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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你變了

  略陽城。

  看著城下在叫嚷的被放回的六鎮兵,侯莫陳悅皺著眉頭,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開城門。

  很快,豆盧光便急匆匆走了上來,在侯莫陳悅耳邊小聲道:

  “將軍,還是讓他們進城吧,不然這些六鎮敗兵在城門口叫嚷,損害的是軍心士氣啊!”

  這幫六鎮兵敗了,但沒有一點敗軍的樣子,反而大大咧咧的,一副打了勝仗的樣子。

  侯莫陳悅自然知道放這些人在外面會損傷軍心士氣,可他更擔心放他們進了城,更會損傷軍心士氣。

  這幫六鎮兵什么德行,侯莫陳悅會不知道么?

  連爾朱榮都覺得這幫人棘手,不好管教,只能讓賀拔岳等人帶離晉陽,放到地方上去,任他們自生自滅。

  城下的六鎮兵見侯莫陳悅久不開城門,罵出了聲來。

  “侯莫陳悅,你什么意思,還不開城門,想讓我們在這雪地凍死么!”

  “你那女婿就是個廢物,丟了城,連累我們都吃了好幾日牢飯,你這老丈人還想要護短么?”

  “侯莫陳悅,你也太不仗義了,你當年在河西的時候什么德行,如今當了刺史了就不認人了么!”

  城下六鎮兵的話越說越難聽,侯莫陳悅忍住讓人放箭的沖動,可不久之后,便傳來了城中六鎮兵軍營騷動的消息。

  六鎮兵之所以難搞,不只是因為他們打仗很有一套,更因為他們團結。

  從六鎮起事以來,這二十萬人從北境輾轉到了河北,如今又分散在了各地,經歷了這么多風風雨雨,內部早就產生很強的凝聚力。

  這股凝聚力,乃是經歷了生死之后形成的,超越一般的地域、宗親之間的紐帶關系。

  城中的六鎮兵之所以要動,不只是為了城外的兄弟,更是為了自保。

  很簡單,今日的侯莫陳悅因為城外的六鎮兵從水洛城回來而敢不開城門,明日也一樣敢對他們下狠手。

  眼看城中要亂,侯莫陳悅也很無奈,下達了命令。

  “開城門,放他們入城!”

  侯莫陳悅說完,又有些不放心,加了一句。

  “好生看管!”

  侯莫陳悅的命令下達了,不過根本沒有辦法實施。

  城外的六鎮兵進城之后,很快就和城中的六鎮兵混在了一起,侯莫陳悅的人手,根本監管不過來。

  要強行監管的,也被六鎮兵打了一頓。

  很快,帶著傷的侯莫陳悅的手下回來稟告,侯莫陳悅臉色不悅,可也沒有辦法。

  畢竟,水洛城之失,元洪景是主要責任人,如今正處昏迷之中。萬俟普是次要責任人,可他如今已然投了李爽,侯莫陳悅想要追責也沒有辦法。

  剛才在城外的六鎮兵其實并沒有說錯,他們占著理呢!

  侯莫陳悅便是想要伸軍法,處置這些回來的六鎮兵,只會被其他六鎮兵認為是在找茬。

  豆盧光在旁勸道:

  “將軍,還是以大局為重!”

  侯莫陳悅面色鐵青,可聽了豆盧光的,也只能壓抑著心中的怒氣。

  他當初奉了爾朱榮命令,上任秦州刺史,只帶了六百部曲。這六百部曲是他最為核心的力量,也完全可以信任。

  這些年來,他麾下勢力漸漸發展壯大,派系也就多了。

  如今李爽率兵上隴,侯莫陳悅并沒有將他阻在隴道上,已然失了先機。他麾下各派系并非鐵板一塊,見此,出現了松動。

  李弼的態度很明顯,甚至都跟侯莫陳悅直說了,現在降是最好的時機。

  剩下的,堅定站在侯莫陳悅一旁的,只有與李爽有血海深仇的關中勛臣胡部。

  不過,光憑這些人,還不夠。

  侯莫陳悅只有取得這些六鎮兵的支持,才能取得主導。

  “走,去見他們!”

  侯莫陳悅剛想要離開,卻被豆盧光攔住了。

  “你作何?”

  侯莫陳悅如同一頭悶牛一般,甕聲甕氣的。

  豆盧光趕忙道:

  “將軍,您這面色,去見那些六鎮兵,恐怕不妥啊!”

