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巴斯夫方面談判結束后不久,1980年結束了。
伴隨著一場大雪,1981年到來了。
元旦這場雪下的很大。
新年的鐘聲還在耳畔回響的時候,雪花噗噗的就落下來了。
這次不是去年冬天那種細碎纏綿的雪碎子,而是正兒八經的鵝毛大雪。
雪花大如席片,紛紛揚揚,從鉛灰色的厚重云層中傾瀉而下,安靜的覆蓋了城鄉的一切。
這場雪不光大還持久,持續了整整兩天兩夜。
大雪交通不便,恰好國家規定元旦當天放假一天,于是工人們不用冒雪上班。
錢進聽說農民們都在冒雪忙活。
這是各區縣農業單位向公社基層發出的呼吁。
他們今年被蟲災、旱災嚇怕了,這場大雪下來,便號召農民們未雨綢繆,冒雪趕雪,將路上積雪用小推車推進自家農田里。
大雪可以凍死蟲卵,等到雪化了又可以化作水灌溉農田,一舉兩得。
不過事實證明他們的呼吁有些多余,因為這場雪下的很大,不需要往農田進行人工積雪,自然積雪便足夠厚實。
農民們冒雪忙活一通,白忙活!
相比之下還是城里人舒服,后面看到雪下的很大,海濱市很多廠區出于避雪的需求,將禮拜天的休息日進行了調整,一號元旦休息,二號禮拜五也休息。
這場雪正好就是下了這么兩天。
三號開始,天氣放晴。
錢進站在陽臺往外看,整個世界仿佛被施了魔法,變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純凈無瑕的白色王國。
又出現雪災了!
馬紅霞看到天晴了趕緊想曬衣服,她往外一看,嘀咕說:“這老天爺折騰人,去年冬天沒有雪,今年冬天雪大的讓人拔不動腿。”
錢進說道:“大嫂以后天氣不好,你不用過來。”
馬紅霞笑道:“這有什么?下雪不傷人,又不是下刀子下火油。”
她又感慨說:“我還想出來走走呢,在我們家鄉可沒有這么大的雪咧。”
陳愛國和陳建國兩兄弟終于有了裝逼的機會:
“嗨,這雪算大嗎?不算,不算。”
“在俺林場,哼,到了冬天那才叫大雪,能把俺家木屋子的門給堵住呢,小孩往里一站,淹沒頭頂!”
小湯圓等一行人被唬得一愣一愣。
不過這次海濱市的積雪也深得夠驚人了。
街道上,低矮的平房屋檐下,積雪堆成了陡峭的斜坡。
路邊的冬青樹被壓彎了腰,只露出一點倔強的墨綠尖頂。
有些樹枝被壓劈了,落在人行道和公路上能阻礙交通。
最深的背陰處和巷子角落,積雪甚至能沒過大人的大腿根,停在這種地方的自行車、三輪車早已不見了蹤影,只在雪地上鼓起一個個小丘。
一大早,街道上巷子里就有人出來。
大人一腳踩下去發出“噗嗤”一聲響,起碼能沒到人的膝蓋。
冰冷的雪沫灌進棉鞋里,刺骨的寒意直沖腳心。
“嚯!好大的雪!”
“老天爺真是亂搞,這雪得幾十年沒見過了吧?去年的干旱也是二十年沒見過,今年的雪至少也得二十年沒見過。”
“瑞雪!瑞雪啊!瑞雪兆豐年,好兆頭!”
早起的人們裹著厚厚的棉襖、戴著棉軍帽或毛線織的老頭帽,圍著圍巾武裝了全身,恨不得只露出兩只眼睛。
家家戶戶自掃門前雪,居委會則組織突擊隊和熱心群眾集體掃雪。
錢進換上棉衣和棉靴子下樓,他今天得忙活。
今天是禮拜六,他們單位福利待遇很好,跟供銷社外商辦和市里的外事辦等單位一樣,都是雙休。
但今天勞動突擊隊肯定得開展全市掃雪活動,所以他這個總隊長肯定事情少不了。
當然他不擔心突擊隊員偷奸耍滑,不好好干活。
其實他帶隊帶的挺好的,第一他在年輕人里有號召力,突擊隊根據市府指令由他整合,突擊隊員們都服氣,愿意跟著他干。
第二他不光有號召力,他還給突擊隊員們實際上分果子、吃好處。
他才當總隊長沒多久,就已經正兒八經給解決了幾百人的工作問題。
再者平日里勞動突擊隊內部也是有福利品的。
就拿這次掃雪來說。
元旦當天下起了大雪,他就預知到突擊隊要掃雪,于是他給準備了保暖中高筒加厚雨鞋。
這鞋子是牛筋鞋底,防滑耐磨,整體采用的是PVC材質,內里舒適透氣,久穿不累,是好東西。
最重要的是里面厚實的棉絨了,掃雪的時候穿上,不怕滑倒還能很好的保暖,不凍腳。
這樣他有號召力又給手下人能謀取實惠利益,突擊隊員們能不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干?
