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泰拉人,阿庫多納理所當然地不喜歡切莫斯。
他還記得他第一次登陸這個世界時所看到的景象:一個曾因礦業而繁榮,卻在紛爭時代中被徹底拋棄的世界,到處都是艱苦求生的平民和揮散不去的塵埃云。
在地面上,沒有白天與黑夜的分別,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個瀕死的絕境中。
生在了這樣的星球上,本身就是一種大不幸。
而他們的基因之父福格瑞姆為切莫斯帶來了轉機。
鳳凰大君在他降落后的五十年內就成為了自己母星的統治者,并設法恢復了礦業與農業的生產,但是在缺少足夠資源的情況下,他依舊無法改變切莫斯的整體樣貌。
所以,無論這個世界現如今擁有著何等的繁華,但是在阿庫多納的腦海中,切莫斯永遠是他第一眼時的樣子:一個迎來了復興卻仍死氣沉沉的世界,和一群隨時可能斷絕了未來的凡人。
理所當然的,如此蕭條破壞自然會讓人聯想到當時僅剩兩百余人的第三軍團:倘若不是及時的尋回了原體,阿庫多納等人的命運不會比早年的切莫斯更好。
有了這種印象打底,阿庫多拿對于軍團母星的態度,便總是會多上些復雜。
所以,盡管大遠征在名義上已經結束了四十多年,盡管帝皇之子軍團早已在大漩渦的中心地帶建立了他們的地上天國,盡管被鳳凰選為首都的切莫斯,如今已被無盡的繁華和奢靡所籠罩,儼然是不可方物的眾城之女皇。
但阿庫多納就是不喜歡它。
他討厭這里,在此之前,他討厭切莫斯的蕭條與破敗,而在最近這段時間,他又討厭切莫斯的奢靡與頹廢:因為這兩者都會讓他想到第三軍團的陰暗面。
從蕭條到頹廢:帝皇之子的轉變是如此順滑,如此不堪。
盡管長期浸泡在大漩渦僅有的幾處前線中,但阿庫多納還是親眼見證了切莫斯的崛起:這個早已被挖空了礦產的前礦業世界,本身并不處于緊要的航線上,它的繁榮完全是出于政治原因。
說的再具體一些:眾城之女皇不過是鳳凰大君的一廂情愿。
福格瑞姆以一種精巧的態度來面對泰拉的稅款:他會與鄰居的兄弟們巧妙地聯合,爭取每次都是幾個原體封國步調一致的向神圣泰拉納稅,即便出了差錯,高領主們也不能譴責所有人。
在這個基礎上,鳳凰盡情的施展了自己的手段:比如說,他會要求高領主們必須詳細的提供所有稅款的去向,再用話語和文字的魅力盡可能斤斤計較,讓馬卡多的使節們知難而退,不愿深究他那些不并不達標的稅款數額。
通過種種辦法,鳳凰完美的實現了他的目的:他既沒有因為稅務問題與泰拉交惡,又能積攢下足夠的資源,去完成自己心中無垠的宏圖偉業。
而切莫斯的崛起與奢靡,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在一開始,鳳凰大君便將帝皇交給他的大漩渦封國,切割成更多的小塊,每一塊都交給一個他最信任的領主指揮官,他們被稱為軍區總督,既負責所在轄區的日常管理和治安,同時也負責一項更重要的任務:為帝皇之子的都城切莫斯添磚加瓦,貢獻領地中的一切。
宛如一個小號的人類帝國:但福格瑞姆總是自詡,他不會像泰拉的高領主那般苛求無度。
無窮無盡的物資和人力就此涌向了新生的切莫斯,來自于成千上百個星系的全力支持讓這個昔日奄奄一息的礦業世界,迅速養成了奢靡浪費的習慣,伴隨著一座座瓊樓玉宇拔地而起,曾經的艱苦奮斗被遺忘,頹靡和享樂成為了年輕人們最可貴的精神。
不過是四五十年而已,如今的軍團竟然已經很難在切莫斯上,招募到足夠合格的新兵了:他們要么肉體上孱弱,要么在精神方面根本就不過關。
難以想象這片土地上曾經走出過如盧修斯這般的強者。
而這正是阿庫多納最厭惡的。
因為他清晰的發現,伴隨著和平的降臨,伴隨著戰爭與榮耀不再成為生活的主旋律,伴隨著帝皇離開了他們,而原體的目光也飄向更遙遠的虛妄:第三軍團的戰斗兄弟們正在飛速的蛻化。
就像切莫斯一樣。
他們開始變得像他們統治的那些凡人般,握住餐叉與畫筆的時間比握住軍刀更多,他們開始將一天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用于追求所謂藝術和夢想:帝皇之子們沉迷在他們的黃金與畫作中,高談闊論的樣子,與那些整日無所事事的浪蕩公子們別無二致。
在前線的幾個軍區中,在那些還需要與大漩渦深處的海賊和異形們做搏斗的地方,這樣的風氣被遏制的很好,譬如阿庫多納所指揮的第二連隊,以及艾多隆所坐鎮的大漩渦戰區:他們至少都沒有遺忘掉大遠征的榮耀和教訓。
而在后方,在那些被保護在切莫斯的羽翼下,數十年都不曾經歷過戰火的軍區,那些被剛剛征召入第三軍團,連槍都沒開過幾次的新兵隊列中,令人擔憂的退化卻實在是太明顯了。
即便阿庫多納不去在意,他也無法將其忽視掉。
每當這位老將從前線的廝殺中暫時脫身,回到切莫斯向他的原體匯報工作的時候,他可憐的三觀都會被再震撼一遍:他總會覺得自己現在所目睹到的,已經是難以想象的腐化和墮落了,但下一次的情況又常常會更勝一籌。
這些凡人可悲的大腦中,是如何想出這么多的奢靡墮落的?
