筆,橫撇豎捺,細心引導講解,英蓮剛開始有些生澀,很快便心有所悟,兩人筆畫推研愈發默契。

  英蓮感到肩頭被賈琮輕輕摟住,俏臉微微有些發紅,小手被賈琮握在掌心,異常溫暖舒服。

  雖然她常和賈琮耳鬢廝磨,親密無忌,卻從沒今日異樣,心里怦然跳躍不停,暈乎乎有些受用。

  兩人正寫的得趣,聽到走廊上傳來聲音:“齡官,方才聽內院婆子說,琮兄弟回府了?”

  賈琮聽出是寶釵的聲音,又聽齡官說道:“三爺是剛回來,我見他進了書房,我去給寶姑娘通報。”

  他剛松開英蓮手掌,便見齡官帶著寶釵進屋,后面還跟著丫鬟金釧。

  賈琮笑道:“寶姐姐怎么有空過來。”

  寶釵笑道:“午后姊妹們都在榮慶堂說話,后來又出了些風波,等我們都散了,便去了二姐姐院里喝茶。

  林妹妹和三妹妹她們正下棋,我心中正懸著一樁事,便想到你這里走動。

  可巧遇到看院門的婆子,說琮兄弟剛剛回府,便過來和你說事情。”

  賈琮問道:“今日榮慶堂出了什么風波?”

  寶釵將方才榮慶堂之事,詳細由來講述一遍。

  嘆道:“其實也算不得大事,寶玉那些散話怪話,姊妹們聽了雖不受用,但也早就不新鮮了。”

  賈琮神情有些冷淡,說道:“那日我和老太太落定此事,二太太也是親耳所聞,本該她和自己兒子講明。

  但我料定此事還會啰嗦,果然是沒錯的。

  二嫂目光敏銳,將其中事情說破,這樣也算干脆,省的名正言順之事,老是牽三掛四,一味糾纏不清。

  彼此都是一家人,我總想著好生分說,各自留得體面,自領其事,大家也都清凈。

  卻一定要人撕破臉皮,針鋒相對,才肯真正消停,難道他們就不嫌無趣?”

  寶釵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是心有倚仗,不到盡頭,不肯死心罷了。

  卻不知萬事都在一個理字,即便有恩義情分,也不能駁禮而行。”

  有些事情是否在理,旁人都看得清楚,偏王夫人和寶玉悖逆而行,常常理直氣壯。

  寶釵雖沒把話說透,但賈琮聽得分明,寶釵說的倚仗,便是自己和賈政的情分恩義。

  她身為王夫人外甥女,有些話不好明說,但卻看出事情癥結。

  賈琮笑道:“恩義是恩義,是非是是非,并不相駁,互不相代。”

  寶釵聽了賈琮這話,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明白對方意思。

  賈琮問道:“寶姐姐有事要說,又不知是何事?”

  寶釵看眼神情忐忑的金釧,說道:“此事和金釧妹妹玉釧相關,從兄弟可知秦香家的兒子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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