當然,就是有些人不愿意跟他干。
錢進渾不在意。
誰家角落里還沒有幾個臭蟲了?
沒發現就那么著了,一旦發現,必然是踢出突擊隊。
反正他們這不是公家單位更不是國營企業,要開除隊員就他總隊長說的算,往街道居委會、往各級政府告狀都沒用!
錢進今天的要務就是調兵遣將去掃雪,不過沒那么容易,他得先給自家掃出一條路來。
他們這棟樓一共住了兩戶人家,底樓是老干部退休的老夫妻兩口子,那他們門口掃雪的工作就得他負責了。
錢進跟BOSS帶著一群小怪似的,他扛著鐵锨走在前面,一群半大小子和小小孩拎著掃帚、爐鏟子這些家伙什在后頭起哄。
干部樓這塊區域,地大樓少人也少,住起來怪舒服,真要自己干活那就不舒服了。
錢進在前頭鏟雪,小的們在后頭幫忙兼吶喊助威。
主要是吶喊助威。
氛圍還挺熱烈,而天氣很冰涼。
屬實是冰火兩重天了。
環境還不錯,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清冽甘甜的冰雪氣息,對于之前抗旱時期總是聞地里干土味的錢進來說,他很享受。
不過隨著積雪被鏟開,隨著家家戶戶出來倒爐灰,空氣里又混合上了一股淡淡煤煙味。
錢進掃出一條雪道就去了筒子樓的突擊隊辦公室,現在這兩間房子快空出來了。
市府給他們審批了一棟老樓當全市勞動突擊隊辦公樓,突擊隊要鳥槍換炮了。
他在筒子樓里打了電話,給全市突擊隊下發了暫停工作、集體掃雪的通知。
其實突擊隊成員人數對于這場暴雪來說起不到大作用,只是市民們也沒有特別迫切的掃雪需求,因為雪和水劃等號,對于剛脫離旱災影響的市民來說,有這么一場大雪也挺好的。
尤其是對于那些不用踩著雪去艱難上班的市民來說,這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在他們眼中不是麻煩,而是上蒼賜予的珍貴禮物。
是滋潤干涸大地、預示來年風調雨順的“祥瑞”。
全市勞動突擊隊出擊,泰山路勞動突擊隊如今已經改成了泰山路勞動突擊小隊,在上面還有區一級的大隊。
作為全市勞動突擊隊內的明星小隊,泰山路這邊干什么都積極。
清晨七點半多一點,泰山路主干道的積雪在突擊隊員們的奮力清掃下,就已經把主干道差不多給清出來了。
黑色的柏油路面重新顯露出來,與兩旁堆積如山的雪墻形成鮮明對比。
但這只是冰山一角。
整條泰山路附近的支路乃至整個海濱市的小巷子,仍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這種暴雪影響下,城市交通難免陷入癱瘓。
太陽升起來,城市蘇醒了,但蘇醒得異常艱難。
街道上,上班族的身影越來越多。
工人們沒法騎車上班了,處處是積雪,即使掃掉了雪也有薄薄的冰層,路面太滑溜了,騎車很危險。
有不信邪的蹬著車子出發,一個不小心就是滾地葫蘆。
在幾個危險路口,都有人揣著手在看熱鬧了:
“嘿,這小子摔倒了…”
“嚯,又摔倒一個…”
“嗨,趕緊去搭把手吧,這女同志摔的不會動彈了…”
行走的工人隊伍成了一條風景線。
他們穿著臃腫的棉大衣、軍大衣,戴著厚厚的棉帽、圍巾和手套,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像一個個移動的棉球。
這年頭人們腳下更是五花八門,有人穿著笨重的高幫翻毛棉鞋,踩在雪地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