而且這墮落,正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到第三軍團的方方面面。
別的不說,單單是第三軍團引以為傲的凡人輔助軍,以沉默的徒步行軍和對超重型坦克的使用而聞名銀河的阿爾卡迪亞近衛:他們的墮落就是肉眼可見的。
曾在大遠征中,立下了功勛的那一代,伴隨著帝皇的離開和大遠征的落幕而退伍,他們的子侄和后輩們頂上了位置,但是在二三十年的和平光景后,其戰斗力儼然產生了巨大的下滑。
但當這些至少親自經歷過戰爭的新一代也退伍后,從大概五六年前開始吧,真正在大遠征結束后出生的那一代走上了臺前:由他們所指揮的軍事演習,讓前去觀摩的阿庫多納看的心驚肉跳。
這些人連他們大遠征前輩的三成水平都沒有:難以想象他們真正投身于戰火的樣子。
而最糟糕的還不是那場可悲的演習,而是在演習結束后,有關于那場演習的一切資料居然迅速被列為了絕密:帝皇之子對于演習場上的失敗沒有任何反應,他們仿佛認為遺忘掉那不愉快的幾天,一切就會萬事大吉了。
自那之后,阿庫多納就再也沒有回到過切莫斯:直到他的父親親自要求他的到來,并且派遣了專人來迎接他。
而二連長剛下運輸機,就看到了負責來迎接他的人。
“盧修斯,塔維茲。”
阿庫多納發現了兩個與他早已熟識的戰斗兄弟,他們正靠在空港的桅桿上,討論著些什么,氣氛看起來還算友好:塔維茲還是一如既往的認真,但盧修斯似乎對他們的話題很是不屑。
阿庫多納走上前去,與他的兄弟們沉默的擁抱。
“你可讓我們好等,大將軍。”
盧修斯以他一貫的俏皮語氣活躍著氣氛,這種既是傲慢又顯露出些許友好的語調,讓阿庫多納很難去為難他,他也不想這么做:盡管他并不喜歡盧修斯。
因為這名帝皇之子軍團的第十三連連長,正是福格瑞姆親自任命的軍區總督之一:但不幸的是,盧修斯對管理毫無興趣,他沉迷于自己的傲慢和劍術,而他的軍區也并沒有多少戰爭壓力,這也給了他消極怠工的理由。
這就導致了盧修斯所管轄的領地,正是軍團的眾多軍區中,腐化最深的之一,第十三連的戰士們狂熱的崇拜著他們的連長,沉迷于他們永無休止的傲慢和劍斗,對于御下毫無興趣,暴力和腐敗的種子在他們的土壤間生長著。
阿庫多納曾數次以前輩和師長的姿態告誡盧修斯,要執行好原體交給他的責任,但得到的只是盧修斯的狡辯和頂撞:他大言不慚的表示自己的領地毫無問題,通過橫征暴斂和非法手段籌集的物資,足以應付切莫斯的需求。
恰恰相反的是,伴隨著他的傲慢和劍術與日俱增,使得盧修斯即便面對阿庫多納這個曾經與他有過師生情的軍團前輩,也變得愈加挑釁了起來:如果他認為自己的實力足夠的話,他肯定會向阿庫多納發起生死決斗的。
二連長對此心知肚明,他只是單純的不在乎而已。
比起盧修斯,他更看好一旁沉默的塔維斯。
這位恪盡職守,腳踏實地的前線軍官,是如今的第三軍團中為數不多還記得過往榮耀的人,但他的缺點在于他的謙卑:塔維茲從未嘗試過追逐更高的權力,他熱衷于作為一名默默無聞前線軍官,走完自己的服役歷程。
這令阿庫多納頗為遺憾。
他很確定塔維茲和自己的徒弟兼副手德米特里一樣,擁有著可以執掌一個星區的能力,他也是如今的帝皇之子中,為數不多真正應該手握大權的人:總比把成千上百個星系交給像艾多隆、盧修斯和法比烏斯這樣的人要好得多。
可惜,現實中掌握大權的卻是他口中的后三個人。
阿庫多納在心中哀嘆,他自然不會將這些話說出來。
“你們在討論什么?”