  侯莫陳悅此刻的臉色,就像是誰欠他錢一般,跟個討債的一樣,特別難看。

  侯莫陳悅心中有怒氣,聽豆盧光這么一說,一時也緩不過來。

  畢竟,他不是高歡、侯景這般高手。

  緩了好一會兒,侯莫陳悅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問豆盧光道:

  “如何?”

  豆盧光支支吾吾,猶猶豫豫的,也不敢說自家領導這笑容看起來更不好了。

  一聲通報,卻改變了侯莫陳悅的狀態。

  “主公,李弼帶著酒水去慰勞那些六鎮兵了!”

  聽到這話,剛才還如同悶牛一般的侯莫陳悅臉色變了,如火上房梁一般,臉上出現了一股焦急之色。

  “快,去城西軍營。”

  也不用教了,笑容立刻便出現在了臉上。

  等到了六鎮兵的軍營之后,侯莫陳悅發現他們正準備開宴會了。

  李弼坐在他們之間,其樂融融的樣子。

  六鎮兵雖然不給侯莫陳悅的手下面子,說打就打,可對侯莫陳悅本人還是十分恭敬的。

  起碼,明面上是這樣。

  侯莫陳悅被迎進了軍營,就坐在了李弼的旁邊。他能夠感受到,六鎮兵明面上對他恭敬,但內里與他已經生了隔閡。

  不只是因為侯莫陳悅將那些從水洛城回來的六鎮兵擋在了城外許久,還因為這些六鎮兵回來之后,與城中的六鎮兵互通了消息。

  侯莫陳悅一開口,就讓周圍的六鎮兵很不悅。

  “眾兄弟在大野爽那邊受罪了吧!”

  侯莫陳悅這一聲說完,有人便嗆聲道:

  “能受什么罪,刺史還不知道我們么,哪里沒有路。大野爽那么狠,還不是恭恭敬敬待我們,侯景都親自出來,美酒美食招待了我們好幾日。”

  這話說出來,就是明顯在打侯莫陳悅的臉了。

  侯莫陳悅聽了,心中再窩火,可也只能堆著笑臉——李弼就坐在他旁邊呢!

  李弼不做聲,就這么靜靜地看著。

  侯莫陳悅賠笑道:

  “讓諸位兄弟在城外久候了,是我的不是,我在此敬眾位兄弟一杯,當做賠罪了。”

  侯莫陳悅這明顯放軟的話,眾人聽了,也草草回應了一番。

  “眾位兄弟,水洛城那邊究竟何狀況?”

  侯莫陳悅到現在,還弄不清楚水洛城是如何丟失的,如今問著,心中并沒有放下對這些六鎮兵的戒備,有試探之意。

  “大野爽已然占了,他的萬余騎也到了,那陣勢想必刺史也看到了。城中的兵馬,投降的投降,死的死,我等被放回來乃是大野爽想讓我們給刺史帶話。”

  “何話?”

  “刺史,侯景跟我們說了,大野爽的意思是讓你將那些關中來的人交給他,他便撤兵言和。”

  六鎮之人認為是漢化讓他們往日的榮耀跌落了塵埃,因此深恨洛陽人。

  可與洛陽人相比,那些依附在洛陽門閥體系下的二道販子,六鎮之人更加厭惡。

  因此,對于李爽的舉動,這些六鎮兵非但不怒,心中反而幸災樂禍。

  侯莫陳悅一聽這話,面色就變了。

  “你們認為大野爽這話可信么?”

  這種自斷臂膀之事,侯莫陳悅肯定是不會做的,不過周圍的六鎮兵明顯跟他不站在一條道上。

  “戰和之事,非由我等做主,皆乃刺史定奪。”

  見氣氛有些尷尬,李弼開口道:

  “眾兄弟歸來,此乃喜事,喝酒!”

  李弼從頭到尾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可六鎮兵聽這話之后,卻都舉起了杯,氣氛也熱鬧了起來。

  篝火映照著一張略顯沉默的臉,侯莫陳悅能夠明顯感受到,這熱鬧的氛圍之中,唯有他一個人有些格格不入。

  歡聲笑語之中,侯莫陳悅感受到了危機!

  宴會散去,侯莫陳悅喝得臉紅,帶著李弼,就在軍營之外,找了一間寺院,對峙了起來。

  “景和,你來這軍營究竟何意?”

  侯莫陳悅的怒氣形于言表,剛才積郁的怒火與不滿,此刻都爆發了出來。

  李弼道:

  “刺史是何意,六鎮的兄弟歸來,我前去慰問,有什么不對么?”