有人穿著解放膠鞋,但里面塞滿了厚厚的氈墊,外面還用麻繩或布條把鞋幫和褲腿緊緊綁在一起,防止雪灌進去。
還有人穿著自制的棉襪套,套在棉鞋外面等于加一個保暖層,再用繩子捆扎固定。
錢進看看工人們的打扮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保暖棉衣配防滑鞋,這脫離群眾了啊。
這不好。
得積極向群眾靠攏。
于是他就決定去找突擊隊員,因為隊員們身上穿什么不好說,反正腳上都是防滑保暖雨靴。
這場暴雪對城市公共交通影響的更厲害,這年頭沒什么小轎車越野車,城市里跑的主要是公共汽車。
偏偏泰山路上還有個大斜坡,平日里一些牛車馬車的在這里上坡就不容易。
為此還催生了一個職業,叫推車員。
推車員都是街道的窮人家孩子,一群半大小子在這里推車。
把一輛畜力車推上去,車夫會給個一毛錢兩毛錢的費用。
今天暴雪導致農村的畜力車進不了城,只剩下公共汽車。
然后公共汽車們大雪天也爬不了坡。
錢進經過的時候就碰到一輛紅白相間的“黃河牌”鉸接式通道公交車——這車因為個頭大,在海濱市有個昵稱叫大通道。
這大通道到了斜坡后像一頭陷入泥潭的巨獸,在離泰山路掃雪點不遠處,一個勁的發出沉悶但徒勞的轟鳴。
斜坡的雪沒被掃掉,如今已經被人踩車壓的變成了一層雪泥。
車輪在雪泥里瘋狂空轉,卷起陣陣雪霧,排氣管噴出濃黑的尾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成白煙,卻無法前進分毫。
司機油門踩到底總算是爬上了一塊緩坡,但車身這樣反而微微傾斜了,龐大的車身在緩坡上搖搖欲墜。
“不行了,打滑太厲害,上不去!”售票員從車窗探出頭往外看,然后又收回頭去焦急地喊,“乘客同志們!麻煩大家下車幫幫忙,下去推一把,不然咱都走不了啦!”
錢進見此便立馬去幫忙推車,同時前后車門“嘩啦”一聲打開。
裹得嚴嚴實實的乘客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紛紛無奈地跳下車廂。
大家一邊抱怨一邊還得老老實實的推車,否則正如售票員說的那樣,誰都別想走。
有人看到錢進,立馬認出他來:“喲,錢總隊你這覺悟可以,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你啊。”
錢進點頭打了個招呼,吆喝道:
“來,同志們聽我口令啊!咱別瞎使勁別浪費了力氣,聽我口令——一!二!三!推啊!”
“一!二!三!推…!”
“嘿喲!嘿喲!”
幾十號人齊聲喊著號子,公交車喘著粗氣,成功爬上了坡頂。
好些人上來主動跟錢進握手,讓錢進享受了一把明星的癮頭。
司機和售票員招呼一聲,乘客們拍打著身上的雪沫,又趕緊擠回冰冷的車廂。
公交車喇叭響了兩聲,司機打開車窗沖錢進方向揮手,算是感激的致意。
錢進擺擺手,看到一群人跑來。
徐衛東跑在前面,喊道:“嘿,錢老大?還真是你在這里啊,我聽人說你在這里推車,趕緊帶弟兄們過來幫忙…”
錢進無奈:“你們來的可真是夠及時的啊,我真是懷疑你們透過衛星監視我,我這邊的事辦完了,你們也就過來了。”
徐衛東更無奈:“你問問哥幾個,我們是不是一得到消息就跑過來了?”
眾人一起點頭。
錢進說道:“我信你們,這不是開個玩笑嗎?”