在他思考的時候,盧修斯依舊在那里喋喋不休,話題無非是試圖用他那拙劣的傲慢來愉悅三位弟兄間沉悶的氛圍,但阿庫多納對這些毫無興趣,他選擇將目光看向了他更欣賞的塔維茲。
這一輕蔑的舉動讓盧修斯的臉上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
“我們在討論最近切莫斯上非常流行的那個謠言。”
塔維茲張了張嘴,還是選擇把那件事定性為謠言。
“是帝皇么?”
阿庫多納點了點頭:哪怕是身處偏僻之地的第二連隊,也對有帝皇方的那個謠言有所耳聞。
塔維茲只是點了點頭,還沒等他再說些什么,旁邊的盧修斯就已經不甘地搶過了話題。
“不僅僅是帝皇!”
第十三連長向前一步,試圖占據更中間的位置,在塔維茲沉默的向后退了退后,盧修斯便心安理得的獲得了他想要的。
“他們還在討論荷魯斯。”
“荷魯斯?”
二連長有些困惑。
“戰帥怎么了?”
說話間,阿庫多納的語氣已經變得有些擔憂了起來:倒不是他對荷魯斯有多么的忠誠,而是阿庫多納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自從大遠征結束以后,帝皇之子軍團便與影月蒼狼軍團,就已經走的越來越近了,如今,雙方已是默認的盟友關系了。
他們的關系就像更東邊的阿瓦隆和馬庫拉格一樣。
所以,如果帝國的戰帥真的有什么大動作的話,帝皇之子軍團幾乎不可能置身事外。
“是這樣的,前輩。”
塔維茲的嗓音依舊很低沉。
“根據情報,荷魯斯戰帥在前不久剛剛下達了一個奇怪的命令。”
“他要求影月蒼狼軍團和狼之國度停止所有大規模軍事活動,所有重要的連長,艦隊指揮官、總督和凡人輔助軍司令,如今都在向牧狼神的都城進發,被要求參與一場盛大的宴會。”
“據牧狼神所說,他將在這場盛大的宴會上下達重要的命令。”
“命令?”
阿庫多納的眉頭跳了跳。
他不是傻子,聯系一下先前討論過的那幾個話題,任誰都能猜到這個命令會是什么。
“你們是想說,戰帥想要統一第十六軍團的內部意見,然后就帝皇安危這件事情,向泰拉和高領主議會施壓嗎?”
“畢竟這個理由合情合理。”
盧修斯貪婪的目光在阿庫多納的細長軍刃上掃過。
“再怎么說,帝皇已經四十多年都沒有現身了:這完全不正常。”
阿庫多納皺起了眉頭。
“所以,荷魯斯是想率領一支艦隊向神圣泰拉施壓?”
“他還沒膽子這么做。”
不等塔維茲開口,盧修斯便猖狂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什么十足的笑話。
“我聽他們說:荷魯斯戰帥打算采取一種更巧妙的辦法。”
“什么辦法?”
阿庫多納終于將他的目光從塔維茲的身上離開,轉而看向了盧修斯:這讓后者就像是獲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般,洋洋得意。
“聽他們說…”
盧修斯故意拉長了腔調,炫耀著自己的消息靈通。
“戰帥正在寫信。”
“他正在寫信給除了帝國之拳和太空野狼外的每一個軍團。”
“他邀請這些軍團的原體:如果他們不能親自來的話,就邀請他們派來自己信任的副官,與他一同前往神圣泰拉,要求高領主議會就帝皇的去向給出解釋。”
“所以說,牧狼神并不打算派遣艦隊去泰拉,帝皇當年在烏蘭諾上的命令,他聽得最清楚:任何一個原體,只要在沒有馬卡多和魯斯兩人同時同意的前提下,率軍進入太陽星域,就是謀反。”
“荷魯斯不可能冒這個風險。”
“而他也知道,掌印者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他的。”
“所以,他就打算帶一艘船。”
“一艘船,又怎能稱得上是一支艦隊呢?”
“只不過,在這艘船上:會承載著除了泰拉之外的整個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