  “不要再裝糊涂了,實話跟我說,我與賀拔岳往來的消息是不是你給大野爽的?”

  這話在侯莫陳悅心中裝了許久了,今日,借著酒意,侯莫陳悅終于說了出來。

  如此說,雙方已經算是翻臉了。

  李弼心中失望,冷笑一聲,道:

  “你何以認為是我?”

  “除了你還有誰!”

  李弼回道:

  “我之意早已經說過,與其和秦王為敵,不如歸順。若真的是我,我需要如此跟你掏心掏肺么?”

  這話回蕩在殿宇之中,侯莫陳悅聽了,一時無言。

  李弼更是道:

  “你如今在這質問我,說明你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出賣了你。水洛城中的將領、士兵都是你親自挑選派出去的,其中都有兩三成將領早早與長安那邊往來,這略陽城中還會少么?”

  侯莫陳悅聽了,心中煩躁,揮了揮手,借著酒意,吼了一聲。

  “別東拉西扯,我就問你,愿不愿與我攜手,對付大野爽?”

  “便是我幫你,就能對付得了秦王么?”

  “我麾下萬余秦州精兵,打吐谷渾十萬大軍都是一戰而定,周圍之羌胡誰不信服。如今大野爽帶著幾千兵馬和一些羈縻府下的雜兵來了,我坐擁精兵,占據地利,如何打不過?”

  “打仗除了靠軍備、糧草,重要的是人心。”

  李弼說人心的時候,特意說的很重。

  “那些人從水洛城回來之后,六鎮兵態度就變了,不想打了。我們打不過,你為什么就不明白呢!”

  “我不明白?”

  侯莫陳悅出離憤怒了,冷笑了一聲。

  “你要是幫我,人心會不在我這邊么?便是你一直在想著什么建功立業,這秦州的人心才會如此!”

  李弼聽了,也越加的惱怒,火氣也上來了。

  “幫你?那你倒是說說,你想要做什么!守著秦州這地,占據著兵馬錢糧,然后呢?你是要下隴山,攻占關中,與爾朱氏分庭抗禮么?你守著這秦州能如何,你還想讓我幫你什么!”

  就在兩人爭吵的面紅耳赤的時候,豆盧光找到了這里,見殿宇之中這幅場景,也來不及理會細節,忙道:

  “六鎮兵和那些關中逃來的兵打起來了!”

  侯莫陳悅酒意霎時間醒了,心中有些慌亂,問道:

  “怎么回事?”

  “厙狄干、曹泥帶著騎兵將我們在城外的戍堡都拔了,那些關中兵馬損失慘重,可六鎮兵駐守的地方卻安然無恙。雙方人馬回來之后,都說對方是禍患,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

  侯莫陳悅來不及再與李弼糾纏,忙吩咐道:

  “快將他們分開來!”

  豆盧光聽了,心中也是郁悶,我要是能分得開來,還用來找你么?

  侯莫陳悅也反應了過來,道:

  “我親自帶兵前去!”

  水洛城。

  夜火凄迷,唯余點點燈火。

  風雪之中的水洛城,猶如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巨獸。

  侯景匆匆走進了屋子,帶著幾分喜意。他的身上還有積雪,顯然是剛從城外趕回來的。

  此時屋中,李爽正在寫什么,侯景也沒看,拱手道:

  “大王,事成了!”

  李爽頓筆,抬頭看了一眼侯景,問道:

  “如何了?”

  “略陽城中亂了,打了大半夜,侯莫陳悅才將兩邊人分開。”

  李爽一笑,道:

  “還不夠亂!”

  “臣明白,讓我們的人再加幾把火,弄得略陽城中敵我難分。”

  “如此,就太刻意了!”

  “大王的意思是?”

  李爽沒有說話,只是加快了筆鋒。侯景在旁等待著,也沒有著急,直到李爽寫完,將紙拿起來,吹了吹有些未干的筆墨,他才問道:

  “大王,可是要有其他動作?”

  李爽點了點頭。

  “拿著這張降書,讓軍中書吏傳抄千份,送到略陽城中。不出三日,本王要讓略陽城中所有人都看到,知道。”

  侯景接過了這份降書,拱手道:

  “臣這就去辦!”

  等到侯景離開后,李爽走出了屋外,一股涼風吹來,一下子便消去了在屋中待得久了產生的悶熱感。

  他抬首看著天空,黎明之前,夜色最是深沉,仿佛化不開的濃墨。

  李爽忍不住嘆道:

  “這雪該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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