一行人全身各處都有碎雪,一看就知道剛從掃雪現場跑過來。
這些人穿的就是防滑保暖的水靴,清一色的黑靴子,走起路來‘咔咔’作響,還是挺威風的。
錢進打電話給各街道居委會。
現在市勞動突擊總隊還沒有完成整合工作,并且資源有限,所以總隊和各個大隊、小隊的聯系還是跟居委會協同。
居委會們反饋的沒問題,他們街道的勞動突擊小隊都開動了。
錢進打完電話對突擊隊的總秘書龐工兵說:“你組織一批女同志吧,找那些平日里做事嚴謹、不喜歡拉幫結派的,然后安排她們當檢查員,去看看各街道上突擊小隊的勞動情況。”
“讓她們保留公交車票,這錢找財務進行報銷。”
龐工兵立馬拿起棉帽子出門去找人。
泰山路上不用安排檢查員。
錢進自己去檢查。
實際上也不用檢查,他手下的嫡系部隊干活還是很自覺的。
王東現在都成了勞動積極分子,沒去上班,在街道里帶隊干活。
他身材魁梧力氣大,揮舞著一把特大號的木鍬,像開山一樣,狠狠地將厚厚的積雪鏟起,甩到路邊的雪堆上,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響。
積雪飛起在空中飄灑,無數冰晶被陽光照耀的閃閃發光。
男隊員跟著他揮舞鐵锨,石振濤和羅麗娟帶著一群女隊員,用寬大的竹掃帚奮力清掃著鏟松的雪沫。
朱韜心思還挺活絡,指揮著幾個隊員用自制的推雪板,喊著號子,合力將大塊的積雪推向路邊。
錢進看到后,靈機一動。
他去居委會打電話給運輸公司找了姐夫陳壽江,讓陳壽江開一輛小貨車過來。
雪太大,全城掃雪工作很費勁。
就拿泰山路來說,突擊隊員們雖然干勁十足,但面對深厚的積雪,僅靠人力鐵鍬、掃帚和簡易推雪板,進度還是相當緩慢。
尤其是清理主干道中央那些被車輛反復碾壓、已經變得瓷實堅硬的雪層,更是費時費力。
隊員們揮汗如雨,虎口震得發麻,但鏟下的雪塊卻有限。
而這還僅僅是主干道呢,更多的是支路和小路的積雪,光靠人力清理指不定得到什么時候。
不過王東真是人形牲口。
這貨動腦子不行,干粗活下苦力那確實是一把好手。
他以身作則干的很嗨皮,大冷的天氣愣是忙活的頭頂冒白煙。
而且他脫掉了棉衣,身上只剩下一件起了好些毛頭的舊毛衣,干的是揮汗如雨。
錢進招呼他:“王隊,這樣下去不行啊。”
王東拄著鐵鍬喘粗氣,他看著眼前望不到頭的白色長城,倒是還挺有斗志:“敢上九天攬月,敢下五洋捉鱉!那什么,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干吧!”
“反正這雪停了,咱們鏟一下子它就少一下子,反正咱力氣可以再生,它積雪不能下崽。”
“同志們,加把勁,爭取早日打通泰山路跟五臺山路,中午咱們跟五臺山路勝利會師,去人民食堂吃羊湯燴火燒!”
他還使勁一揮手,跟戰爭片里指導員們動員戰士們沖鋒似的。
這一招好使,一群青年突擊隊員嗷嗷叫著干活。
錢進看了哈哈笑,喊道:“行了吧,同志們,好鋼得使在刀刃上。”
“雪太厚了,要除雪的地方太多了、干的太費勁了!照這速度,掃通整條泰山路,得干到天黑,你們得晚上去吃燴飯了!”
王東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雪水混合物,心里不滿:“錢總隊你怎么回事?今天怎么換成…”
“傻批。”徐衛東毫不留情的嘲笑他,“錢總肯定是有辦法來除雪了唄。”
王東用木锨鏟雪砸在他身上,然后原諒了他的出言不遜:“這有啥辦法?兩只手一張锨,咬緊牙關干唄。”
錢進說道:“要干,但咱們專門干地上壓實的冰層,積雪得用工具。”
“我琢磨著咱們能不能用車子推?普通車頭是平的,肯定沒法推雪。但我去國外出差的時候,看到人歐洲有一種除雪機。”
“我沒見過。”王東搖搖頭。
“你他娘這不廢話嗎?”徐衛東服氣了,“你出過國嗎?錢總都說的明明白白了,出國看到歐洲有這樣機器!”
王東又給了他一木锨的雪,再次放他一馬。
錢進沒去勸阻。
兩人是歡喜冤家,外人沒法摻和。
他笑著比劃:“下鄉的時候,總在鄉下見過馬拉的雪橇吧?其實很簡單,就是前面有個尖角來破雪。”
“我給我姐夫打電話了,讓他開車過來,我也給培訓學校那邊打電話了,讓木工們帶著硬木板趕緊過來,你們去找點角鋼和螺栓,到時候咱們照著雪橇的樣子,做一個‘破雪車’!”
“都聽懂了沒有?原理很簡單,就是靠車子的動力,用這個尖角把雪層‘犁’開,把雪向兩邊分!”
“能行嗎?別把車弄壞了?”朱韜擔心的說,“公家的汽車,弄壞了不好辦,陳二哥剛考出駕駛證來轉正當了駕駛員。”
錢進說道:“沒事,壞不了,汽車沒那么嬌貴。”
陳壽江接到電話開著自己那輛深綠色的“躍進牌”NJ130輕型卡車到來,這兩天大雪封路,運輸公司全放假了。
他開車到來后跳下車,錢進看到他棉鞋的鞋幫往外冒出了干草:“什么東西?”
“東北三寶不知道嗎?人參鹿茸烏拉草,去年冬天俺林場的兄弟就給我托火車送來一袋子的烏拉草,結果去年沒怎么下雪也不大冷,這寶貝沒用上。”陳壽江得意洋洋的抬腳給眾人看。
他怕大家看不清楚,又脫鞋展示。
隔著他最近的朱韜當場一個頂級過肺。
他沒料到這大冷天還能經歷這茬苦難,看著舉在眼前棉鞋,他只顧得上喊一聲:“哎喲臥槽!”
陳壽江認為他的反應侮辱了自己的衛生問題:“壓根不臭,我今天早上新換的烏拉草,你們聞聞,這玩意兒有股子清香…”
朱韜對錢進說:“趕緊改造他的車吧,不用心疼車況,往死里干!”
陳壽江一愣:“改造什么?”
錢進指著小貨車的車頭,語速飛快地說:“今天掃雪工作很困難,我琢磨了個法子,姐夫你看光靠人鏟雪太慢,得借助機械力量。”
“咱們用硬木做個大楔子,固定在車頭前面,靠車往前開的力量,把雪層從中間‘犁’開,把積雪推到路兩邊來,再讓我們隊員清掃,那不就簡單了?”
他一邊說,一邊蹲下身,用手指在雪地上飛快地畫了個草圖:
一個巨大的三角形楔子,尖端向前,固定在車頭保險杠位置。
“這、這能行嗎?”陳壽江看看草圖又看看車頭,有些遲疑。
“這木頭能頂住嗎?你可別給我往上焊接東西啊,這車是新車,是我們單位領導看在咱倆親戚關系上,給我開綠燈配的車。”
然后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態他又提議:“要不然把我師父叫過來?改裝他的車。”
“陳二哥你可真是個孝順徒弟。”王東哈哈笑了起來。
他們這里聊天中,木工們趕來。
錢進又把自己的構想說給他們聽,老槐叔聽后沉穩的點點頭:“沒問題!”
他經驗豐富,摸了摸帶來的硬木板,又敲了敲車頭的保險杠:“這榆木板子夠硬,只要固定得牢靠,頂得住,推開路上的雪是沒問題。”
“不過咱做個結實的榫卯結構,再用大號螺栓卯死!”
陳壽江摩挲著下巴的短須惆悵的說:“我怎么感覺,今天我肯定得被領導批評了?”
錢進說道:“放心,我給你們領導打電話,就說全市掃雪需要你們的支持。”
“你等著吧,我讓他點頭,肯定沒有你的責任。”
陳壽江一聽很高興:“那太好了,你打我們單位維修處的電話。”
同為木工組里老師傅的周老蔫接口說道:“其實沒什么問題,沒什么責任,我看了,這保險杠結實著呢,咱用角鋼打底加固,把楔子底座牢牢焊…”
陳壽江一聽‘焊’這個字當即倒吸一口涼氣,老蔫趕緊改口:“不,不用焊,是卯死在保險杠上,我保證也能吃得住勁!”
錢進用力一拍手:“好,老槐叔,老蔫叔,就按你們說的辦。”
“王東,你帶幾個人,幫他們打下手。”
“角鋼沒問題吧?找點結實繩子、粗鐵絲什么的用來固定木板位置,姐夫,你配合木工師傅,需要挪車就挪車,動作要快,咱們現場改裝。”
“我去給你們領導打電話,今天咱勞動突擊隊聯合運輸公司一起露個臉。”
陳壽江嘿嘿笑:“別把褲襠掙開,露臉不成反而露腚。”
石振濤說道:“角鋼沒問題,修理鋪那里肯定有,前兩天我還看到一些角鋼廢料來著。”
大家各自忙活,街道變成了一個臨時改裝車間。
過來的木工們都是骨干,經驗老到,動手很快:
“這塊板子做底,這是橄欖烏木,外國木頭,錢總隊特意給培訓學校準備的,來,墊在保險杠下面…”
“這塊做斜面,角度調整一下,要陡一些,這樣破雪才利索!”
“老李,墨斗、彈線還有鋸子一起給我!”
“手搖鉆和螺栓來了,師傅們看看這幾塊角鋼行不行?不行的話修理鋪還有呢…”
王東帶著幾個手腳麻利的隊員,按照老蔫的指揮,七手八腳地將沉重的硬木板抬到車頭前,用粗麻繩和木棍臨時固定位置。
老槐拿著墨斗,瞇著眼,在木板上精準地彈出一道道墨線。
主體有數了,他們操起大號木工鋸,沿著墨線鋸了起來。
一時之間,“嗤啦——嗤啦——”的聲音中木屑紛飛。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得鉆孔!”老槐指著幾個關鍵受力點。
王東立刻用手搖鉆,“吱嘎吱嘎”地在硬木板上鉆出孔洞。
陳壽江則配合著挪動車輛,讓車頭處于最方便施工的位置。
錢進打電話回來后跟老木匠們討論加固細節:“這楔子尖角受力最大,得用整塊好料,不行就雙層板子迭起來?如果還要好木頭,我得去單位,我們單位有這種外國硬木。”
“放心,錢總隊,這塊老梨木料子夠硬實的了,別說是雪,就是土也能給你犁開。鄧公我再用角鋼在背面給它穿上馬甲,保準結實!”老蔫信心滿滿。
寒風凜冽,吹起雪粒子打在木板上沙沙作響。
但現場卻熱火朝天。
木工師傅們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了霜,手指凍得通紅,卻依然專注地鋸、刨、鉆、量。
隊員們則奮力地抬著沉重的木板,幫著固定位置,遞送工具和螺栓。
陳壽江則時不時發動車子,配合調整位置。
經過近一個小時的緊張忙碌,一個由厚實硬木板拼接而成的巨大楔形裝置,終于牢牢地固定在了小貨車的車頭前方。
它底部寬厚,向前延伸并逐漸收窄成一個尖銳的破雪刃。
關鍵連接處,都用粗大的螺栓穿過硬木板和保險杠下的角鋼底座,再用巨大的螺母擰緊。
角鋼如同骨骼,將木楔與車頭牢牢地“鉚”在了一起。
整個裝置看起來粗獷、笨重、簡陋,但錢進試過了,結構穩固,透著一股子實用主義的硬朗勁兒。
他給眾人介紹:“這就是蘇俄工業風格,傻大笨粗卻有效!”
“成了!”王東用扳手最后擰緊一顆螺母,直起腰抹了把汗,“錢總,怎么著,試試吧?”
陳壽江重新鉆進駕駛室,發動引擎。
伴隨著一陣低沉的轟鳴和排氣管噴出的白煙,小貨車緩緩起步。
這東西對泰山路沒什么用。
因為泰山路是主干道,經過人踩車輪碾壓,全變成雪泥了,結實沉重不說,還緊貼著地面。
于是小貨車駛入一條還沒開始清掃的小路。
只見那尖銳的“破雪刃”緩緩抵近前方厚厚的積雪邊緣,車子開動,楔形尖端接觸到雪層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陳壽江穩穩地控制著油門和方向,掛上一檔,隨著引擎轉速提升,車輪開始發力。
楔形裝置的前端開始嵌入雪層,堅硬的雪殼在巨大的推力面前,如同被熱刀切開的黃油,迅速的向兩側崩裂翻卷。
被犁開的雪塊不再是零散的碎屑,而是整塊。
大塊大塊的積雪被掀起、擠壓,順著楔形斜面向道路兩側翻滾又滑落。
車子開過去,路面開始透露出一些黑色來。
地面還有薄薄的雪層。
王東抄起大掃帚左右開弓,這下子柏油路面徹底露出來了!